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

愿生活不辜负每一双真诚的脚步,愿岁月温暖每一颗柔软的心灵。


一、

离开干燥苍凉的北方一年有余。这个南方小城,处处是茂盛的榕树,树上垂下无数的根须,随风轻轻摆动。靳远每天从公司下班去公车站,都会走一段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他喜欢这段路,浓密的树荫下,这段路显得幽静而神秘。他习惯边走边胡思乱想,想他的未来,他的过去,他和林清的相识。有些回忆,就像这榕树上垂下的百转千回的根须,迷茫中带着杂乱,无人可解。

靳远不能忘记她略带慵懒的笑容和湖水般深邃的眼神。

初春的早晨,天蓝的冷清,小学校园里空荡荡的,几只飞鸟在高大稀疏的白杨树间穿梭。他茫然的跟着陌生的老师进入一间教室,转学报道的第一天,面对几十张陌生又好奇的面孔,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拼命的想挣脱束缚。老师叫他介绍自己,他干裂的嘴唇似乎被黏在一起,拼命发出来的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听到。在大家的低声吃吃的笑声中,来到老师安排的座位,发现同桌是个清秀的女孩子,肤色白皙如玉,眼睛漆黑明亮,一头浓密的长发扎成马尾。

我叫林清,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转过头,浅浅的笑。他的内心惊讶于她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眼睛。仿佛饱含深情,却有深不可测。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的父母都是矿上的职工,有时会随着矿山开发而迁徙,他也跟着从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更加陌生的环境。他的小伙伴大都还没熟悉就分离。短暂的失落后,他并没有太多感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没上学时,父母便不止一次的反复教导,要做个出类拔萃的人,要脱离这个环境,千万不要像父母一样在矿上每天心惊胆战而又疲惫不堪的生活。要实现这点,像他这个家庭,似乎只有考上大学才是唯一出路。

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在父母和老师眼中都是。平时沉静内向,眼神清亮又有些茫然。永远是干净的白衬衣,深色裤子,白色回力鞋。他有一副担子在肩上,同龄的孩子在操场上和田野间肆意狂奔,汗水横飞的时候,他大都是在静静的低头看书。同学之间的交流,大多只是讨论问题和作业。他不擅长参与火热的聊天。他在男生中比较孤立。他的优异成绩和有些神秘的安静使好多女生对他感兴趣,不同方式的暗示,他置若罔闻。其实不是内心的清高和孤僻,他只是恐惧和不安。父母对他的生活有严格的限制,早恋,是绝不允许的。哪怕是和女生稍显亲昵,都会被责问和反复盘查。时间长了,他本能的从心底生出抵触。对所有女生。所有可能会成为的危险关系。

每天放学后,他喜欢绕个大圈回家。走小胡同,然后穿过村庄,沿着没有尽头的铁轨,走在铺满细碎青石子的路基上。铁轨一直蜿蜒伸向遥远的天边。深蓝天空中大块的白云,慢悠悠飘荡。路基旁边的草丛中,不时有窸窣的抖动,似有小兽在其中。午后的阳光温柔的铺满这个属于他的世界。电线上稀疏停着麻雀,呆呆的看着他,倏地飞远。有时候,磨蹭的时间长些,能看到深红色的,大大的太阳在天边缓缓落下,遥远的天空挂满瑰丽的色彩,大地古老而神秘。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眼泪不觉中滑落。那一刻,他是放松的,心里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坦然的拥抱这个世界。

学校里,他照旧沉默和淡然。只是慢慢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和她聊会,在自习课,放学路上,课间休息。她和他不同,对他来说,她是有光晕的,让他琢磨不透的女生。有时候沉静如水,可以长时间的坐着看书或做功课。但是也能和许多男生女生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郊游。文艺晚会上也是众人的焦点。他不知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在动静之间收放自如。他也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他只觉得和她在一起,是很放松的感觉。她从来不会像别的女生一样做些矫情又任性的事情。她总能把握他的情绪,失落时几句轻声的关怀,开心时的几句小玩笑,像山间清澈的小溪,缓缓的流入干涸土地,愈合皲裂的伤口。

他假装问问题,约她晚饭后相见。她轻轻的点头,他的心狂跳不已。她家小区不远的沿河公园,那个深秋的夜,天空是那么神秘,月亮是那么皎洁。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甚至还能听到当时路边草丛中的虫鸣。 他更忘不了那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牵她的手,她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握住,她的手白皙,柔软,冰凉。诺大的公园,没有几个人。她的声音轻柔,忧伤,像是秋水缓缓流淌。她的父亲是个不得志的教师,经常借酒消愁,母亲下岗经营个小卖部,两人经常吵架,在生活的重压下都逐渐失去了耐心和希望,没有人真正去关心她,虽然是在完整的家庭,却像野草一样孤独成长,她敏感的心里慢慢磨出了茧子。正是这样,让她过早的领教了生活的悲凉和无奈,学会了自己去争取想要的生活。她拼命学习,只是想尽快摆脱这个环境。

我想要离开这个家,这个县城,我要考省重点高中。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只是有些清冷。其实,我是很理智的人,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把她拥入怀中,温暖她单薄的身体。他终究没有这么做。月色清冷,天空深蓝,她站在汩汩流淌的河水旁边,看着对岸,眼神似这无尽夜幕,深邃而悠远。

那所中学在离家百公里之外的市区。他用手轻轻拂去她长发上落叶。我也会考那里,他对她说。眼睛明亮。

她转过头,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你是我的好朋友。她声音轻柔。

二、

每天的工作单调而重复。下班后有大把的时间,他喜欢去小区附近的咖啡馆。厚重的木质桌椅,柔软的靠垫,昏黄的灯光,空气中飘荡着慵懒的爵士乐。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阳光被小叶榕的枝叶分割成明亮的小块,投射在玻璃上,被时间推着缓慢移动。街上行人个个表情沉重,行色匆匆,奔向他们不确定的远方。靳远喜欢这种感觉,无所事事,看着时间从咖啡的氤氲中慢慢消失。这间小店像个孤岛,与世隔绝,与那些灰色的往事隔绝。时间的灰烬层层堆积,掩盖曾经的伤口。

也许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出现在你的生命的轮回中,在某个时间,在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种下一颗刺,让你深夜辗转,无法自拔,痛入心扉。

他们如愿考入那所高中,生活像突然上紧的发条,高速旋转的感觉。他在理科班,而她选的文科,他们在不同的教学楼。不常见面,但他经常想起她。课间十分钟,深夜做完习题,她清秀白皙的脸庞,清澈深邃的眼睛,便不自觉的浮现出来。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的男生,但是他觉得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此刻,她应该也会想着他吧。他不自觉的微笑。

深秋,黄昏的天色黯淡晦涩,厚重的云层在空中堆积。高大梧桐的叶子在风中飘零,旋转着飞向远方。靳远呆呆的站着,他看到一个身材瘦高,带些痞气的男生搂着林清一路走远。从他身旁经过,她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他能清晰听到心里某个地方碎裂的声音。他突然感觉和她相隔万里,她是那么的遥远。他的心脏被纤细而锋利的刀片划开,看不到伤口,但是有鲜血一直渗出。

忙碌的高中生活,给了他宣泄的机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疯狂做题到深夜,然后一个人去操场跑步。同宿舍的男生对他每天半夜回来的各种声响头疼不已。冬去春来,他却渐渐痴迷那种感觉,无边的黑暗,间或闪过的昏黄路灯,不知前方隐藏着何种危险,只能一直奔跑。心脏和血管中的躁动在身体里左冲右突,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飞快的拂过脸颊。

一个午夜,深蓝夜空中群星闪耀,整个操场沉寂幽暗。他大汗淋漓的放缓脚步,看到她站在操场的出口处,路灯下一个消瘦的身影,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眼睛幽深。

能聊会吗,她轻轻的说。操场旁边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他们在跑道上静静的走着。

怎么感觉你对我冷淡了好多,她微微笑着说。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最近忙些。他面无表情,突然把脚下一个小石头踢出很远。

她怔了一下。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他不习惯她的这种试探,更不愿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她没有做错什么,也许是他一直定位错了,他们一直都是朋友的身份。她有权选择她认为快乐的生活。他的心疼,从来都是深埋在心里最深沉的海底,她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他转过头,看着她湖水般清澈的双眼。他准备释然了。他读过的那些爱情的名著,看过的荡气回肠的电影,都在此刻告诉他,爱一个人,就是要放手让她幸福。高尚中带着悲壮,纯净而美好的初恋懵懂。他突然感觉眼睛竟有些湿润。校园的夜色如此静谧,微风轻抚,带来青草的气息和间断的虫鸣。硕大的梧桐花从树上落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对你很好?靳远尽量轻松的调侃的语气。

。。。。。。

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他心生不好的预感。

其实,也没什么,林清幽幽的说。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只是有时候脾气大些。他父亲是市教育局的局长,他答应我能给我一个省级优秀学生的名额。你知道的,这在高考能加二十分呢。

你就是因为这才和他在一起?靳远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被轰然爆开的烈火烧灼。他尽量让自己语调平和。但他的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长久的沉默,脚步踩在零落四散的梧桐花瓣上,清晰碎裂的声音。林清纤细的手伸过来,不知是因为他额头的汗水还是眼底涌出的泪滴。

他挡开她的手,那一瞬间,他觉得操场的夜是那样的荒凉,自己是站在无尽黑暗的沙漠中间。以为是这个世界上和自己的心贴得最近的灵魂,其实比远古的夜空还要遥远。整个夜幕开始在头顶折叠,到处都是忽远忽近的光亮。操场诡异的倾斜,他站立不稳,血液在体内剧烈摇晃。他用尽剩余的力气,狂奔回宿舍,一头扎进还在摇晃的床铺。

一直以来,他都是孤独和敏感的。他的成绩在整个年级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是老师的骄傲和法宝。同学眼中的他同样是冷漠和骄傲的,不可轻易靠近的。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触角一直在人头攒动的荒漠中小心试探,他不愿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会把自己内心的幽微秘境展现给别人。除了她。是的,除了她。曾经他是那么的信任和依赖她。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轻语,都是寒冷冬夜的一堆篝火,是冰天雪地的一缕春风。可是他突然发现,其实他根本不了解她。他以为是和她并肩而行,待想牵她的手才发现那只是梦中的幻象,是万丈冰川的倒影,冷酷而遥远。

三、

最近靳远在忙着做展会,作为培训工程师,他有好多参数要复核,还要做课件。这段时间天气很好,中午休息的空档,他会去公司附近的小公园坐会,湛蓝的天空下各种形状的高大建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路边浓密的榕树,花园中旺盛的三角梅。生活好像充满了生气。公司给他分配了一个新人,苏珊,说是让他这个师傅带带。小姑娘典型的江南女子,秀气,小巧,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总是跟着他问这问那。时不时的一些古怪的问题很让靳远头疼。

师傅,你为什么表情这么严肃。

师傅,你笑起来其实挺好看。

师傅,其实你年龄不大,为什么总给我一种慈祥的感觉。

你能不能闭嘴。

靳远看着她嬉笑的吐着舌头跑远。心里一阵感慨。

毕业后,回到了家乡,进入一家国企。生活好像会是一直这样波澜不惊,按部就班的继续。林清,他偶尔会想起这个名字。整个大学期间,他们没怎么联系。从同学口中知道她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和一个家世显赫的学长,据说父母是省城的领导。毕业后她很快结婚并如愿留在了省会,进入了省政府机关。他想,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大学时,他偶尔会想起她。青春期的朦胧,单纯而热烈的渴望。他不知这一切是对是错,疑惑和思念始终在他心头忽隐忽现。整个大学期间,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为此他甚至做了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兼职。疯狂的阅读,不停的笔记,他似乎想找到生活的答案。至少,这些厚重的书籍,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迷茫。

几年的职场打拼,他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倒不是为了什么功利的目的。他从小骨子里有种自卑,他从不敢告诉别人。他还是挺在意别人的看法。有一天领导让他负责一个部门,他顿时感到一阵压力。他其实只是不想落后于别人。却也不愿承担这么多责任。毕业后,感受最深的是,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他以为可以平静的生活,然而在这湍急的河水中,他只能不由自主的挣扎才能生存,也许每个人都在挣扎。

一天午后,阳光从会议室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的讲课结束,一阵热烈掌声后,大家纷纷散去。正收拾电脑,他感觉有个纤细柔软的身影如微风缓缓,在身前停了下来。她还是那么的清丽,只是稍稍丰满了些,笑容倒是比记忆里明亮了许多。

讲得真是精彩,她微笑着说。

他愣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想问她也懂这些?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平静而不失礼貌: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呢。嗯...一会你有安排吗?要不一起吃个饭吧,老同学。

她的笑容很得体,既亲切又很有分寸,那句老同学的称呼,让他最终决定赴约。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同学见面吃个饭而已。

这是一家港式餐厅,半开放的包厢内灯光昏黄慵懒,菜品精致。清浅的低语,游离的眼神。林清此刻的表现让靳远有些始料未及,作为省直机关的公务员,这次借调到家乡工作一段时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他本以为她会一直那么优雅和矜持下去。看来生活于她,也是有诸多不易。他了解到她的生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如意,虽然她现在是政府的公务员,部门领导,而且丈夫也是市里炙手可热的年轻领导。然而这又能决定什么呢,这个在外人看来无比体面和幸福的家庭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细碎的裂缝和隐隐的痛楚。

他经常不回家,她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他是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女孩我也认识。

靳远不知如何回应,默默的为她添了些茶水。水声潺潺,似乎打断了林清的思路,她好像恢复了些理智,微笑着看着靳远,说说你吧,大才子,今天真是巧,我去你们公司办个业务,正好免费听了一堂很有魅力的课,嘿嘿。她说话间神态恢复自然,眼波温柔。靳远自嘲的一笑,我这个不能和你比,我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时间在指间,在昏黄的灯光中,缓慢的流淌。靳远有种奇怪的感觉,很明显,林清比以前更成熟了--她一直都比他成熟,可是给靳远的感觉却是明明很亲切,仿佛又很陌生。靳远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看着林清温柔的眼神,优雅的举止,无不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他心里有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奔涌,可是同时,他又觉得这一切感觉是这样的不真实,这个林清,和多少个夜晚里,魂牵梦绕的清冷的女孩,分明是一个人,却有些不同。

吃完饭时,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四、

多年前断了的那根线,被命运之神悄然连接。她经常有事没事的和他微信联系,偶尔也会吃个饭。聊工作,聊人生,最多的还是追忆曾经的青春时光,她有时感伤,有时欣喜。不得不承认,一别多年,林清已然是沟通感情的高手。他的心绪不知不觉间,被她带的东奔西走,跌跌撞撞。他显然不善此道,一个午后,在咖啡厅舒缓飘渺的音乐中,林清幽怨的说起高中时的种种,埋怨他的疏离,他竟油然一阵后悔和怅然,仿佛这真是他的过错。林清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轻轻盖在他的手上,他的身体如电击般颤抖,心脏在胸腔内左冲右突。他觉得有些失态,强自镇定望向她,她的眼神明亮,一滴泪水如珍珠般缓缓滑落,他不觉一阵心酸,想着她这些年的不容易,竟也渐渐湿了眼眶。

此后,他们仿佛从未分离过的情侣,电话里和见面时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可惜这一切都无法见光,林清是有夫之妇,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每当想到这些,靳远都不禁有些焦躁和怅惘。他觉得现在的行为和他一直坚守的道德原则有冲突,可是每逢面对她时,时间和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一直内心孤独的他迷恋这种感觉。如果她真的生活不如意,把她解救出来也不算是错误吧,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并想象着以后两人在一起生活的种种幸福。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心里也没底。有时他试探她的想法,她却总是在温柔的微笑中将试探消解于无形。

和你聊天真的很好,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她轻声说。那我们一起努力,争取回到学生时代,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心中却无限期盼她的回应。她轻叹一声,转而聊她老公当年怎么追的她,她的儿子怎么聪明。这些话他不知怎么回应,怎么回应都像是畜生。

还是干脆些离断为好,省得魂牵梦绕的折磨。他不止一次这样想。今天天气很好,他望着湛蓝天空中缓缓飘过的大片白云,这些想法又涌上来。电话响起,是林清。

怎么了小清?

我要到杭州出差一段时间,单位只安排我一个人去,真是无聊。

这是暗示?还是邀请?靳远的心跳不争气的加速起来,开玩笑的说,要不我陪你去?

好啊,林清高兴的回答。

这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捉弄,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匆匆向单位请假然后飞奔杭州。记得有句广告语:身未动心已远,此刻形容他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了。

杭州的西子湖畔,他选了离她出差单位不远的一家五星酒店。趁她白天开会,他把周边的小景点和美食都转了一遍,这样晚上和她一起出来时就可以运筹帷幄了。他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这说明他的用心良苦。她应该会很感动,他想。

晚餐既温馨又浪漫,如他所料,她总能善解人意的对他的用心赞赏不已。饭后在西湖边的散步也是充满你侬我侬的软语。夜已深,月色更朦胧。靳远觉得一切已经水到渠成的样子,他轻轻牵过她的手,去我住的酒店吧?她出乎他意料的,轻轻而又坚决的抽回了手。远,你能陪我聊聊天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知道的,我不能。

风从湖上吹来,突然有种刺骨的寒冷。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反应,分开时林清主动握了一下他的手,其实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是,这样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你会体谅我的,对吧。她的眼眸一如往常的清亮,温柔。靳远大脑一片空白,心下黯然,好的,那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像梦呓般说道。

午夜的月色清冷,从高大的飘窗照进漆黑房间,他没有开灯,回酒店后一直坐在窗台发呆。想理一下思路,却更是凌乱。街上的汽车渐渐稀少,一切都静了下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只要这样的暧昧?难道对他个在外彩旗飘飘的男人还心存幻想?而这种情况下的关系也是他所希望的吗?显然不是。他一向自视清高,本来以为是有情人历经坎坷终成眷属的情节,没想到却成了如今不清不楚的狗血剧情。他是小三吗?他对这个词深恶痛绝。爱就在一起,管他什么世情和流言;不爱就分开,决不苟且。他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对爱情最纯粹的苛求,此生哪怕孤独终老,也绝不将就。他一直秉承着这个理念,以为自己很纯情的样子,却没料到是现在局面。 

五、

上次的杭州之旅,以他第二天仓皇逃离而终止,理由是单位有急事,林清好像很理解,什么也没说。此后,她还是经常微信电话的和他联系,靳远却刻意减少的回应。

怎么最近都不回我的信息?

最近单位忙,很忙。

……

周末,大学同宿舍的兄弟来靳远所在城市出差,两人在酒酣之时,靳远借着酒劲把和林清的郁闷一吐为快。同学沉默良久说:兄弟,你觉得你了解她吗?靳远沉默了了更久,他还真不知到底了解她多少,学生时代的裙袂飘飞,最近的眼波荡漾,这些都是她,又好像都不是她。

同学意味深长的说: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她们过着优越的生活,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心态,她们不会放弃那样的生活,无论多么虚假和不如意。但是,她们很会给自己一潭死水的生活找些新鲜的刺激和慰藉。有些事情,换个角度看,很简单,兄弟,你是陷在其中了,所以迷糊。你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趁早抽身吧。

夜风清冷,月光透过树叶在路上形成斑驳的影子。靳远坐在小区的花坛上,很久都没有动。其间有一对夫妻带着一只小狗从他身前经过,稍稍愣了一下,好像被吓了一跳,赶紧夸张的绕了一个弯走了。那只小狗又折了回来,在他脚边嗅了嗅,转了两圈,是只泰迪,直到主人的呵斥远远传来,才不情愿的跑开了。

靳远望着天上的月亮发了一会呆,从口袋摸了半天,拿出手机翻到林清的电话,刚拨出去就又挂断了,想想还是发了个短信。

“林清,你好,这次再见到你,我心里也高兴。这尘世于我只是挣扎,而你却风生水起,由衷为你高兴。可惜我们已经在各自的人生路上走了太远,你我也许都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恼,我却无法排解你的忧愁,这也成了我的忧愁。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靳远停了一会,感觉风轻轻从耳边拂过,周围的树木花草都躲进黑暗里陷入了沉睡,想了想,又写道:“我从没有试图掩饰对你的感情,也不擅长于此。可是我发现,我真正爱的也许不是你,可能我只是爱上了这种感觉,准确的说我爱上了爱情本身。我的这种感觉无人可倾诉,无处可安放。你也不是那个对的人。这有些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再见,祝安好。”

生活还在波澜不惊的继续,那个短信林清一直没回复,仿佛没有收到。过了一段时间,她在电话里热情的邀请靳远一起吃饭,靳远静静地听着手机那头遥远而又轻柔的声音,然后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后来一家南方的公司在一次展会上相中了他的才干,希望他能加盟,公司虽小,却有着现在单位里没有的活力和激情。靳远没有太多犹豫,利索的办了辞职。

来到这个南方小城,处处是茂盛的榕树,树上垂下无数的根须,随风轻轻摆动。靳远每天从公司下班去公车站,都会走一段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他喜欢这段路,浓密的树荫下,这段路显得幽静而神秘。他习惯边走边胡思乱想,想他的未来,他的过去,他和林清的相识。有些回忆,就像这榕树上垂下的百转千回的根须,迷茫中带着杂乱,无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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