这座城市风很大|我在魔都心乱如麻

这可能是一篇魔都负能量指南。

早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小五却逗留在外面,迟迟不肯回办公室。

北外滩比起总有游客驻足拍照、熙熙攘攘的对岸总是凄清的很。在这个工作日的下午甚至连沿江散步的人影都没有半个,越发显得独自站在江边的小五形单影只,十分落寞。三月的江风很大,夹杂着残冬的寒气席卷而来,像一个心有不甘的怨妇在小五耳边哀嚎,还时不时粗暴地掀起她的披肩和衣衫。

小五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刘敬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他说:“限购了,社保两年变成五年,我们的房子恐怕买不成了。你别担心,我会再想办法。”语气很生硬,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的社保都交的断断续续,累计两年尚且需要公司给开证明,五年......

小五能想象得出刘敬在电话彼端拼命忍住哽咽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想象中的这一幕好像比消息本身更令人难过。她的心像是湿漉漉的破抹布被猛地攥了一把的,皱巴巴的抽痛起来,那攥出的水竟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想起初见刘敬时,他笑起来的样子。自信随着他嘴边的笑涡一起舒展荡漾,仿佛整个世界和眼前的女孩他都志在必得。去年深秋,在凑不出首付她愁眉不展的时候,他曾对她说好心情是最昂贵的。

“落叶就像秋天支付的黄色纸币,提供舒适的温度,干爽的空气。就是为了换取人们在秋日里爽朗的笑声,所以要开心啊,不能拂了自然的美意。”

可春天也是应该开心的季节,他却哭了。也许是因为买不成房子,比买不起更可怕。


买不成的房子

她和刘敬看房看了一年多,从内环三十平米的老公房,到外环工业区里的伪loft都看了个遍。不是他们挑剔,而是预算太低,可选择的对象少得可怜。

最后总算是选好了外高桥的一处房子,房龄不老可以贷款贷上29年。刚装修不久,还可以省去装修的费用。

可是缺点也很明显,那个小区紧邻外高桥电厂的大烟囱,看房的时候就觉得烟尘滚滚扑面而来。

中介说这电厂排出来的烟是经过处理的,排放一整天其中污染物质的量都不如放一串鞭炮。可是他一边这么说,却一边掩住口鼻,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即便如此,小五也觉得在上海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就算委屈自己的肺几十年也值得。她和刘敬这几年始终省吃俭用,不舍得吃穿,没命的攒钱也值得。

因为没有房子太苦了,小五来上海七年,房子换过九次。

刚到上海的时候,小五跟自己的学姐合租了一间朝北的卧室,跟他们同住在桃林小区八号楼501室的总共有八个人。

这所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为了避免争抢厕所的尴尬,她总是起的很早,经常七点钟不到她就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去上班了。她永远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人,不仅每个月都拿全勤奖,年底还成了公司的优秀员工。

但是也有非常糟心的时候,有一次她趁没人占着卫生间的时候洗澡,洗到水漫过脚背才发觉下水道堵了。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掏堵在洞口处的杂物,结果掏出来一大团毛发,黑的黄的、曲的直的、长的短的,都扭曲的纠缠在一起。还夹杂着灰垢和皮屑,就像群租在一起的八个人通过这种方式,入侵了彼此本来就所剩不多的私人空间。

几年过去了,她依然对自己当时的感觉记忆犹新:赤裸着身体,胃肠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手指变得冰冷麻木。流水的声音在耳边变得刺耳又不真实,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嗤笑,笑她的贫穷和窘迫。

然而就是这样的房子,一年却涨了两次租,令她难以承受被迫搬离。之后她每年都要搬一到两次,原因不一而足:有的是因为房东毁约。还有租下来的是违章建筑的,早上出门时还在,下班回去就被拆了。也有地方过于偏僻的,每天上班单程就要两个小时......


欧阳路364弄和檀宫

跟刘敬在一起之后情况有所好转,毕竟两个人一起租房子,预算会充裕一些。他们现在甚至不必跟别人合租了,整租一个一居室,带厨房,可以做饭,也算有了独立的二人小世界。拿到钥匙之后,他们欢天喜地的去宜家买了很多简易家具和织物,把房间布置得很温馨。

小五对这里有种莫名的眷恋。小区所在的街道叫欧阳路,名字很有古意,地处市区却十分安静,有慢悠悠的老上海气质。路口每天早上会有个阿姨卖好吃的油墩子。傍晚坐着刘敬的小电动车拐进小区大门,也有几个常年坐在门口摇蒲扇的爷叔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平添了几分回家的仪式感。

四处看房的这一年,小五曾想过,就算以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也永远不会忘记这里,欧阳路364弄。

尽管这房子在一楼还朝北,终年不见天日。夏天特别闷热,冬天异常湿冷,窗前的小天井里每天都散落着楼上丢下来的垃圾。衣柜里的衣服永远湿湿黏黏的,还时常会有样貌恶心的蛞蝓爬进卫生间。因为过于潮湿,小五的身上还时常会起奇痒难忍的湿疹和汗疱疹......

另一个令她难以忘怀的地方叫作檀宫,是在长宁区的别墅群。记得有一次跟刘敬路过,他说里面每一栋房子都要价值几个亿。小五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白墙和绿树,只觉得它们和自己不属于不同的世界,一个寂静的、昂贵的世界。


改不了的稿子

像是为了迎合小五的心情一样,天空中多了许多翻滚的云,它们改变了刚刚还有如丝绒的形态,厚重的叠在一起,蓄谋一场春雨。

就在快要下起雨的时候,一个电话把小五拉回现实。一个客户叫她改稿,语气急吼吼的。说是打工位电话没人接只好打她的手机了,客套地说着不好意思,却完全没有歉疚之意。她职业性的应和着,说马上回去看邮件。

她习惯了,不仅有过许多次凌晨被客户叫起来改稿的经历,还曾有一篇稿客户改完,客户的老板改。客户的老板改完,他们公司的合规部门又要改。合规改好,客户又觉得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最后整整改了四十八次才算完。

可是回到工位上,看到客户的改稿要求,她却真的不想改了。本来文章的标题叫《在魔都,月入两万的我却不敢生二胎》,客户在邮件里说现在月入两万只能属于底层,本来就不具备要二胎的条件。题目太平常了也不够有冲击力,要她改成月入五万。虽然只是改题目的小要求,本来应该觉得松一口气的,可是小五心里却像扎了一根刺一样,敏感又尖锐的疼。

月入远远不到两万,属于底层的她没办法执笔去写这样的题目。也没想好怎么去回应客户,总不能说自己买不了房子,心情不好吧?索性就搁在一边不去管吧,滚动鼠标一条条的刷着关于上海楼市“最严新政”的新闻,越看越沮丧。

没过一会儿,座机就响了。电话太老旧,来电铃声有点走音始终没修,如果迟迟不接,刺耳的声音就会响彻整个办公室。小五赶快接起来,还是刚才的客户:“小五,你改完之后发我邮件了吗?我没收到啊!”

“我......没改。”说了三个字,小五就哭了,一直哭,哭到客户挂了电话。

不断有路过的同事看到这一幕,甚至有几个人聚拢过来安慰她。她想止住哭泣,却哽咽的更厉害了,这个时候电话却又响了,是部门总监。

在总监那间有窗的办公室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北外滩停靠的一艘艘游艇。小五却始终低着头,光是控制自己不哭就花光了力气。她能想象得出总监正透过厚厚的眼镜用细小的眼睛打量着她。她脸上狼狈的残妝、红肿的皮肤、涕泪的残痕都被一览无余。心底徒然升起的的羞耻感令她透不过气,长久地沉默更凝结了空气。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总监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喉咙,然后说:“从明天开始,你休息两周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浑浊又不祥。她在这家广告公司工作了三年,现在因为一篇稿子就全毁了。


魔都的七年之痒

在回家的路上,小五突然介意起自己的年龄来。她今年虚岁三十,来上海已经七年了。也许人跟城市之间也会有七年之痒,既然无处安身,工作也要不保,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呢?可是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哪里都有生存的压力。

小五大名叫洪伍娣,家里有四个姐姐,一个弟弟。她的身世在名字里昭然若揭,饱含着父母想生男孩的执念,还有接连落空的挫败感,好在到她这里,是他们最后一次失望。

小五的年龄里也暗藏玄机,她的弟弟六六比只她小一岁。这也就意味着在她只有一岁的时候,就几乎失去了父母的对她本来就不多的爱意和注意力。毕竟要照顾六个孩子的他们太忙了,也太累了。

她的大腿外侧有一道很深的月牙形疤痕,据说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因为穿的裤子太紧,又是勒又是磨的出了很多血留下的。对她而言,这个印记意味着父母之爱的缺失。

所以现在尽管每周都会打电话问候父母,却在每次拨出号码之前都会踟蹰不已。一来是除了干巴巴的问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来她的父母现在依然很忙,忙着照顾弟弟的儿子,他们的大孙子。弟弟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就生了一个男孩。虽然其他方面不争气,但在传宗接代这一点上,他延续了不负众望的风格。

所以,她的身后没有退路。


乌云里的光束

往事不断涌动,脑子里像塞着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地铁站。小五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一下,一回头,竟然是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的杜姐。

“小五,我去找你发现你已经走了,打电话也不通。有些担心你就追过来看看,还好你走的慢。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儿,给你一个清单,回去趁着放假准备好这些资料。公司要给你办居住证积分,你们总监特意交代的,说这样你买房子能容易点儿。”

“我......"

“好了,你看你,快回家休息休息吧!再见”

她爽朗的笑着,看见地铁来了就作势推小五的背。

“对了,这次休假不扣钱!”

小五匆忙上地铁的时候,又听见杜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话音温暖明快,就像拥挤的乌云间隙中漏出来的一束阳光。

她回到租住的地方,觉得身体沉重如铁,只想好好睡一觉。

正在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

“我就猜到你会回家,打电话给你不通,我都有点着急了!”刘敬这样说,他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焦急的神色,笑着接过小五的背包,作势又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说:“房子的事,我想到办法了。”

“不可能,新闻我都看了......”

"不能买就先不买了,首付的钱有很多,我们去旅行吧?我还有两周年假。”

刘敬身上有阳光的味道,闻起来就像一个悠长的假期。

城市故事&故事&上班这点事儿联合征文|这座城市风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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