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停好车后,手机响了,看到电话上的来电号码,心里一紧,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

父亲中年早逝,我成年后一直在外面飘着,母亲一人一直固守在老家,我们俩都属于性格内敛,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人,平时也甚少单线联络,主要是怕电话里冷场,无话可说。

小头妈妈是个比较接家乡地气的,平时联络一直是小头妈妈在做,电话里跟母亲聊农忙、聊饭余家常……一通电话能聊很长时间。平时有什么事,母亲也是会优先打电话给小头妈妈。

母亲主动打电话给我,一般都是家里发生了大事,需要家里男人出面的事才会打电话给我,印象中的几次是家族里长辈过世了,通知我回家祭祀。

怀着忐忑的心接通电话,电话那端母亲问我,“清明工厂放假吗?”

我答道,“不放假!”

母亲紧接着问我,“清明能抽空回来一下吗?”

我问,“有什么事?”

母亲回道,“算了一下日子,这几天是好日子,可以给你父亲添坟了,清明前回来给你父亲的坟培土一下。”

给父亲的坟培土这件事在年前就计划了,年后曾因事回老家一次,当时想把给父亲添坟的事情干了。当时计划的很好,母亲也应允。待到回到家时,母亲却说找人择过日子了,这几天还在“数九”的日子里,不能添坟。见我空跑一趟,当时母亲还说,要不今年就算了,明年算好日子再通知你回来添坟。

怎么前些日子刚定好的事稍瞬又变了,我心里有些不快,于是电话这端托词道,“清明节前可能没空回去。”

电话那端母亲听了我的答复,口气有点酸,“我知道,你老头子走的早,没帮上你什么忙,但他毕竟是你父亲啊!”

母亲语境的穿越,令我思绪纠结,不禁一时语塞。

见我不说话,电话那端母亲生气了,“你不要这个家了吗?”

我也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主,“你说不要就不要吧!”电话那端母亲把电话撂了。

从停车场走回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郁结想起了很多过往,成年后和母亲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一年加起来也就十几天而已。其余的时间大家各自祈愿对方安生,时间从四季颜色的变换中穿行溜走,不知不觉一年又一年。

人存于世的意义是什么?现今的人们为什么要拼命的工作?答案其实很浅显,前者的答案是传承;后者的答案是让自己和身边自己在乎的人过的体面一些。韩寒的《后会无期》里有句话——我们听过无数的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这句话深一点解读,可以品味出古老的传承(精神和观念)在与物质极度膨胀的今天的交融切磋中落败了。《管子》曰“君子使物,不为物使”,众生在一路拼命追寻“物”的过程中,有多少人还懂得一代一代人立于世的初衷。

杨大头喊我洗脸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缓了缓神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告诉她周日我会抽空回去一下,当天来回。电话那端母亲松了口气,“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周日到家已近中午,只见门口的油菜花肆意盛开,本就不宽的水泥路被弯腰的油菜花占据了半幅路面,车子行走油菜花田边,摇摆的油菜花轻轻摇曳着身形敲打着前进中的车身。

母亲闻声赶了出来,头发湿漉着,杨大头赶紧下车招呼,“奶奶,我回来了”。停好车,下车招呼了一声,母亲说自己正在家染头发,寒暄之后,母亲说先煮中饭给你们吃,吃完再去添坟吧。我说吃饭不急,还是先把添坟这个正事干好了再说吧,母亲没有坚持。

母亲领我到猪舍拿了把铁锹,然后一起往屋后父亲的坟田里走,走到田里的时候,我才感受到母亲着急让我回来替父亲添坟的原因:父亲的坟在屋后的麦田里,正月在家的时候,麦苗还很小,父亲的坟从远处都能看见。春天万物复苏,这个季节也是麦苗疯长的季节,今天从路边经过,从远处已看不见父亲的坟所在,疯长的麦苗把父亲的坟严严实实包裹在田里面,父亲的坟就隐藏在麦苗里,微风拂过,麦苗摇曳,父亲的坟时不时会探出头显出少许身形……再环顾四周,别人家田地里的坟都有修葺的痕迹。估摸着母亲看别人家都添坟了,父亲的坟还是年前老样子,心里着急了。

说干就干,还没铲几锹土,头上就开始渗出汗珠,随后脱了衣服,母亲站在边上帮我拿着,从小到大,一直疏于农活,干一会后,便汗流浃背,只能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母亲对我添坟的质量不是很满意,开始指点该在哪里铲土、铲好的土往坟的哪里去添、添到坟上的土还要用力拍拍严实。为了让土更拍的更严实点,母亲急的也不站着用嘴指挥了,开始动手帮忙把长在坟周遭的麦苗和草拔掉,这样铲的土就是纯土了。

半个小时候,雏形已出,最后又添了一圈土,用手按按严实,随后把坟头按上。在回去的时候,我和母亲站在坳子边上朝父亲的坟看了看,母亲言语道,“弄的蛮好!”母亲很满意,“以后每年都回来添一次坟吧。”母亲紧跟上一句。对于母亲的这个要求,我没有理由拒绝。

回去后,母亲开始做饭,都是家乡新鲜的蔬菜。吃饭时,母亲对我说,“你头上白头发那么多,有时间也染染!”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回道,“你的头发要少染,染发剂都是化学物质,对身体不好!”母亲没有言语,低头扒饭。

饭后带了捆纸钱、元宝、冥币到父亲坟头烧了,待不见明火,只余丝烟袅然时,我、杨大头依次磕头,算是告别,母亲在最后磕头,磕头时嘴里喃喃念叨要父亲在那边要保佑我们平安。

在归程时,我绕道海边。曾经跟身边人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要让我的骨灰占一块土地,站在海边,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即可—人类最初来源的地方。我带杨大头先探探路。

在去海边的路上,我指着窗外,对杨大头讲,“看,春天!”

杨大头朝窗外看了看,再扭头一脸茫然看着我,“老爸,春天在哪里啊?”

“春天是颜色最多的季节,此时窗外都是春天啊。”我回道。

窗外草长莺飞,窗外两界思念蔓延……

入海口


去海边

2019年4月14日草于昆山大张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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