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外婆之街上姥婆

文|余语于隅

图片发自简书App

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必不可少的一些话

我有两位外婆、三位外公,这是在《怀念我的外婆》里面已经交代过了的,可是好像并没有说清楚,在这里,再详细的说一下。

我的两位外婆:一位街上姥婆,一位河西姥婆。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晚年的两位外婆,一位和我们一起住在河东岸的小集镇,也就是街上,一位住在河西岸的一位小山村,年幼的我为了区分清楚,就这么分别称呼两位外婆。

街上姥婆姓杨讳发秀,河西姥婆姓王讳兰英。

两位外婆分别嫁给杨姓两兄弟,街上姥婆是嫂嫂,河西姥婆是弟媳妇,两个人是妯娌关系,原本都住在河东岸的小集镇上。

后来,两位外公相继英年早逝,两位外婆居孀。这个时候,河西姥婆育有大姨妈、二姨妈和母亲三个女儿,而街上姥婆没有养育子女。

寡居的女人,独自养育三个女儿,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为了生活,河西姥婆不得不移志。

因为街上姥婆没有子女,恰好大姨妈和二姨妈已经成年,就把她们俩过继给街上姥婆,而河西姥婆带着年幼的母亲改嫁到河西岸的一个小山村。

就这样,我就有了两位外婆、三位外公。

很幸运,我在两位外婆的呵护下成长;很不幸,三位外公的音容笑貌,我都无缘一见。

两位外婆先后西去,我都在外求学,没能够送她们最后一程,为她们披麻戴孝,这也是人生中不少的遗憾之一吧。

总想趁着文笔还算凑合,写点东西,表达我对两位外婆的怀念之情和感恩之意。

因为河西姥婆故去在先,又加上每年见不上几面的缘故,每次见面的情形仿佛更加深刻和清晰,表达起来,感觉很顺畅,很容易写得丰富。

而到了街上姥婆这里,灵感忽然间全都丢失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或许是因为隔三岔五总能够见面,见面习以为常了,记忆越发容易模糊的缘故吧。

需要说明的是,之所以这样,感情亲疏并不是具有可能性的因素,在我心里,两位外婆的分量一样重。

这几年,心里总是不得释然,总觉得有个疙瘩没有解开,耿耿在怀。

这一次,即使是东拼西凑,即使杂乱无章,即使不成文章,我也一定要尽力完成这一篇文字,了却这一桩心事。

接下来的这一些文字,是关于街上姥婆的。


鸡蛋

到我去保山读高中以前,我都是爱吃鸡蛋的。

可是,自从二零零二年九月之后,我再也不碰鸡蛋,都是因为外婆的缘故。

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的厌学情绪达到了顶峰,迫于老爸老妈的压力,不得不参加中考,瞅着先填报志愿再参加中考的空子,我填了一个在当时的自己看来不可能达到的唯一一个志愿——保山一中(虽然现在保山一中被腾冲一中压得抬不起头来,但是在我们中考的那个时候,保山一中的录取分数还是略高于腾冲一中的)——如果我的小阴谋能够得逞,现在的我,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考取了。

临走的前夜,外婆来到家里,攥着我的双手,叮嘱了很多:

书,读呢好也好,读呢不好也好,这些都不消管它,只要人好好呢就得了,一定要吃呢好、吃呢饱,不要帮身体搞垮掉;

克到学校里头,要听老师呢话,跟小同学搞好关系,人家请你吃了一块钱呢水果糖,要记得请还人家五角钱呢酸萝卜,吃人三餐、还人一席,不要给人家看不起;

城市里头呢人,比不得我们乡下人,吃碗饵丝也好,吃碗凉米线也好,先问清楚价钱再吃,防着着城市人诈骗;

城市里头车多人多,走路要靠边,小心车子碰着擦着;

城市人良心不好,爱使歹,见着地下有钱,就当见不着过,不要克拾,说不定是人家支着圈套等你克钻;

钱不够用,只管克找你家姨公姨奶、姨爹姨妈,要是你脸皮薄不好意思么就打电话给我,我叫他们送克给你;

……

说了很多,已经记不全了,只记得外婆很舍不得,边说边哭,眼泪流了擦,擦了流。

第二天,临上车的时候,外婆塞给我一个白布口袋,热乎乎的,满满一口袋鸡蛋,有二十九个,让我别舍不得吃,一定要吃完了才好。

这二十九个白水煮鸡蛋,我一个也没舍得扔,终于用五天的时间,硬着脖子吃完了。

从这以后,我再也不吃鸡蛋,甚至闻到白水煮鸡蛋的那个味道,我的胃就会抽搐,有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外婆,随着她的去世,再也没有一位老人会这样全心全意、真心真意的呵护我了。


红糖+鸡蛋+白酒+饵丝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天才蒙蒙亮,外婆就来到家里,把我从被窝里面叫起来,拉着我的手来到她的家里。

先是塞给我五十块钱。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说:婆,年还不有拜过,礼还不有送过,就给我钱搞么?

外婆笑着说:这个是压岁钱,压岁钱是压岁钱,拜年钱是拜年钱。

接着,外婆端出来一碗饵丝,是用红糖、鸡蛋、白酒煮的,我扒拉了两口,扔下筷子,说:我不爱吃。

外婆愣了一下,马上陪着小心,笑着问:那你要吃什么?

我说:我要吃鸡肉米线。

外婆舒了口气,仿佛心里的巨石落到了实处,一叠声的说:好好好,坐着,不要动,姥婆就克煮来给你。

很快,鸡肉米线端上来,我开始狼吞虎咽,外婆看着我的吃相,很开心,也很满足,端起我吃剩下的饵丝吃了起来。

那都是我吃剩下的,脏了,别吃了。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从来不抱别人家的小孩,就怕万一小孩的、鼻涕、屎、尿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更别说吃别人碗里剩下的东西了。

不脏,你吃过呢,不脏。

那个时候,我也才九岁,外婆已经七十岁,这样小心翼翼的哄我开心,而我却毫不领情,还挑三拣四,每每回忆起那一碗用红糖+鸡蛋+白酒煮的饵丝,我都悔之不尽,我都惭愧难当。

如果能够回到彼时,不要说是这样一碗饵丝,就算是吃了就会呕吐的白水煮鸡蛋,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可惜没有如果。


橘子罐头和鹌鹑蛋罐头

大姨妈嫁给了保山客运总站的一个长途货运司机。

于是,在那个交通依然闭塞、物资相对仍然缺乏、生活依然贫困的年代和环境,外婆经常有一些对儿时的我们来说很美味很诱人的吃食。

外婆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面,为的是防备我的那些姨兄弟和姨姐妹偷吃偷拿,多给我留一些。

只要我到了外婆的家里,她总是打开锁,敞开箱子,任由我挑拣,剩下的,才是给我的那些姨兄弟和姨姐妹的。

或许是我总是扭扭捏捏、羞羞涩涩、不贪心、不多吃多拿的缘故吧,外婆对我总是多偏心一点。

一个腊月的深夜,想来应该是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了吧。

全家都已经睡熟了。

外婆风急火燎的来到家里,把屋门拍的震天响,老爸老妈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边穿衣服边给她开门。

她径直来到我的床前,把我喊醒:快起来,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呢来了,乖,起来吃了再睡。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捂得热乎乎的两瓶罐头:一瓶橘子罐头,一瓶鹌鹑蛋罐头。

我自然不客气,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外婆很是自责:我这个背时死老太婆,不对账了,记性着狗吃了,白天你克呢时候么想不起还有这两瓶罐头,给你白克家头一趟。

看着在一边眼巴巴看着流口水的姐姐,外婆气不打一处来:小背时婆呢,就你馋得饿痨,瞧什么瞧,还不烀你呢猪头克。

终于我吃不下了:婆,剩下呢我吃不下克了。

外婆仿佛不相信,摸了摸我圆鼓鼓的肚子,相信了,也开心了:唉,你呀,斯文呢跟个小姑娘样,吃滴滴东西么就跟小猫吃食样,吃也吃不得,不吃了么就快睡着,不要冻着,剩下呢给你姐吃,看着你吃了些,我回家克也睡得着了。

说完,给我掖好被窝,打着呵欠回家了。


棕包树

外婆屋后的菜园里面长着几棵高大挺拔的棕包树,从记事起,就是那么高大挺拔,每年都能剥不少棕包。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总是爱生病,三天两头吃药、打针,总不见好,总是那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邻居的长辈们都劝老妈去找个算命先生给我测测八字,看看冲犯了什么,需要搞点什么小迷信给我化解一下。

老妈也是病急乱投医,果真找了算命先生给我测了八字,具体冲犯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记得说需要找条小溪或者小河,搭一座小桥,让人多走走,把晦气带走。

而这座桥,必须得用棕包树才成。

想来想去,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桥头街,也只有外婆菜园里头这几棵最合适。

因为担心外婆舍不得,怕被骂,老爸不敢去说,老妈硬着头皮、抱着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风险去和外婆商量。

果然,老妈才张口,就被外婆结结实实的骂了一顿,后来一听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又结结实实的把老妈骂了一顿:小背时婆呢,你咋不早说,为了小水广,不要说砍几棵棕包树,就算拿我这把老骨头克搭桥都得呢。

于是,外婆的菜园里没有棕包树,街边的小河上,多了一座供乡下人赶集来往用的棕包树桥。

外婆有事没事,都爱到桥上走几个来回。

也许是打的针、吃的药产生了效果,也许是外婆的关爱和虔诚感动了神灵,桥搭好后三五天吧,我的病果然全好了。

后来,每每当姨妈们说棕包树砍得可惜了,外婆总是劈头盖脸的骂她们不懂事,还说:棕包树砍了,桥搭好了,小水广的病好了,比什么都值。


我的乳名

前文外婆口中提到的“小水广”就是我,水广,是我的乳名。

知道我乳名的同学不多,问起的时候,我就解释:取的是上善若水和大行德广的意思。

其实,哪有这么高大上,无非是和狗蛋猪蛋猫蛋一样,为了好养活而已,然而即使这样,也倾注了外婆的慈爱心怀。

在我不满周岁的时候,因为比别的婴儿都要胖,偶尔呼吸不畅,每每小脸憋得通红,青筋毕现,甚至还有过翻白眼要窒息的时候。

外婆和老妈四处求医问药,都没能彻底建好,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算命先生。

老先生摇头晃脑,掐了又掐,算了又算,说是我五行缺水,需要某个时辰到某个路口闯名,到时候有某样的一个人,请他给我取个带水的乳名,之后,一切自然如意吉祥。

外婆和老妈信了。

于是,准备了一只全身通红没有杂色的大公鸡和香火纸钱,在算命先生指定的时辰来到指定的地点,果然遇到了算命先生描述的那个人,说明缘由,乡里人倒也通情达理、爽快干脆,得,五行缺水,乳名要带水,那就叫水广吧。

于是,我有了乳名:水广。

老妈时常跟我说起这件事情,外婆生前也反复跟我说起这件事,看来,我的乳名的由来,确凿无疑是这样的了。


最后一面

2006年,我考取大学。

其时,外婆在保山大姨妈家里,让老妈和我务必在我到大学报到之前去和她会一面。

当老妈和我到了,外婆很高兴,带着老妈和我逛个不停。

外婆坚持要带着老妈和我爬一爬太保山、逛一逛动物园、游一游易罗池,我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人,中途任性的耍了几次小情绪、发了几次小脾气,脾气暴躁的老妈几次压不住火,喋喋不休的数落我,外婆头往这边转,和颜悦色、陪着小心的哄我,头往那边转,劈头盖脸的训斥老妈。

想起来,那个时候,外婆已经是八十六岁了,走起路来却疾如风迅如火,连老妈这样常年劳作身强力壮的中年人,都得打小跑才能跟得上。

我一直以为,以外婆这样的身体,活上个一百岁很容易。

没过几天,就到了我去大学报到的日子了。

买的是晚上十点半的卧铺。

外婆执意要送我上车。

去往车站的路上,外婆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都是她认为好吃的、认为我爱吃的。

临上车前,外婆一直在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说漏了哪一个细节,大姨妈和老妈站在旁边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我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班车启动,我竟然感觉轻松无比,庆幸终于得到了解脱,虽然也在车子转弯的时候看了几眼车窗外的外婆、大姨妈和老妈,心里却没有什么不舍,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

如果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陪外婆游玩,我不会任性的耍情绪、发脾气;

如果我知道这是与外婆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会将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镌刻在脑海;

如果我知道这是与外婆的最后一次离别,我会将外婆的音容笑貌镌刻在脑海;

如果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聆听外婆的嘱咐和叮咛,我会将外婆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镌刻在脑海。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懊悔也罢,遗憾也罢,这就是我与外婆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片豌豆粉

第一年高考,考取了南京的一所大学,可惜,领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后悔了,放弃了,选择到一所私立学校补习。

在书山题海遨游之余,分外想家。

忽然某一天的中午接到大姨妈的电话,说是外婆来保山了。

我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和兴奋,请了假,就往城里跑。

赶到大姨妈家里,大姨父告诉说外婆在早点铺里,顾不上喘口气,一气跑到铺子里面。

外婆正坐在矮凳上,低垂着头打瞌睡,面前的地上,散落着没拣好的葱姜芫荽等佐料。

婆。我喊了一声。

外婆身子抖了一下,慢慢睁开浑浊的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看清楚是我,眼里有了光彩,笑容在脸庞上蔓延开来。

咋才来?快坐着。

听讲你来了,我请请假就赶着来了,到这下水都还忙不来吃过一口呢,叫我还要咋快过?

是了是了,姥婆错了。

本来就是。

长远不见,那张嘴红通通呢,抿过口红噶?

不抿过啊,我又不是小姑娘,抿什么口红?再说了,就算我是小姑娘,还读着书呢,哪个给抿口红?!

脸也是白生生呢,给是搽过粉?

不有啊,我本来也就不黑么,你怕是长远不见我,一时间不习惯怕。

也倒是呢,脸上起得多少疙瘩,大包小嘟噜呢,给是热毒,给消我买给你些凉药吃吃?

你老者也是——,这个年纪么,起些青春痘啊粉刺啊么是再正常不过呢事情了,大惊小怪呢。

来城市里头几年,头发养得弄长,也不剪剪,跟顶着一头茅草一样。

么么,你老者真真是老古董了,这个年代么就是流行这种发型啊。

……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马路对面传来“下村豌豆粉”的叫卖声。

外婆“噌”的站起来,埋着头就往外走,也不顾车水马龙,径直往马路对面走去。

很快,外婆捧着一片豌豆粉回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兴奋:“吃吧,下村豌豆粉,香得很。”

我接在手里,哭笑不得,左右为难:吃吧,我对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感冒,不吃吧,又怕拂了外婆的心意。

思来想去,也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像极了猪八戒吃人参果,根本没有勇气细细咀嚼、品咂滋味,简直就是囫囵个往下吞,貌似狼吞虎咽,实则苦不堪言。

给好吃?给吃了?吃么我再克买一片给你。

好吃呢好吃呢,不消克买了,再好吃呢东西也不兴一回就吃够吃饱掉啊。

……


那一桌没动一筷子的饭菜

记得是初一时候的事情。

冬天的早上,体育课进行1000米训练。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跑完了1000米的累,浑身酸疼没力气,非但没有食欲,还恶心想吐。

回到家,外婆已经守在门口,一把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把我往她家里扯,径直来到饭桌前。

饭桌上,大大小小七八样菜肴,若放在平时,无疑是丰盛而可口的。

可是偏偏刚跑了1000米,坐在桌边,闻着荤腥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我捂着嘴飞跑回家,到厕所里飞流直下三千尺,洗漱后,直接倒在床上睡觉了。

朦朦胧胧之中,听到有人在吵闹,仿佛是外婆和老爸老妈在争执什么,却也没有力气仔细听,很快就睡着了。

当我悠悠醒转,才睁开眼,撞入眼的就是外婆那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面庞。

咋些一筷子都不有动就跑了?给是嫌姥婆做呢东西不干净?

不是,我才跑了1000米,累呢支不住,连讲话呢力气都不有,心翻要吐呢,什么都吃不下克。

哦,这种噶?我还么着你怕是嫌姥婆做呢东西不干净呢,不是就好了。么你这下想吃滴滴什么?告诉姥婆,姥婆克整来给你。

我就是想睡觉,等睡一下又讲。

是了么,你先好好呢睡一下。

待我再次醒转,枕头边摆着几瓶罐头、饮料和几样水果,不用问,肯定是外婆买来的。

很多次,我都想起那一桌一筷子没动的饭菜,和外婆那担忧、失望、恐慌皆有的复杂表情,愧悔至今。

如果是现在的我,不会如那般任性胡为,不会如那般自我,不会如那般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

可是没有如果,后悔药永远没处可买。


外婆的早餐

相较于大多数的农村老人来说,外婆的早餐是很有营养、很有档次的。

每天早上起来,梳洗过后,打一壶水,放到火上烧着。

把乳扇切成细丝,把冰糖磨成粉末,当做完这两样事情,火上的水也就开了。

把乳扇细丝和冰糖粉末放到玻璃杯里,浇上翻着花的开水,把早就摆在一旁的新鲜鸡蛋一磕,用调羹仔细搅拌均匀,于是早餐就准备好了,且叫它冰糖乳扇蛋花羹吧。

把菜刀、砧板、水壶等这些用具归置好,拿抹布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摆好矮凳,坐下来,这个时候,冰糖乳扇蛋花羹也凉的刚刚好,开始慢条斯理的享用早餐。

又或者是冲一杯全脂奶粉或者麦片或者豆奶粉,就着两个煮好的鸡蛋。

外婆做的饭菜很精致,很洁净。

最后的那几年,外婆的手抖得厉害,手里捧着的饭碗,总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让旁边人看着悬心,可是做的饭菜仍然一丝不苟,精致如故,洁净如故。

外婆爱吃绿豆,一颗绿豆,除去壳,放到嘴里,用那硕果仅存的一颗门牙慢慢的磨,一颗绿豆就是一天。


外婆为我烧香拜佛

和很多农村老年人一样,外婆总是希望儿孙越来越好,总是诚意十足的敬神敬佛,期待带给儿孙吉祥如意。

因为我从小多病多灾的缘故,外婆更爱为我烧香拜佛,为我祈祷,祈求神佛保佑我健康平安、没病没灾。

在我二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逢年过节,集市上总有刮奖票的活动,两块钱一张奖票,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中奖后的奖品有缝纫机、喷雾器、电视机、摩托等等这些东西。

一天,我心血来潮,跟老妈要了十块钱,告诉她我要去刮奖票,刮了五张奖票,都中奖了,得了两个喷雾器、三个暖水瓶。

家里本来就有暖水瓶,也用不到这么多,老妈让我给外婆送一个过去。

外婆得知这是我刮彩票得来的,很开心,说:还是灵呢嘛,也不枉我在家烧了一早上呢香,磕了一早上呢头。

我往堂屋一看,果不其然,佛堂上仍然明烛高烧、香烟缭绕,地上还有纸钱的灰烬。

无一例外,小升初、中考和高考,我在考场上努力,外婆就在家里佛堂前烧香拜佛,这几次考试,我都顺利通过,我都快相信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读书这条路上不断前进,说不定还真是外婆烧香拜佛的诚心感动神佛、神佛保佑的缘故了。

当我大学毕业,因为找不到工作的缘故,只能参加公务员考试,而这一次考试,外婆已仙逝三年,再没有人为我烧香拜佛,结果我还是考取了,我才确信,我在读书的路上顺利前行,并不是外婆烧香拜佛的诚心感动神佛、神佛保佑的。

逢年过节,祭祀列祖列宗,外婆为我祷告;

遇到玉皇旦、观音旦、太阳旦等等旦期,外婆为我上文书、烧香拜佛,为我祷告;

修桥铺路,只要有人募捐,外婆为我捐功德,为我积福积德;

……


外婆临死前的牵挂

老妈跟我说起过外婆临死前的一些事情。

外婆脸上长了个瘤子,几个儿女送她老人家到医院,准备做手术切除,碍于外婆已是高龄老人,医生不主张手术切除,建议药物治疗。

后来,瘤子不断发育、恶化,渐至溃烂、流脓,可以想见,除去疼痛不说,对于一辈子爱干净的外婆来说,这是如何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有一天,外婆把别人支开,单独留下老妈,塞给老妈两百块钱,让老妈留着给我用,钱虽不多,每次想到这两百块钱,我心里都不是滋味,直欲流泪。

最后的几天,每当听到有小孩的哭声,外婆总说:快去看看,是不是小水广哭?是呢话,就快把他抱回家来,别让人欺负他。

每当有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去看望她,她总是捏着他的手,泪眼婆娑的说:水广,你总算回来看姥婆了,姥婆想你啊,那个书,读得下克么就读,读不下克么就不读,一定要吃得饱饱呢穿的暖暖呢,不要把身体搞垮掉。

当我再次站到外婆面前,外婆躺在坟里,祖孙俩已经是阴阳两隔。


记忆里的外婆

在记忆里面,外婆总是那个样子,十多年如一日,仿佛没有变老,或许是因为已经足够苍老,已经不能更苍老,佝偻得厉害,虽然走路也只是攒着小步,但是和一般的老年人相比较而言,也可以用来去如风加以形容了。

外婆戴着一顶糠灰色的毛线帽,掩盖住雪白的头发,同样的糠灰色大襟衣裳外面是层层叠叠的糠灰色的毛衣,黑色的裤子,想都不必多想,里面还有衬裤,总是这样的穿着,不分晴雨寒暑,冬不畏寒,夏不避热。

浑浊而慈祥的眼睛,深深浅浅的老年斑遍布脸庞和瘦弱的手臂,更让人觉出腕上那一对翡翠镯子的翠绿可爱。

外婆很勤快,除了把一个偌大的菜园拾掇得几乎寸草不生外,每年都要养两头猪,喂几只鸡。

外婆爱干净,除了在菜园里面拾掇,就是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打扫、擦洗,每隔五天,都要烧几壶水,关紧大门擦洗,换一身衣服,也因为这,不喜欢抱别人家的小孩,怕小孩的鼻涕口水什么的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外婆每每外出归来,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必定是蹲在廊檐下洗手,碧绿的翡翠镯子碰撞着铁盆,清脆的声音打破这偌大一个庭院的沉寂,外婆洗手的时间越来越长,大概是为了让这清脆的声音响的更多一些,响的更长一些,这座庭院,沉寂太久,清冷过甚。

外婆用水,得到大门外一百多米的井里去挑,外婆没有这样的体力了,在老爸老妈顾不上的时候,得另请外人,这个时候,外婆总是要收拾一桌饭菜、买一包烟招待,说很多感谢的话。

有的农村老人,想起年轻时候的过错,想要救赎和挽回,就会常年吃斋、热心于大寺小庙的各种活动,外婆不这样,除了拜天祭祖、给儿孙们祈祷,从不参加搞这些事情,她说:你们看看得了,那些天天吃斋念佛、磕头捣蒜呢人,哪一个年轻时候不是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坏事做绝呢人?我一辈子不做过这些,用不着吃斋念佛。

外婆故去这么多年,偶被人提起,都是念她老人家好的。

小学时候,外婆还有三个好姐妹,几乎每天都要一起攒着火塘说些陈年旧事和东家长西家短,后来,好姐妹一一故去,外婆越显孤寂,总是念叨着:我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活着也是磨世界。


外婆的庭院和后园

我家住在老街,而外婆住在后街。

临街有一座大门,旁边有两间瓦房铺面——原先常年租给一个回族人家开清真食馆——如今是退休后的大姨父和大姨妈经营的杂货铺,大门和铺面陈旧、低矮,这么多年过去,仿佛从未变样,当年如此,今日走过,看在眼里,一如当年。

推开沉重的大门,脆李树下,一条鹅卵石镶边的土路直通廊下,苔色四季常青,间有深深浅浅的足迹。

一座楼上没装修、楼下全装修的两层木楼,虽显陈旧,但是高大豁亮。

两棵廊柱中间,横拉着一根铁丝,上面挂着三条毛巾,一条用来洗脸,一条用来洗手后擦手,一条用来洗脚后擦脚,为了防止被风吹落,都用木夹子夹着。

下面,一只铁桶总是灌满清水,一个红色的塑料瓢漂在水面上,旁边是三个铁盆,和铁丝上挂着的三条毛巾相互对应,整齐的摆着,永远不会混淆,两个肥皂盒,一个放香皂,用来洗脸,一个放保山工农皂,用来洗手洗脚。

紧靠堂屋门的左手边摆着一只靠椅,外出归来或者忙碌之余,外婆就坐在这只躺椅上,看着这偌大的、空荡荡的庭院,越过大门眺望着街道上来往的人和车,或者发呆,或者打盹。

坐在这个靠椅上,往左手边看,一树石榴,一树香烟(一种水果),鹅卵石堆就的一堵矮墙,厚厚的青苔四季一色;往右手边看,是低矮的厨房,厨房外面向阳的地方,是一溜鸡圈,也只有这些鸡,带给这座常年清静的庭院以一些生机和活力。

顺着廊檐左转,再左转,是一个狭长的小巷,火山石铺就的路面,苔色长青,只有外婆的足迹,穿过小巷,就到了外婆的后园。

几棵桃树,几棵李树,几棵梅树,几棵枇杷,园边还有一树芭蕉,如果不是为我搭桥去晦气的话,还应该有几棵高大的棕包树。

除去这些树,就是一园子的蔬菜,外婆大部分的晚年时光都是在这个园子里面度过,除了长势不错的蔬菜,几乎寸草不生,看在眼里,让人心旷神怡。

……

曾经,我无数次来到这里,在这里戏耍,这里满是我的身影,这里满是我的哭笑声;

渐渐的,我的身影出现在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如今,我虽然回到家乡工作,可我的身影也很少出现在这里。

我时常想,我现在有了固定的收入,可以回报外婆些许,如果外婆能够活到现在,那该有多好?

没有如果。

斯人已逝,今生缘尽,只待来世,果有来世乎?

这是早就应该完结的文字,然而,前后几年的时间里面,几兴几废,尝试着采用了四五种不同的叙述方式,都陷于一种无以为继的尴尬,不得不弃笔感叹:看来自己真不是靠文字吃饭的料,罢已哉,还是老老实实上班、老老实实生活算了吧。

心里也有一份轻松,毕竟了了一个夙愿,今后不必再为这一个心结而如鲠在喉,而惴惴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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