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等候河马
第一章 归途02
冷风裹起尘土，踩着凌乱的步伐，蹿向四下空旷的田野，一头撞在耕耘过的大地，发出低沉的呜咽。
道路两侧偶尔可见人工栽种的石楠。石楠在城市绿化中极为常见，但这是橘子第一次在家乡见到它。橘子想起小时候，道路两侧长满绿油油的刺苔，开出粉白色的小花，嫩黄色的花蕊点缀其间。偶尔还有豌豆荚攀沿缠绕，更添几分乡间绿意。
橘子想到十八岁“出逃”的那天晚上。那也是一个墨黑的暗夜，没有繁星满天。不同的是，那是一个盛夏，而且东方快要破晓。那晚的风也不像今日。夏夜的风轻柔而舒适，仿佛只能乘着黑夜，乘着“酷暑”睡着了，才能悄悄地溜出来一会儿，无声地溶解闷热、散发清凉。
流浪的最初两年，橘子只要想起那次逃离，总会感到一股强大的悲伤在体内横冲直撞，慢慢地将自己吞噬殆尽。橘子努力不去想当时的场景，不去想自己为什么逃离，到后来竟然真的如愿，渐渐忘记了。仿佛城市使橘子的思维停滞了一般。
再一次回到乡野，行走在几分熟悉又几分陌生的道路上，那些曾经努力回避过的记忆终于又苏醒了，橘子任由一张张画面在脑海重新活跃起来。
为了那次出逃，橘子计划了很久。从哪里逃出上了锁的家门，何时从家里启程才能赶上发往县城的首班汽车，去哪里谋生，带哪些东西，去哪里拼凑现金等等，这些问题谋划的时候想来并不容易，但橘子最后都做到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留下来她才觉得害怕。
橘子想起，出逃那晚她偷偷穿走了橙子最爱的外套，没有带太多行李，三两件衣服，凑到的现金也不多，但她没有忘记在行李中塞上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没忘记带上那本读过许多遍的《老人与海》。
橘子走到了记忆中的“老鳖桥”，这是一座因形状神似乌龟而被命名的石板桥。橘子隐约记得“老鳖桥”下的那条河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村中有个女人因婚事与父母大吵后投身于此。这是去乡村小学的必经之路，橘子想起小时候橙子常和邻居玩伴躲在小桥两岸的芦苇杂草中吓唬自己。只要橙子的身体一有好转，她总是能折腾点什么事情，而且没有人忍心责怪她。
橘子走到了废弃的村庄小学。橘子的小学并不在这里。父亲年轻的时候曾在这里教过书，后来因为“超生”了橘子被迫丢了这份工作，那是父亲一辈子都觉得骄傲的一段经历。
橘子还记得家中茶几的玻璃下还存放着一张父亲的高中毕业证。他们那一代读高中绝非易事。依橘子母亲的描述，父亲的高中差点“难产”。
贫穷给父亲的求学之路套上了沉重的枷锁。那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没几年，贫穷几乎笼罩着村中的每一户人家。父亲的午餐需要在学校解决，一开始他会带一个番薯做的馒头，中午上大食堂的蒸锅对付一下。但那时候能送孩子去读高中的家庭，大多数并不需要给孩子吃番薯馒头，一掀开老式的铝制饭盒，五六个青年坐在一起，只有父亲的饭盒里是黑乎乎的一块。后来，父亲便不再带番薯馒头。午间下课，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向食堂，去蒸锅上找自己的饭盒，然后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常带一本诗集，一个人独自走向田野。
此外，父亲追求知识也没有得到爷爷的支持。爷爷觉得田间农活太需要劳动力，父亲那些舞文弄墨的想法一点儿不切合实际，简直荒唐极了。如果不是父亲执意坚持，辍学几乎是一定的。其实早在父亲上初中的时候，爷爷便规定他早起做完规定的农活后才能去上学，父亲几乎错过了每个清晨的第一节课。
橘子对爷爷完全没有印象。据说橘子出生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带着没有孙子的遗憾。许多人都曾期待橘子的出生能够终止这个遗憾。据说爷爷从未抱过橘子。但长辈们提到他的时候，总是会说上一句，“老头子脾气那个犟啊，从来不会好好说话，还小气得很，不过在世的时候最疼爱橙子，连橙子摔坏他的手电筒都没有凶过脸”。
漫漫回家路仿佛顷刻被记忆铺满了，橘子看见年轻不再的父亲蹲在墙根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看见母亲一个人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忙碌，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帮忙去剥一头蒜；看见橙子沉默地躺坐在床头，目光偶尔在床尾的电视屏幕上稍作停留......
橘子被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她只在火车上吃了一桶泡面，身体早就已经开始呼唤食物，兴许先前太紧张让她忘了这饥饿感。橘子在外这些年落下了胃病，一旦饿久了，胃便会像现在这样狠狠地扭动起来，橘子知道，再扭动一会儿，胃便会不争气地泛起阵阵胃酸。
离村口越来越近了，橘子看见，坐落在村口的几户人家透出白炽的灯光，这灯光不再如记忆中那般昏黄，也没有城市中的闪烁和绚丽。它只是单纯的亮，亮得耀眼，橘子越靠近那耀眼的亮光，越觉得背后漆黑的暗夜无法忍受。
乡村一片寂静，橘子行走其间，四周仿佛睡着了一样，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橘子刚走过几户人家，看到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并不知道有熟悉的陌生人正透过窗户向内凝视。
突然蹿出一条瘦小的黑狗，橘子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那狗虽瘦小，但恶狠狠地瞪着橘子，冲着她不停地汪汪大叫，仿佛她是晚间行窃的贼人，正踏足它看守的领地。
黑狗的动静越来越大，橘子看到依稀有人推开家门，循着狗的声音往这边看过来。橘子捡起脚下的碎石子，朝着那黑狗猛地扔上几把，有两把恰好砸在黑狗的肚子上，发出两声惨叫，只见那黑狗立刻撒丫子跑开一截儿地。
橘子看向自家方向，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橘子突然停下来，身后远远跟着的那条黑狗见势也停了下来，不甘示弱地朝橘子又汪汪叫了两声。
橘子回头看向它。它怎么还不回家？
...To be Continued...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
上一篇：【乡土】橙子将黄，橘子犹绿（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