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铁咣咣当当，驶向终点站。
时间已近午夜，又是普通一天的终结。
车厢里空荡荡，有股人群散去的味道。每扇门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五花八门，光怪陆离。
一个帅气的，小有名气的男演员，手握一部新式手机，衣着光鲜的笑。
广告词夸张而洗脑，离开地铁站，许久都能记得。
男人，轻轻摸摸自己的下巴，胡茬不知不觉，在一天内长出扎手的长度。
“现在的广告真漂亮。”男人自言自语道。
此刻，这节车厢只剩一位老者，还有一对儿年轻的情侣，再没旁人，留意男人的自语。
“现在真好，哪里都可以打广告。”男人又和自己说了一句，老者转过头，好像对男人的话起了兴趣。
“您抽烟吗？”男人主动坐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烟盒被挤压的满是褶皱，沧桑的像经过阳光暴晒过的枯草。
“对不起，我戒烟了。”老者虽然拒绝，但眼神里，却少了些许防备。
“你们俩抽烟吗？”男人把烟盒直直的伸向那对儿小情侣。
女孩用疑惑的眼神看看男人，又看看身旁依偎着的恋人，似有似无的摇摇头。
男孩握了握女孩的手，目视男人，也摇摇头。
“真好，其实我也不会吸烟。”男人熟练的把烟盒揣进怀中，给每个人，都回以礼貌的微笑。微笑中有无力，艰辛或者也混有一点点感伤。
地铁突然停了下来，并没有如往日一般进入终点站。
过了半分钟，那对儿情侣开始不安，老者则静静的闭上眼睛，男人回身透过地铁的车窗，望向漆黑的隧洞。
“亲爱的各位乘客，由于本次列车设备故障，现在临时停车，请您耐心等待。”广播里一个清丽的女声，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她吸烟……”男人忽然开口，也不知他要说给谁听。
“她是谁？”男孩问道。
2
“她每天都坐这班地铁，在终点站下车。她很美丽，像青藏高原上孤独的藏羚羊。”男人摇摇头，笑了。
“她今天没有坐地铁吗？”女孩仗着胆子问。
男人望望她，接着摇头：“她吸烟的样子美极了，她有一只精致的金属烟盒，里面总会装上十支八支细长的薄荷烟，那味道，清香，安静，只要闻了，就会久久不能忘怀。”
“她是你爱人吗？”老者睁开眼睛，平静的问。
“我觉得是，也许，可现在我找不到她了……”男人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悲凉。
“她故意躲着你？”女孩问。
“躲着？谈不上，也可能，她去追她的梦了，不过，我在这等她。”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对那个梦的憧憬，像个孩子。
“你们有梦吗？”男人追问。
情侣同时惊住，继而羞涩的笑，异口同声的说：“有。”
男人把目光移向老者，老者看看情侣，也看看男人说：“我的梦，就是我和老伴儿，还有我的孩孙们，都健健康康的，别无他求。”
“她喜欢写诗，她想去远方，她不羁，但不放浪，我们竟然相遇了，那是个奇迹，在70亿人里遇到她，是个奇迹。”男人打开话匣，滔滔不绝的说起那个她。
3
其实每个人，都有最脆弱的一面，男人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身着宽松的衣服，宽松得好似整个人都钻进了一整匹材质和花色均上乘的布里面。点燃的香烟，袅袅的腾起青色的团雾，当然，她从来不把烟往身体里吸，任由香烟，在唇边燃尽，然后再点一支。
“去过西藏吗？”她问。
男人直直的抬起头，望向这个敢在酒吧里主动和自己搭讪的女子，她是那么美，美的有些刺骨。
“没有，想去，以前没时间，但是现在，有了。”男人一口喝干手中的啤酒，身体僵直，像一具躯壳。
“想去便去，哪那么多借口。没准明天又去不成了。”她掐掉香烟，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直直的看着男人，嘴角上挂着，满意的笑。
“你陪我？”
“除非现在，不然免谈。”她搬过凳子，坐在男人身边，身体，随着酒吧乐队的电吉他，不停的摇摆。
“怎么才能最快到那个地方？”男人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飞过去！敢吗？就现在？”她挑衅。
“有什么不敢？走呀，去飞！”男人晃了晃空杯，站起身，他应该拿上自己的衣服，奔到机场，买最早班去拉萨的航班。
她和男人，在去机场的出租车里，肆意嘶吼，男人把出租车后排的车窗，全部摇下，整个头伸出窗外：“努力飞吧，打破所有阻挡，就算痛苦也会追逐信仰……”男人的歌声，穿越浓厚的夜雾，冲向天际，冲向大海，冲向星辰。
她则平静的坐在车里，平静的看着男人，平静的唱着许巍的，那一年。
车到机场，俩人的酒醒了，天马行空的灵魂被理智紧紧束缚住，任由挣扎，却永挣不脱世俗的场。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除了提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旅人，就剩漫无目，浑身疲惫的他俩。
她说：“咱们回家吧？”
男人笑了笑，沉默。
她说：“咱们走回去！”
4
男人和她，在夜风中踱步前行。
城市被巨大，浩瀚的罩子笼着，入夜才燃烧自己，把光映向天幕。
他们俩聊着，笑着，与机场高速上飞驰的车流，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是汽车销售，经她手卖出去的汽车，在城市里欢快的飞驰，但上百万部车，没有一部属于她。
她说她不在乎，因为她有脚，一样能，去别人可以去的地方，只不过慢一点，笨一点。
她的梦，就是去触碰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捧一捧夏威夷湾温热的海水，捏一捏南撒哈拉炽热的沙粒，吹一吹法兰西来自大西洋醇美的海风，晒一晒爱琴海湾刺目的阳光……现在距离她的梦，就差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张跨越大洋的机票。
她唠唠叨叨，说男人不应该对西藏望而却步，应该，立刻飞过去！去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触摸，毕竟人这辈子，这种机会极少。
男人笑笑，他知道不可以一走了之，他还要生存，他需要工作，他失败了。
男人失败，并不是因为不努力。男人创立的广告公司，艰难的活了431天，轰然倒地，债权人搬走最后一批桌椅，男人从此身无分文。
公司在时，男人每晚都会加班，下班赶最后一班地铁，其实并不是，每次都能赶上。这431天中，男人没休过周末，并不是为了钱，诸如此类的公司，多如牛毛。
男人是为了，自己的梦。
梦碎了，如从高处坠落的冰锥，虽依然晶光闪闪，却已碎身万段，每年寒冬都会有无数的冰锥，长大，坠落，碎裂，还真不缺男人这一个。
男人抱着合作伙伴，哭了整夜，满地的空啤酒瓶，诉说着曾经的，辛酸与无奈。
她问：“你后悔吗？”
男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说：“小可怜，让我收留你吧！”
男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很守信，他们很快就住在了一起，租了房子，就在地铁终点站附近。
男人会做饭，甚至做得很好，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原以为叮叮当当的厨房，是最无趣的场所，却在几次三番的折腾中，悟到了乐趣。
她很晚才回家，男人煲了鲍鱼土豆汤，汤面撒上几叶薄荷，清香粘稠的汤汁，温润了女人的嘴，也温润了她的心。
5
男人和她，如所有热恋中的男女，谈天说地，时常腻在一起。
她问：“有了我，还想去西藏吗？”
男人说：“你这叫我怎么舍得离开？”
她揶揄道：“我说过的，你准会因为什么，去不成。”
男人说：“因为你！”
她说：“我们买台车吧，去浪迹天涯？”
男人迷茫，他现在没有钱。
她咯咯的笑，拿出手机，上面有一部mini，是她最喜欢的车。
男人陪着笑，嘴里嚅喏着，无话可说。男人知道，他需要，钱！
自那晚，男人便去工作，打工，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写代码，薪水很高，常加班。
男人再没给她，煲过鲍鱼土豆汤，他没空，因为项目忙时，需要整夜趴在电脑桌前。
半年，男人拿出一张卡。
“这有十万，够那台车的首付了，喜欢就买下来。”
她惊诧，跳到男人身上，把男人吻个遍。
新mini，散发着晶莹剔透的香，她心满意足。
从此，她不再用奔向末班地铁。因为，她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去浪迹天涯，触摸天空。
男人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我得还车贷，交房租，你去天涯打前站，我速速就来。”
临行前，她和男人腻在小床上，整整一天。
她坐在床头，啪的一声，点燃了一支香烟。清白的烟柱，在空气中飘荡，消散。
男人说：“留给我点念想吧，把烟盒留给我，行吗？”
她说：“怎么，舍不得我走？”
男人说：“鸟是关不住的，笼子里关的，是我们的私心。“
她说：“我爱你！”
入夜，mini的尾灯，和她，还有泪水，消失在滚滚车流中。
留给男人的，仅有一包还未拆开的烟。
6
“你再没见过她吗？“女孩问。
男人摇摇头。
”你是不是上当了？”老者问。
男人摇摇头。
此时，地铁又缓缓的启动，咣咣当当的，驶向终点站。
男人低头翻微信，也许，她会突然在朋友圈，晒她在迪拜，在新西兰，在希腊，在智利，在美国，在格陵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笑着，美的刺骨的照片。
男人微笑，知道自己会等她，等她回来，亲手为她点上一支烟，听她诉说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
7
女人环视四周，烟雾缭绕的酒吧，数他落寞，形单影只。
此刻，女人点燃了，一支烟。
女人便凑上去问：“你去过西藏吗？”
他直直的抬起头:“没有，想去，以前没时间，但是现在，有了。”
女人说：“想去便去，哪那么多借口。没准明天又去不成了。”
没想到，他反问：“你陪我？”
女人从没想过，聊骚后，若真有男人肯约她，会怎样？
女人来酒吧，不过是想找个，麻醉、消遣的去处，不然怎么能覆盖，对前男友的念。
前男友是她做业务时认识的，小伙子长的精神，嘴巴会说得很。
对女人来说，前男友就是颗，从天而降的钻石，崩落在地上，晶光闪闪。
女人被钻石砸中的最初，是眩晕的，是幸福的。
前男友对她的好，没的说。很快，她俩滚了床单，没了距离，好，就变成不好了。
前男友的手机，从来都对女人保密。而女人的一切，却要向前男友汇报。
不久，因为一次同事聚餐，前男友第一次打了女人，他打了女人耳光，特别狠，女人心里的痛，强于那记耳光。
前男友贪婪，幼稚，控制欲强得可怕，最终全部暴露。
女人下决心，要离开这个渣男。谁知，前男友好似幡然悔悟，跪在女人面前，乞求原谅。
女人心一软，答应了。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女人没想到，她原谅了前男友，换来的，却是一次甚于一次的，毒打。
前男友的暴力，并未持续多久，便因欠下赌债，消失了。
女人怅然若失，悄悄的搬了家，换了工作，一个人过。
8
女人觉得能认识他，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可大半年后，前男友突然找到她。
“求你帮我个忙，最后一个，你帮了，我绝不纠缠你。”
女人问：“我怎么帮你？”
前男友说：“我需要台车，听说你现在就是卖车的。”
女人问：“要车干什么？是借吗？”
前男友说：“你别管，有台车就行，最好高端点！”
女人沉思半晌，说：“你等我消息。”
回到小窝，女人左思右想，心神不宁。
他回来，突然递了张卡，微笑着说：“这有十万，够那台车的首付了，喜欢就买下来。”
女人一惊，继而暗暗发誓，这辈子非他不嫁。
女人提了车，对他撒了谎。
她说她想去浪迹天涯，不过是借车给前男友的掩护。
借着这个机会，女人回了老家，哭着对父母双亲说：“女儿这回真要嫁了，谢谢二老把我养大！下次，我一定带未婚夫回家……”
9
女人被捕，是两周后的事。
前男友背着她，用那台mini，骗了两个人，一共42万。
更没想到，前男友，还用这台车运毒。
在公安机关面前，前男友一口咬定，女人和他是共谋。车子在女人名下，她怎肯平白借给别人。
检方的证据也无可辩驳，因为女人收了，前男友的1万块钱。
女人因诈骗罪，被关进监狱。
监狱里，女人终日以泪洗面，她悔恨，一个私念，竟让自己成为阶下囚。
女人原本，没打算收这一万块钱，可想到前男友的毒打，又想到他，还没去过西藏……便收了。
光从铁窗洒进来，投在地上，好似一整具牢笼。
鸟是关不住的，笼子里关的，确实是我们的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