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小雪，吾兄北斗传来其新作《偶题》：
小雪临风飘北国，香梅待放隐南山。
问君何故归来晚，独恋溪云那一湾。
北斗说作此诗时他在北京，恰逢小雪时节，见朋友圈中许多诗友都在吟咏，他也情难自已，并自谦地说是“胡凑此作”。
这首诗头两句，写雪正飘于北国，梅待放于南山。雪与梅两个意象，自古以来就像一对仙侣，往往形影不离。卢梅坡一个人就有许多关于梅、雪的名句，如“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再如同一首诗中的“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最有名的还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作者开头就抛出了最入骚人眼、最动诗人心的北国飘雪与南山香梅，而接下来却笔锋一转，“问君何故归来晚”，后面回答竟既不关乎雪，也不关乎梅，而是“独恋溪云那一湾”。一刹那将人从遥远的大天地拉到眼前的小视野，形成鲜明的对比，造成巨大的反差。
写作这首诗时，作者也如小雪，漂泊于北方，他几十年来足迹遍布全球近百个国家和地区，在阅尽世间美景后，最终仍是只恋那一湾溪云。我想这是诗人回首几十年人生阅历后的真实心迹。《渔洋诗话》中说：“有来斯应，每不能已；须其自来，不以力构。”说的正是这种发自内心而后兴会神到，才能写出好的诗句，真是好语天成，强求不得。清人叶燮也说，诗要“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也是这个意思。
这首诗前两句的构思、布局，我暗自揣度，作者是从全篇考虑后有意为之。换言之，前两句是作者为了结句的反转而提前做的铺垫。这就涉及一个问题：诗词写作到底有没有法可依？金代王若虚说：“夫文岂有定法哉！意所至则为之。题意适然，殊无害也。”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古文十弊》中说：“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叶燮也说：“诗文一道，岂有定法哉？”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较倾向于徐增的说法，他说：“诗盖有法，离他不得，却又即他不得，离则伤体，即则伤气。”具体到北斗这首《偶题》，我认为前两句的铺垫作者是运用了他深谙的技法，但最后结句的出其不意，却是他在技法基础上的天才发挥。从另一个角度说，前两句通过努力可以学习，后面的发挥却是“须其自来，不以力构”。
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七绝“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太白有焉”。这首《偶题》想必也有其弦外音。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固然是美；“一枝绛蜡香梅软”，自然也是迷人，但这些都太遥远了，寒来暑往，时过境迁，作者唯一留恋的还是眼前溪云。直让人想起晏殊词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样的结尾，不正是绝句“句绝而意未绝”的体现吗？
2023年11月24日
（本文由作者授权见诗如面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