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苏联最重大的节日——十月革命节到来了。苏联边防军盛情邀请中国边防军共同庆祝这个改变了二十世纪世界历史的节日。
这是个初冬雪后初霁的日子，藏身多日的太阳露了脸，精神饱满地在空中俯视着白雪皑皑的边界线。
白云霄团长带着今天活动的中方主翻云中龙上尉坐在代表吉普车里，后面跟着代表团团员的小面包车，一小一大两辆车向着边界线驶近。
戈林少校率苏军先遣人员已经站在边界线上迎候。
“戈林看上去这么年轻，就是副代表了？他有多大岁数？"草原军区作训处首次派来参加这次活动的米参谋看着手里的对方代表团成员名单问。
“与江翻译岁数差不多吧，三十三四？"从北伦军分区下来参团的粟参谋了解情况。
"三十四，比我小一岁。据说很快要升中校了！"江上舟翻译说："他们提拔挺快。"
"这是苏军少壮派呀！他这个姓挺奇怪的，跟苏联人普遍叫这个夫，那个斯基不一样，是不是跟德国写童话的格林兄弟，还有那个纳粹德国的空军元帅格林是一个姓？"米参谋问。
“你还真说对了，我曾问过他，他告诉我祖上是跟着叶卡捷琳娜二世从德国来的移民，十八世纪到现在，家族本土化也200多年了，他自己说早就是一颗俄罗斯心了。"江翻译说。
“小伙儿是个美男子啊！小成，是不是？男士好不好看得让你们女士说！"米参谋打趣成文。
“是的，是苏方那些军官里最好看的。”成文认真地点头，实打实的说。
一车人都看着耿直的成文，笑了起来。
车辆停在边界线上。戈林热情地与白代表率领的边防军代表团握手寒喧。戈林表示，接到上级指示，为显示苏军诚意，今天破例允许中方的军车进入苏联。
准备换乘苏军车辆的中方成员又回到自己车上。作为友好回应，白代表邀请戈林副代表上了他的代表专车。
在苏联军车的带领下，作为中国边防军使者的车队首次进入了苏联国土。
苏联边境小镇的火车站似乎与我边城的火车站是一对双生姊妹，长长的综合候车楼的外墙也漆成了黄色，细窄突出的窗棂勾勒成白色，候车楼沐浴在朝阳中，显出冬日的明丽。
双方的会见地点就设在车站贵宾室。贵宾室单独外开的门前临时清了场，雪被扫到一边，铺出一道红地毯。苏方代表马卡洛夫中校双手背在发胖的身体后面，站在门口的红地毯上，身后按军衔高低排列着一队军官。
“阵容豪华呀！米参谋，你的同级阿尔波夫也从赤城边防总部来了。”江翻译看到了站在马卡洛夫身后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阿尔波夫少校。阿尔波夫少校曾在边境上从事过一段时间会谈会晤工作，与江翻译同过事，后从边防总队上调至赤城边防总部，主管会谈会晤工作。
"嗯，同行，得认识切磋一下。"米参谋说。
成文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会谈活动，她的任务主要是跟着石副代表实习。
按照代表团成员军衔排序，成文最后一个从面包车上下来。然而就在踩着脚踏板下车的时候，成文因为着急，也可能是热胀冷缩，脚上一只棕色松口短靴竟飞了出去，跌进一边扫起的雪堆里。
代表团成员都在往前走，没人发现这个状况。成文一时尴尬地提着一只脚站在车门边，又急又窘。
站在前车旁边的戈林逆着人流走了过来。他从雪窝子里掏出那只靴子，抖净里里外外的雪粉，单腿点地，托起成文穿着丝袜的那只脚，为她穿上了靴子。
戈林站起身，一双蓝眼睛看着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礼节性地轻扶她的手臂，成文的脸红到了耳根，竟忘记说一声谢谢。
她就这样走到了马卡洛夫中校跟前。
“哦，看看我们漂亮的中国小姑娘，她成了我们的女战友！”马卡洛夫中校握着她的手朗笑道，又转头对白代表说：“恭喜你，看样子你们的翻译水平要比我们高了！"
“可以搞个社会主义竞赛嘛！"白代表胸有成竹地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在愉快的气氛中活动开始了。
“十月革命是人类历史上一次意义重大的变革，俄国无产阶级第一次掌握了政权，成功地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它不仅改变了俄国历史的发展方向，也对其他国家的社会进步产生了重大影响，它不仅改变了世界的政治格局，也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马卡洛夫代表字正腔圆地照本宣科，成文没有去听小沙中尉翻译了些什么，而是认真地听着俄文，飞快地记录着，以前这些词句都出现在苏联的新闻专题片里，现在是现场聆听，似乎更容易懂，非常难得的训练听力的机会。
她清楚的听到，马卡洛夫在说"意义重大的变革"时，用的是"变革"，而不是这个定义一直沿用的"革命"一词。她记了下来，回去要向代表们报告，这也许是戈尔巴乔夫改革的新动向。
在马卡洛夫代表谈到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和公开性也给当今苏联带来了巨大变化，并将深刻影响世界时，成文看到赤城总部来的阿尔波夫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并与一旁的马格列瓦斯修斯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十月革命也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诞生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不仅深刻地改变了中华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带领中国人民走向新纪元，我相信，它也将促进世界发展和人类的进步……十月革命把我们两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共同度过了许多艰难岁月，尽管我们之间有过冲突和不愉快，但是我们都是社会主义国家，休戚与共，我们应该向前看，结束过去，开辟未来，和平友好地发展两国关系，两军关系……"
白代表发言的时候，成文一直在琢磨推敲集体准备的这篇翻译稿的需要改进之处……
成文的精力太集中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苏联人在不断地观察她，其中一双蓝眼睛最为专注、持久……
如果一双审视、好奇并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不会感觉不到的。当成文终于感触到这束蓝盈盈的目光后，她心里的方寸有些小乱，举止变得不自然起来……
会谈之后，双方共同去镇中拜谒列宁雕塑。苏中两国军人，都穿着各自的礼服军大衣，浩浩荡荡地走在小镇铺雪的街道上，分别列队在小广场上举行隆重的拜谒仪式，引起不少人注目围观。
在小广场另一侧的一个水泥台子上面，陈列着一台参加过二战的英雄坦克，这是一台T34型坦克，侧身上还留着二战期间用白漆写下的标语“为了祖国"。
“T34坦克初次参战时，令德军非常吃惊，称其为`T34冲击波‘，因为其先进性，火力和机动性都超过了德军坦克。1941年十月革命节，一批T34坦克在红场接受斯大林检阅后直接开赴前线，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为赢得苏联卫国战争胜利立下了赫赫战功。直到1960年代后期，T34坦克才从苏军退役。"马卡洛夫给白代表介绍，小沙在绞尽脑汁往外冒中文词，脸憋得通红，一边的小胡子阿尔波夫不时地帮助他。
“二战纪念碑、纪念物几乎在我们每一个城市、村镇里都有，我们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辈是如何为了保卫国家而战斗的，他们今天过着幸福生活，是不能忘记为他们捍卫争取幸福生活的先辈们的！”走在后面的戈林告诉石副代表，成文为他们翻译。
"你们的爱国主义教育做得非常好！"石副代表称赞。
几个淘气的小男孩正在坦克炮塔上玩闹，窜上滑下，有一个小金发还把身子挂在向前伸出的坦克炮管上，前后荡悠……
"快下来，危险！"成文母性大发，禁不住冲他喊。
"不用担心，让他玩吧，我小时候也那样，男孩子嘛，会保护自己的！"戈林在一旁笑她。
广场边上立着一个书报亭，队伍停在那里，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报纸杂志。
店主打开玻璃门，请有兴趣的军人进去参观。亭子里面四周的搁板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杂志，但空间最多能容纳两个人。
成文走了进去，书籍大多是苏俄作家诗人的名著，在一个角落她竟然发现了一本译成俄文的袖珍本李白诗集，她爱不释手，但是手里没有卢布，只得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了原位。
离开报刊亭，队伍向车站候车楼的方向走去，欢迎午宴将在那里举行。中苏军官们三三两两说着话，刚才在坦克上玩闹的那伙孩子们站在路边看着他们。
忽然那个金头发小男孩跑过来摸了摸成文抱着公文包的胳膊，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仰着头，睁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成文拉住他的手，蹲下身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辽沙。"
“你为什么要摸我呀？”
"你是漂亮女人，你真是中国军人吗？"阿辽沙天真地问。
“为什么不是呢？”成文逗他。
"那你要打仗吗？"
成文对这个问题语塞了。
“如果打仗，我可不打你！"男孩稚嫩的声音让成文不由得笑了。口袋里正好装了些大白兔奶糖，她掏出来递给阿辽沙：
"你真是个好孩子，阿辽沙，谢谢你！我们祈祷，永远也不打仗好吗？”
阿辽沙点头。戈林走过来，笑着揉揉孩子的头发。
成文又从口袋里找出几枚硬币，递给阿辽沙："留作纪念吧，可爱的小伙子！"成文亲了亲他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儿。小男孩却郑重地与成文握了握手，一蹦一跳地向小伙伴们跑去。
"这个也送给你！"戈林手里拿着那本俄文版李白诗集的袖珍本。
成文惊讶地低头看看书，又抬头望着戈林。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惊喜了，她的眼睛一定暴露了她内心一直压制着的什么东西，她有些慌乱。
"拿着吧，留作纪念！"戈林用一个手指头勾开她的大衣口袋，把书轻轻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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