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发现明子的异常时，急忙去找医生。医生皱着眉头告诉柳燕，开颅手术可能会让病人的脑细胞受到影响，这个要时间恢复，也许很快，也许……这样的病例哪个医生都无法保证，多和病人讲述以前的事情，刺激他的脑神经，也许对康复有帮助。

短暂的失落过后，柳燕又抖擞起精神，她相信明子既然苏醒，就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不能操之过急。柳燕坐在明子跟前，把她和明子从相识到结合，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对明子讲述一遍又一遍，讲到动情处柳燕控制不住泪水涟涟，可是明子依旧无动于衷。

柳燕不死心，又把儿子接来带到明子面前。明子平时总是对儿子板面孔，儿子有些惧怕他，现在看他身上到处裹满纱布，更是显得惊惧。在柳燕的再三示意下，才畏畏缩缩地站到床头，哆嗦着嗓音喊，爸爸，爸爸！明子还是没有反应。

柳燕又回头自责，还是自己太心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明子刚刚苏醒，恢复一定需要过程。还是要耐住性子慢慢来。让柳燕欣慰的是，明子虽然脑子混沌，身体却一天天精壮起来。自己为他熬制的那些鸡汤排骨汤总算没有白费，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人的嘴传递消息和风一样快，明子醒过来的消息很快飞到了红叶的耳朵里。咋说人一根筋哪，红叶这时候竟有些懊悔，当初真不该那么急着离开，不等到明子清醒，她心里除了懊悔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如果明子又恢复成老样子，那自己还不悔恨后半生。

在她接触的男人之中，她还是喜欢明子头脑活络和有浪漫情调。虽然这次明子阴沟里翻船，但他的脑袋瓜灵，恢复后还不会输于别人。如果明子复原了，又和老婆重修旧好，那她对明子倾注的希望岂不如东逝水，一去不复返了。她舍不得放弃她所谓快到手了的幸福。

红叶提着礼物一路小跑着来到医院时，柳燕刚好不在。明子正慵懒地歪在床头，脸色红润，也有些胖了，看来恢复真不错。红叶坐到床边拉着明子的手，一遍又一遍摩挲，那手是温热的，也是真实的，他还活着。红叶鼻子一酸，拉着明子的手就抽泣起来。

明子大睁着眼，一动不动。红叶不知道此时明子大脑还没有恢复，以为明子生她的气，不愿意搭理她。她上去抱住明子身子号啕大哭。医生护士闻声跑着赶来，看此情景，不客气地呵斥红叶，让她不要扰乱病房的安静，对病人不好。

赶回来的柳燕看红叶又来了，心里不由气恼。她已经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明子受伤后的情况，这个女人在明子病重最需要人时，一声不吭就逃跑了，现在明子醒了，她又颠颠地跑来，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

柳燕正准备上前撵走这个女人，免得影响到明子情绪。却忽然发现明子眼角处淌下几颗泪珠，这是自他躺倒病床上就再也没有过的反应，柳燕心里一疼，难道刚才这女人的一番哭泣让明子的神经有了反应。假若如此，自己床前床后，昼夜不寝的照顾他，为什么他都无动于衷，难道他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了情分。

柳燕心下自觉凄凉，但转念又安慰自己，明子已经成了那个模样，做什么都是无意识行为，自己这时候计较这些有些过分了。想到此，柳燕也就作罢。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红叶到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明子的状态好像也一天天变好，看人的眼神没有那么痴呆了，有时候看到什么还会翘起嘴角笑一下。

柳燕有时候说不清自己是该喜还是忧。明子的慢慢恢复让她高兴欣慰，但他们这三个人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又让她感到郁闷。柳燕本性良善，很快也就释然了，明子毕竟还没有完全清醒，不管是她也罢，红叶也罢，只要是对明子的恢复有效果，现在她又何必较真呢？

她把明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经此大难，等将来明子清醒了，也已是重世为人，他对自己和红叶的事，会拎得清楚的。柳燕始终相信明子是有感情的人，只不过是一时被眩惑了。

红叶这个时候也是心里窃喜，明子现在的情况正一天天变好，对她逃离医院的事也不得而知，这种种迹象都对她非常有利，看见明子眼神中恢复以前对她的依赖，她相信不久后，他还会是她的。

又一个多月过去。

已经到了花红柳绿时，有一天红叶来时，从袋子里拿出一串红红的樱桃，那樱桃玛瑙一样，个个圆鼓鼓的，红得透亮。红叶用碗洗了洗，捏起一颗塞到明子嘴边：“给，吃樱桃吧，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樱桃。”

明子嘴蠕动着，鲜红色的汁液在嘴里翻卷着，有一点点红汁溢出嘴角。忽然，他的嘴里忽然嘟囔了一句，“够了！”

红叶看了他一眼，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她一把抱住了明子：“明子，你清醒了，你终于会说话了！会说话了！” 红叶高兴得手舞足蹈。柳燕也被明子嘴里蹦出来的两个字惊呆着，红叶兴奋地上前一把抱住柳燕，两个女人都忘了彼此的身份，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明子好像为了迎合两个女人，傻笑着嘴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够了，够了……”

虽然只是重复那两个字，但在两个女人的耳朵里，已经胜过了无数的天籁之音。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明子的头脑像冰冻的泥土，一天天开始复苏消融。他慢慢认清了的人，柳燕，红叶，儿子，还有赶来看他的老爹……但是唯唯断片了他怎么受伤的片段。

他也想起了他和身边两个女人的关系，但不记得红叶曾经要挟他和他结婚的曲折。他望着两个女人为他做的一切，虽然言语上还是只会说那两个字，还有些混沌的内心世界已经起了波澜，经过几天不动声色的权衡，这个女人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分分秒秒都牵动着他的心。最后他内心的天平又一次倾斜到了红叶这一边，他喜欢红叶。

柳燕这些天也是高兴的，明子的变化一日胜过一日，那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儿子这段时间接触明子多了，也不再惧怕他，会帮忙给明子拿这拿那，爸爸，爸爸叫得格外响，明子看起来也特别高兴。找个机会必须要和红叶摊牌了，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必须要终止了。

柳燕请教医生，像是明子这种情况还需要多久复原。医生模棱两可地说，冰山的融化需要时间，现在他已经明显好转，那就给个过程，一步步复苏，应该很快就会复原了。这个病人的情况多亏了你们悉心照顾，才有了这么好的效果，已经是奇迹了，不过脑子上受伤害的病人谁也不敢做出保证，要多注意他情绪上的波动，避免一些对他刺激大的事情。

令柳燕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开始为以后的生活做出规划时，她一心一意牵挂的明子此时已经开始排斥她，想把她赶出局了。

红叶这些天也动起来小心思。虽然她也看到了柳燕为明子所付出的一切，令她自叹不如，同为女人，她在内心也对柳燕有了好感，表面上不再和她针锋相对，但感情却始终是排异的，她不可能和这个女人共侍一夫。

随着明子一天天的恢复，还有明子眼神中流露的对她的依赖感，让她更加自信，明子将来还会选择和她在一起，那她必须借明子之力赶走柳燕，那样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红叶在明子跟前念叨的那些软耳根子话，其实也是明子内心所期盼的。毕竟他刚有些恢复，反应还有些僵硬。红叶的那些话就像种子，在他那刚刚复苏的心里深深盘下了根。

一天傍晚，柳燕刚从外边打饭回来，一手提着不锈钢饭盒，一手用塑料袋装着两个饼走进病房。

红叶正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削着一个苹果。那红色的果皮如波浪，在红叶的手里盘旋着，抖动着，像一条跳跃的红裙子。

明子正专注的看着，嘴角带着笑。一抬头瞅见柳燕，脸色忽地一变，涨红着脸吼了一句，够了！

其实，红叶和柳燕此时都没有在意。明子这些天不管想表达什么，都是够了，够了的，他别的话还说不出口。

柳燕径直往前走着，快走到床前的时候，明子忽然从红叶手里夺过水果刀重重地向柳燕掷去，说时迟那时快，水果刀一闪之间就到了柳燕身前。

柳燕猝不及防，猛地吓了一跳，本能的把手往上一抬，阻止刀子飞到自己身上。刀子顺着她的胳膊飞到了她的手背上，一道红雨洒落，刀子又跌跌撞撞的落到饭盒上，室内接着响起一阵碰撞金属的当啷声，最后才踉踉跄跄的唰楞当啷一声落到了柳燕脚下。

柳燕捂着手坐到了地上。

从事发到事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红叶看到地上低落的一朵朵梅花，忽然惊叫一声夺门而出。自从目睹了明子受伤的过程，她看见血就浑身发抖。

柳燕的爹娘因为女儿在婚姻之中受的委屈，懊悔当年看走眼，不该把柳燕许配明子，但也抱怨柳燕软弱，不会强势一些为自己挣些脸面。这一次明子受伤，柳燕的爹娘反对柳燕出头，明子的薄情，让两个老人失望透顶。可柳燕不顾爹娘阻挠执意又跑进了医院，两位老人即使愤恨，还是顾念自己亲生骨肉，少不得为柳燕挂心。

柳燕的哥嫂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正好赶来医院看妹妹。柳燕的哥哥柳山虎背熊腰，要不是家人拦着，他早就想收拾收拾明子，但妹子眼里只有明子，他也不好太过分。私下里曾多次劝导过柳燕，明子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妹子倾注一腔真情，还不如离婚各走各的道。

柳燕一直是置若罔闻。

柳山夫妇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妹妹受伤的全过程。柳燕的嫂子连忙扶起柳燕往护士站跑，柳山因为发怒脸上青筋暴起，他两步跨到病床前，对着呆如木鸡的明子胸口挥拳击去，明子还没有从柳燕受伤的惊惧中缓过来，就看到柳山挥来的拳头，他啊的一声大叫，吓昏在床上。柳山被赶来的医生强行拉出病房。

这件事发生后，柳燕才终于明白自己一腔真情面对的原来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是一头没有人心的狼，她终于决定和明子离婚，孩子由她一人抚养。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 ，红叶两天后又返回医院，但她发现明子此时的神情却发生了变化，表情木纳呆滞，看见她时眼睛里再也燃不起火花。

人的精神一旦迷失，剩下的躯壳就变得僵硬，好像一个木乃伊，完全由不得自己支配了，明子好像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柳燕走了，再也没有人和红叶争抢时，明子却变成了这样情形。红叶好不悲戚，她拉着明子，对他说，对他笑，抱住他，让他抚摸自己的脸，希望明子可以感应她的热情。可是明子只会呆呆地对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两个字，够了，够了。

红叶又急吼吼地找医生，希望医生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医生无奈地说，明子是在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又受到刺激，以后恢复的可能性会很渺小，希望家属要有思想准备。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出现奇迹，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警察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病房。虽然红叶口风紧没有敢对任何人吐漏真相 ，但明子的同伙在又一次偷盗货物时，被铁路公安抓个正着，也供出了明子。如果明子脑神经恢复，还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够了，红叶这时候好像揣摩出来明子的先知先觉，这一句够了，应该就是他们之间的结束语，她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两天后，在一个月残之夜，红叶悄悄地离开了医院，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明子的病再也没有突破，状态比前一段时间还差。无奈，张老汉把他接回了家。虽然因为精神没有恢复，免除了法律的裁决，但这种精神炼狱恐怕要伴随他一辈子了。

村头街口，成了明子的驻足之地，无论别人问什么，永远还是那句经典，够了，够了！

有时候身后跟着几个调皮的孩子，夸张的掐着腰跟在他身后，大声重复他的那句经典，够了，哈哈！够了呀……被父母呵斥后，嬉笑着跑开去。

张老汉叹口气，揉揉混浊的眼睛，准备回家做他们爷俩的饭了，做好饭还要哄着明子回家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