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素手描红
四点钟的时刻，薄阳挂在树梢，风从大桥穿过，车子俯冲下陡坡，前面就是街道，斑驳的轨道横切而过，一直伸向远方。列车还未到来，工作人员已经在两侧拉起了防护栏，口哨声吹起，人们不得不停下匆忙的脚步，团团的囿于马路两侧，大多都习以为常，三两个着急忙慌，熙熙攘攘尘埃飞扬，鸣笛声由远及近，列车轰隆而过，一路向南。人流如潮水四散，片刻后归于安宁，只剩长风，寂然刮过人间。
停于某个不起眼的门店，涂满朱漆的木门，有些剥落，有些潮湿，门前的篮匾里摆满日用，店内有些灰蒙，货物杂乱，那一排五颜六色的发卡就挂在靠门边的墙柱上，仿若一群彩蝶，活波生动，突然之间就有了别样的兴致，挑出三两只置于掌心，想起七八岁的小姑娘，头插鲜花摇曳于春风里，一笑生香千百里。转出门外，街道狭窄，两边大红春联热烈张扬，却偏又瞧得屋檐生青苔，恍然间又忆起细雨落深巷，足音敲长阶。
穿棉衣的妇人牵着儿童的手不急不忙地路过十字街口，硕大的棉花糖有一半遮住了儿童的脸，街口的左手边有一家炸鸡店，门脸已经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的黑黄，浓烈的油香味飘过整个街道，妇人牵着儿童站在店前，低下半个身子，日光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深情，街面上到处是鞭炮的纸屑，薄薄地一直铺下去，行人一不小心就沾得满脚都是，人们都在行走，各自奔忙，妇人和儿童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这是一个多么稀松平常的时刻，就像一天中任何一个时刻一样，自然而然的流淌而过，趟过一个又一个年，而来年春又到。
有人从街角的澡堂子里刚出来，脸上还带有微微的红润，头发湿漉，有着扁圆的肚子。一边往街道走一边扣大衣的扣子，经过身边风带起一种湿润的温暖。他休闲地踱步在街道上，天色微凉，但他仿若混不在意，立于馓子麻花店的门前，从容地从裤兜里掏出两支烟，一根递给对面的男人，然后才又悠悠地点燃叼在嘴上的一根，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很快一片烟雾在两个人之间升起，他们在闲散地说着话，神情愉悦，间或一两声笑声，声音并不大，我想他们绝不会谈到这个早春，他们也许会谈到生意、儿女、工作，甚至是地方新闻，但是他们一定不会谈论到这个春天的，譬如春花开，譬如杨柳绿。那么多的春天从他们的生命中悄然而过，他们克谨而认真地活着，脚踏实地，不虚妄。季节轮换，一年又一年。
屋子里传来杯盏的声音，有人在对面的里间准备晚餐。日光沉下，一只雀立于屋脊的西沿，仿若有影子细长。屋内也许会有酒香，某个傍晚，被某个客旅敬于荒野，而主人却毫不知情。趟过虚妄，趟过生长，拾掇过行囊，遇见过风浪，沿途有齐脖的深草，也有塌落的泥土香，递烟给过客解乏星光，薄雾打湿衣裳，而屋里灯火温暖辉煌。这一刻，屋脊、灰雀、酒香、人声皆为归处，恣意畅怀，仿若春光，泼洒人间，四野苍茫活色而生香。
绕过铁路的轨道，街道远去，四野空旷。茧磨在鞋跟上，你要去的地方，闻人声，况尘世，皆事俗平常，春雨太轻，人世太长，不必惦记竹筒盛雨露的事儿，在暮冬时烤雪，在迟夏写长信，在深秋听风声过林梢，而早春不过一棵树，门栏前吐新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