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要碟不,欧美的那种”

青春降落在2000年初的我们没有普及的网络,却拥有很多实体的快乐,比如磁带、电影DVD、CD唱片,和接触欧美音乐的隐秘途径:打口碟

最近,中国政府向WTO宣布将停止接收废塑料等4类24种“洋垃圾”,这代表着随废塑料流入中国的打口碟将彻底消失在市场。

打口文化终将消逝,一代人藏在“洋垃圾”里的青春记忆却突然苏醒。

非主流最火的那几年,也差不多是选秀节目最火的几年,大街小巷飘着的是“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发型师Tony给你推荐的一定是瞬间增高十厘米的发型。

苦哈哈的高中生们已经开始了青春的觉醒、品味的绽放。在追求特立独行的年纪里,失败者拥有了随时想要烧毁的黑历史,成功者成了若干年后还能拿出来装一装的文青。

当然,历久弥新的文青不是银镯女子、《最小说》忠实读者,浸淫西方文化才是最酷。

打口碟小摊是酷学生们的收容所,在网络资源不够丰富的那个年代,那里拥有最全的西方音乐。

扛着几箱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发着光的介质,神秘的卖家定期来袭卷我们可怜的生活费。

懂音乐的老板是小年轻最初的音乐类型普及老师,不懂的老板也足以唬住刚从试卷里探出头的学生。

“第一次去,问他要Muse的,他很热情地找出一张给我,说:‘摇滚里面Muse是最好的了!’第二次去,问他要Radiohead的,他同样热情地找出一张给我说:‘摇滚里面收音机头是最好的了!’”

我的朋友Tan是个音乐发烧友,经常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找碟,从一开始只知道几个乐队的名字也要装作熟门熟路,到后来能火眼金睛挑尖货,他终于在大学自己干起了卖碟副业。

没想到,凭着这他倒成了个校园小名人,让我眼红地认识了不少姑娘。

要说那时候我们对音乐倒也不是有什么巨大热爱,更多的是享受这种与众不同。

在那些“不过是墙上另一块砖”的生活里,我们多了一种自我身份认同,模糊的自我意识明晰了一点,羸弱的自我强大了一点。

但二十一世纪的我们赶上的只是打口时代的尾巴,二十世纪90年代才是打口的盛世。

许多羸弱的青年在音乐中站了起来,许多强大聚合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发出声音

媒体人王小峰在文章《打口》中曾回忆到:

“有一天,一个说话特深沉的人来找我,他戴着一副远视镜,皮肤黑黑的,见到我就说他喜欢鲍勃•马利

我一听高兴坏了,手里正一堆鲍勃•马利的磁带处理不出去,赶紧把这些东西全都卖给了他。

N年之后,在一次还算比较正规的摇滚演唱会上,我看到台上有个人正在唱布鲁斯,我定睛一瞧,这不是买我的鲍勃•马利磁带那个人吗,怎么改行唱歌了?

后来一打听,说这支乐队叫‘鲍家街43号’,那个唱歌的人叫汪峰。”

汪峰在90年代曾是摇滚乐队“鲍家街43号”的主唱

1990年开始,大批包括废塑料在内的“洋垃圾”倾入中国,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变废为宝,在塑料中分拣出大量的打口磁带、打口CD,于是一个产业就这样诞生了。

如同当时卖着打口磁带的王小峰和买着磁带的汪峰,许多在当代音乐圈赫赫有名的乐评人、音乐人都曾参与到这个产业中来。

这些在国外因滞销,或在生产、流通过程中遭到损坏而被打口、扎眼儿作废品处理的音乐载体,为90年代爱好音乐却资源匮乏的中国年轻人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可以说,正是这些“洋垃圾”滋养了中国地下音乐圈。

当时还叫吴红巾的左小祖咒也是卖碟人中的一个,带着几箱打口磁带和CD,他从上海的复旦大学后门,迁到北京的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前门。

就是在这儿卖打口的日子里,他认识了张洹,进入了有名的北京“东村”艺术区,组建如今已被写入中国地下摇滚史的NO乐队。

来源:公众号@民谣与诗

历任《音乐天堂》《非音乐》等杂志编辑的知名乐评人邱大立,在96年因缺少创办杂志的经费,也在广州成了一个打口小贩,试图赚钱补贴理想。

虽然不久他的工作重心就重返乐评,但他的打口小店“第一印象”慢慢成为了北京音乐人的广州聚集地。

他在这里为舌头乐队、周云蓬、小河等独立音乐人提供了广泛的打口音乐资源,如今已有“打口教父”之称。

此外,国内音乐公司的创建者们,如摩登天空的沈黎晖、嚎叫唱片的吕玻、新蜂音乐的付翀,都是深受打口磁带、CD影响的“打口一代” (The Dakou Generation)。

关于北京摇滚圈的电影《北京乐与路》自然也少不了打口文化的镜头

主研中国摇滚和流行音乐的荷兰学者Jeroen de Kloet认为,CD边缘的小小缺口让这批年轻人得以进入全球音乐文化的中心,西方音乐让他们雕刻出了自己独特的文化空间。

一方面,90年代的“打口一代”继承了80年代中国的摇滚热;另一方面,在以反叛为核心的摇滚之外,“打口一代”体现了更加多元和含混的特征。

Jeroen de Kloet将打口文化滋养下出现的乐队分成了三类:

时髦乐队”如清醒乐队、超级市场乐队表达的是对都市文化的向往;

地下乐队”如舌头乐队、NO乐队仍保留着深刻的政治隐喻;

城市民谣”音乐人如小河、胡吗个则有着浓浓怀旧情绪,向往回归田园自然。

他们用音乐表达迥异的日常生活体验,那些对社会的反思和音乐养分合二为一,成了最独特的时代文化。

二十一世纪到来,朴树唱着:“快来吧奔腾电脑,就让它们代替我来思考。”

“轻松一下Windows98”的互联网让我们获取外国音乐愈发方便,从电驴、rayfile等下载工具,到后来的各大音乐播放平台,鼠标一点,音乐入囊。

我们不再需要攥着有限的零花钱在纸箱里精挑细选,我们告别了打口碟,甚至告别了碟片这种东西。

那时候,每个城市都有一个 “书城”,聚集卖书卖碟的店子。我们在五毛一天的租碟店、十块一张的盗版电影、二十一张的CD间游荡寻宝,挥霍着课余时间。

如今那些店铺大多消失不见,“淘碟”已经成为历史词汇,淘碟的乐趣也早已消散。

融化在信息大潮里的碟片就像我们终于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但与它们有关的记忆却不会融化。

毕竟在那个没有网络、也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我们认认真真地度过了那么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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