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老公突然从单位回来了,一进门就开始收拾东西,我惊讶地问道:怎么了?他说:我父亲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今年春节也就是上个月底,我们回了老家,见到公公时我惊住了:他185的伟岸的身材严重萎缩,蜷在窄窄的轮椅里,两颊凹陷,露出了突兀的脸颊骨,国字形的脸变成了长脸。而且他始终半闭着眼,难得有清醒的状态,喂进去的食物不知道吞咽。我心里很酸楚,隐约感觉到他时日不多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有吃惊但无意外。
到了下午我得到了确着消息:老人已经走了!我赶快联系看看怎么赶过去,老公把车开走了,现在外面的公共交通都停运了。后来和侄女——丹丹约好了第二天她借辆车,我们一起开车过去。
吃完早饭我们出发了。因为疫情影响高速路上车辆很少。到了新沂高速路出口碰到了卫生人员的检查,测体温,查身份证,这个我们早有准备。因为跨县区,交警盘问了很久仍不敢放行。我们又给居委会打了电话,证明的确有丧事,最后才算通过。
终于到了家。一进小院,两旁摆满了花圈,最里面是搭起的灵堂。我和各位亲戚打过招呼就过去给老人磕头。看着老人的遗像,国字形饱满端庄的脸庞,是很多年前他依然健康时的样子。想起他曾经的音容笑貌,现在竟永远离开了。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跪下来一边泣不成声一边磕了几个头。
其实公公算得上是喜丧,他今年已经97岁,没有什么大的病症,这几年儿女轮流在床前照顾,也算是幸福。现在纯粹属于油尽灯枯,无疾而终。也算是人生圆满。
但想到公公这坎坷的一生又唏嘘不已。公公是解放前的大学生,文史出身,曾经在南京政治学院教书。因为发表了一些言论,文革中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了徐州农村。后来又辗转做了一名乡镇教师,教授语文。
听说公公的语文水平相当了得,我见到他时他已经离休,但每天依然读书、看报还写日记,人也非常随和、豁达。有几次看到他的学生提着礼物来看望他,我才知道公公除了书教得好,而且照顾过很多家境贫困的学生,很受学生爱戴。退休后每年节假日都能看到他的学生提着礼物来看望他,从未见断过。那时候我对公公充满了尊敬和崇拜。
在他80岁以后,最初几年他还能每天和老太太一起出去买个菜遛个弯,后来腿脚不灵便了,就不再出门。但他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愿麻烦别人,能自己做的宁愿拄着拐杖也要自己来。那时候我很佩服他的这种独立精神。
90岁之后他开始卧床,出行只能坐轮椅,心脏病也越来越严重,只能家人轮流照顾。后来婆婆也倒下了,相濡以沫走过了近一个世纪的两位老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很少说话,但每一个眼神的交流都饱和着对彼此的关爱。
再后来,公公痴呆了,得了健忘症。像所有的痴呆老人一样他开始挑剔家人照顾不周,甚至呵斥已经年过半百却依然辛苦照顾他的儿女。一辈子为人和善、独立乐观的老人老了后大脑失去了控制,成了一位让人“烦”的老头,真是造化弄人!好在儿女们都理解,没人计较。
这几年,他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去年我带孩子回去时他已经认不出我们了,还把我们当成陌生人往外赶。当然我也不会计较,只是想到多年前每次他见到孩子时都特别开心,像个老顽童一样陪着孩子玩,而现在却认不出我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人的一生大致都是这样,再怎样辉煌、高尚、要强,到了老年都可能身不由己,成了另一番模样。
因为疫情的影响,公公的丧事一切从简。虽然他们家族很大,但家人一致决定不通知外地的任何一位亲戚,这也是老人一生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一种传承吧。
几天后,老人的遗体被火化并入土为安。墓地是他7年前就选好的,一处风水很好的公墓,他的墓穴也是里面位置最好的一处。这也是老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点奢侈吧。
希望老人入土为安,在天国继续激昂文字、教书育人,继续用豁达的笑容抚慰我们这些凡间的儿女子孙。
爸爸,安息吧。
此文以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