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篇·第五章 ▎手足相残(上)

一、一条吃人的逻辑

让我们稍微回转一下视线,从那个被遗忘在武德四年春的一个细节说起。

五月的一天,淅淅沥沥的春雨飘洒在洛阳城的上空。

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使这个曾经无比富庶的旧帝国都城变得到处一片狼藉。

在一片朦胧的雨丝中,两个头戴斗笠手牵战马的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洛阳城郊外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中。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刚刚生擒窦建德、逼降王世充的秦王李世民以及他的心腹谋臣房玄龄。

李世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秘密拜访一个隐士,一个传说中能窥视天机、通晓过去未来的道士——茅山宗第十代掌门人王远知。

而他要询问的,则是一个关乎他自身以及整个帝国未来命运的问题。

眼下整个北方所有能对唐帝国政权造成威胁的势力都已被消灭殆尽。

几乎每个人都清楚,此时的大唐距离完成一统天下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

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呢?

从纳降王世充,迈进洛阳城的一刻,这个问题便如同一个幽灵般始终徘徊在李世民的脑海中。

李世民清楚地知道,当所有的外患都被清除之后,他本人就成了影响帝国统治秩序的最大不安定因素。

其实很早之前,李渊便已经对李世民的才能表现出了警惕。

四年前,也就是李渊刚刚称帝不久,大唐帝国的开国元勋刘文静便被李渊以谋反罪砍头抄家。

尽管刘文静谋反的证据看上去实在有些扯淡(因他家里晚上有灯火,而被断定是在密谋造反),但李渊心里清楚无论什么理由,这个人非死不可。

原因很简单,他和李世民走得太近。

虽然刘文静和裴寂都是晋阳起兵的主要谋划者,但裴寂属于那种典型的“领导打牌我点炮,领导点头我哈腰”式人物,而刘文静则是有才能、有想法、敢干事、能成事的活跃分子。

对于务求维持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李渊而言,很明显,裴寂是可爱的,刘文静是危险的。

更加要命的是,在李渊这边不讨喜的刘文静居然一来二去和李世民尿到了一个壶里。

因此哪怕彼时刚刚诞生的唐帝国还处在群雄林立的江湖中,但李渊依旧毫不留情地对刘文静举起了屠刀,同时还将李世民的大批幕僚调离秦王府,以此削弱李世民的私人力量。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局面,一切其实都源自隐藏在宗法制社会中的那个可怕而残酷的逻辑链条。

作为唐帝国的初创人之一,李世民必须不遗余力地为整个政权的生存及发展而奋斗。否则,一旦政权被其他势力吞并,那么覆巢之下的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同时,次子的身份又决定了他日后必然不会成为这个政权的主人,他必须一直驯服地呆在那个臣子的位置上。

一旦李世民的功劳使他拥有了超越一个臣子的政治实力,那么最高统治者必然会为了整个政权的稳定而对其进行打压。当然,严重一点的话,直接抹杀也不是没有先例。

换句话说,如果李世民不去打天下,那么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整个李氏家族都会被别的势力干掉。

反过来如果他全力以赴地去征伐天下,那么最终的结局便是他本人会被自己为之奋斗的政权毁灭。

事实上,古往今来无数王朝的开国元勋、能臣宿将们,最终都是倒在了这条吃人的逻辑链上。

李世民当然不甘心让自己沦为那个可怜的政治牺牲品,既然已经看清了局势,那他就必须找到一条能够解开这个死结的途径。

于是,在房玄龄的陪同下,李世民走到了王远知的道观前。

他相信,道观里的那个人将给出他最终的答案。

果然,就在李世民刚刚走近的时候,道观中便传出王远知的一声询问:“莫非秦王前来?”

听到问话,一旁的房玄龄赶忙高声答应:“正是秦王殿下前来探访。”

紧接着,只听观中的王知远徐徐说出一句断言:“方做太平天子,一定要好自为之。”

可以了,这便是一切的答案。

要想打破这条逻辑,那就必须打破那个嫡长子继承的统治秩序。

只有取代了大哥成为天子,我才可以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从这一刻起,李世民下定决心,要向自己的命运发出挑战。

这一次,他要战胜的不光是自己的大哥,更是那个宗法制社会中早已深入人心的嫡长子继承传统。

然而问题是,政治斗争向来讲究的只是实力和手腕,至于你有多大的信心和决心,那实在是个很次要的事情。

虽然此时的李世民在战场上几乎已经到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境界,但比起即将要面对的太子李建成,他在政治上却毫无任何优势可言。

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中原战场上凯旋而归的李世民很快发现,大哥李建成无论在个人班子建设上还是在政治修养上,都已经远远地甩了他几条街。

首先,李世民在朝中缺少有力支援。像尉迟恭、秦叔宝、程咬金等等,虽说搁战场上随便哪个都是万人敌的存在,但放到朝堂之上,尤其在最高权利中枢里,这帮武夫们的影响力完全就是小到负无穷。

而李建成则恰恰相反,由于大部分时间追随在李渊身边协助处理政务,朝中那些元老重臣们几乎个个都认定,太子必然是王朝下一任掌门人。

所以论朝中的人脉,李世民已经是输了一大筹。

如果单单人脉比不了也就罢了,问题是在对帝国政务的处理经验上,李世民跟李建成还是没法比。

从十几岁的时候起,李世民便一路追随着父亲东拼西杀。他的所有精力几乎都用在了苦练砍人技术和思考揣摩战争规律上,至于如何打理好国家这种事情,从来都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外。

相反李建成作为帝国未来的接班人,不仅将大量时间和精力花在了熟悉帝国政务上,而且李渊还早早地就把朝中当时最一流的那些大学问家统统打发到了东宫中,让他们去给太子传道授业解惑。

很显然,作为一个严重偏科的社会青年,李世民在战场上获得的那些资源已经难以支撑他赢下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当然,千百年来无数故事也在反复告诉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了一个能折腾、会折腾的社会青年。因为这帮人有一个很厉害的素质——从不按规矩出牌。

尤其对于常年在战场上搏杀的李世民而言,面对困难,他早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解决思路:用最少的投入,走最便捷的路径,谋求最大的利益。

这套行为方式简单概括起来其实就四个字——出奇制胜。

在认识到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差距后,身居长安的李世民迅速、果断地采取了行动。

虽说朝中一流人才都已经被老爹整到东宫去陪太子读书了,但这没关系,东宫的学堂上不了,那就自己搞个民营补习班。

既能以此和朝中的那帮士大夫们搭上话,又能借助他们加深自己对朝政、权术的理解。

一石二鸟,这便是李世民解决问题的方式。

很快,长安城的士大夫圈里几乎人人知晓,秦王府里多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非正式机构——文学馆。

对于这个独特机构的存在,李世民是这样解释的:眼看天下就要太平了,我这身打仗的本事也没啥用处了。为了让组织放心,同时也让自己能够在和平年代继续发光发热,特设这样一个机构,希望借此为国家的文化建设事业做出新的贡献。

弃武从文,还有比这更人畜无害的举动么~~~

所以,当李渊听到这一消息时,不但没有任何反感,反而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老二总算学乖了~~~

有了皇帝老爹的默许和二皇子的金字招牌,加之馆内极为优越的生产生活条件,文学馆在长安城的知识分子圈里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各路社会名流纷至沓来,不管出名的还是不出名的,大家都将进入文学馆,参加李世民举办的学术沙龙活动看作极高的荣誉。

尤其对于得到李世民欣赏与肯定,成为文学馆正式在编人员的那一小撮人,大家更是怀着无限仰慕之情将他们的成功经历比作是“登瀛洲”。

正所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可见李世民将自己这个文学馆运作得有多成功。

一个常年带兵打仗、见惯了血雨腥风的陕北汉子,玩起文化产业来逼格竟也如此之高,也真是个人才。

当然想拿到文学馆的正式编制,难度也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本着宁缺毋滥、优中选优的基本指导思想,这一时期的文学馆编制说起来那真叫一个值钱。

因为,名额实在是太少了。

在李世民的精心挑选下,最后成功入围的仅有十八人。

不过别看人数少,但这十八人却个个都是实打实的饱学之士。

除了一直追随在李世民身边的房玄龄、杜如晦,像前面提到的姚思廉,以及没提到的虞世南、孔颖达等等,随便拿出一个都是中国文学史、思想史、史学史上的重量级人物。

天天和这么一帮子喝墨水、摇笔杆子的宗师级学术专家混在一起,估计就算是块朽木也能被雕成传世佳作了。更何况此时的李世民怎么看都是个勤学奋进的学霸型青年。

每天除了必要的朝会之外,他几乎放弃了一切业余活动,每天不分昼夜地呆在文学馆里,从这些名仕高人们身上孜孜不倦地寻找着那个暴力之外的力量源泉。

之所以如此用功,是因为李世民知道,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一些,那就要对自己狠一些,再狠一些。

现在多流汗将来少流泪,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然而不幸的是,尽管李世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认识,但上天给他的时间,还是比他预料的少了很多很多。

就在李世民勤奋而充实的学生时光刚刚过去了没几天,围绕遥远的洛阳那一亩三分地发生一件事,便让原本就没有任何优势的局面变得更加被动。

三、一块地皮的麻烦

按理说此时的李世民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天蹲在文学馆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本来应是一个最不招灾惹祸的状态。

但还是那句话,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有些事,即使看起来再简单,再不起眼,但只要和某些二百五型人物扯上关系,那就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不久前洛阳城下的那场大战。

当时围困洛阳的李世民为了激励将士奋勇杀敌,早日干掉王世充,便在唐军内部搞了一个期权奖励政策。

他对唐军众位将领做出承诺,城破之日,便是诸位发财之时,洛阳城的金银珠宝、良田美宅不必走皇帝陛下的审批程序,我会直接赐给大家,绝不让兄弟们白忙活一场。

当然,李世民这个承诺也是得到了李渊的暗中首肯。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各方面经验老道的李渊岂会不懂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

于是,当唐军最终如愿以偿地开进洛阳城后,李世民也按照当初的承诺,将整个洛阳周边的土地全部赏赐给了这帮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按理说,这事儿真心没啥毛病。从李渊到李世民再到众位将领,大家当初好歹也都是签订了口头协议的。

可问题是,此时大局已定的李渊陛下似乎比以往少了那么点契约精神。

赏赐诸将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不起,这事儿不能由你李世民说了算。

就在李世民分配完战利品,班师回朝之后,李渊再次找人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胜利果实,然后十分豪爽地在长安搞了一个二次分配。

说实话,李渊这么搞多少就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的意思了。明摆着让秦王殿下下不了台嘛。

如果搁一般人身上,看到事情到了这份上,基本也就应该能琢磨出点门道了。

但凡知道天下谁说了算,那就肯定会知道这个哑巴亏该吃还真就得吃。

然而,李世民这边偏偏就冒出了个胆子比较肥、脑子比较瘦的主,非要较较真,挑战一下皇帝陛下的权威。

这货不是别人,正是李渊的堂弟,淮安王李神通。

虽说这哥们打起仗来不太靠谱,但在争夺个人利益这方面却绝不含糊。

因为自己当初在洛阳拿到的那块良田如今竟转眼被李渊赐给了一个妃子的老爹。所以李神通仗着自己正牌皇亲国戚的身份,直接对李渊这种不按合同办事的家长式作风表达了严重抗议。

当然,李神通也知道,找皇帝说话起码得摆事实、讲道理。

因此在表达自己不满情绪的同时,他也为自己找了两条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首先,弟兄们瓜分洛阳财产这事儿可是您皇帝陛下当初点了头的哦;其次,我手里的这份地契可是秦王殿下当初亲手交给我的哟!

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渊此举本来就是意在告诉大家,天下是老子说了算,老子就要开开心心地耍个流氓,看谁敢不服气。

李神通居然就那么大喇喇地跳出来告诉李渊,我不服!而且还拉上李世民垫背,真是有些为他的智商捉急~~~

四、第一次谈话

果不其然,当李渊一听到李神通这两条理由时,立刻火冒三丈,还反了你丫的了。

他没有直接找李神通的麻烦,而是立刻把李世民叫到了眼前。

因为他觉得,李神通之所以胆敢如此嚣张,背后一定是李世民在暗中支持。

“莫非我这个皇帝的旨意还不比不上秦王你的一句话?!”当看到李世民,震怒中的李渊马上劈头盖脸地发出了这样一声饱含深意的怒吼。

要知道,帝国时代,作为一朝天子,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都被牢牢地绑架在他手中的权力上。

但凡有人敢使皇权这玩意儿感受到威胁,那下场果断就是个死。千百年来莫不如此。

所以,当听到老爹的这声怒吼,李世民立刻感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聪明的李世民赶忙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沉默而谦卑地听着李渊的训斥。

他知道,此时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反而很有可能将事情推向极端。

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给李渊一个空间,让他尽可能将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

看到李世民摆出了服软的架势,李渊也逐渐平息了他的愤怒。一顿狗血淋头似的训斥之后,李渊摆摆手让李世民告退。

而李世民则再次无比温顺地用一句“儿臣知罪”好歹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

一切就这么过去了?李世民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翻片儿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这次事件对李世民造成的影响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严重得多。

就在几天之后,李渊便在一次私下的闲谈中,对可爱的裴寂感叹:“我这个二儿子常年带兵打仗,养成了独断专行的毛病,加上最近天天被一帮文人忽悠,已经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儿子了!”

没错,此时的李世民在李渊眼里已经不再是推动帝国前进的动力了,反而开始向着影响帝国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那条传说中的吃人逻辑终于在此刻开始渐渐浮出了水面,而李世民的霉运却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地搞突击补习,但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包括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清,玩政治,李世民比起他大哥还是差了火候。

而巧合的是,这件事的起因同样来自那场惊天动地的中原战场。

五、小强刘黑闼

就在窦建德战败身死的两多个月后,连续从山东传来的几条战报又让长安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原夏军将领刘黑闼起兵反叛。无论是能打的李玄通、李世绩、罗艺,还是不能打的李神通,只要对上刘黑闼,结果统统都是俩字——惨败。

按理说窦建德战败之后,他的势力早已解散,怎么忽然就又焕发出如此生猛的战斗力呢?

原来,问题的答案还是落在李世民的头上。在平定河北之后,为了巩固唐军在当地的统治,李世民对那些被遣散的夏军旧部采取了十分严厉的统治策略。

但凡这帮人平日里稍微流露出半点对大唐不满的情绪,或者多少做出一点有欺压乡邻嫌疑的举动,对不起,直接带走扔进大牢。

很明显,这种高压政策带来的只能是更加强烈的反抗。刘黑闼在山东举起反叛的大旗没多久,那些原本属于夏国势力范围的州郡便纷纷举兵响应,短短几个月,原夏国版图便全境光复。

事到如今,李世民只能再次披挂上阵,千里迢迢地赶往河北战场,去收拾自己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了。

当然,李世民带兵打仗的本事也确实不是刘黑闼所能招架得了的。

虽然中间也吃了点亏(名将罗士信阵亡),但随后几个照面下来,气焰嚣张的刘黑闼还是被打得彻底没了脾气。

然而可惜的是,胜利后的李世民不仅丝毫没有反省刘黑闼反叛的原因,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对这一地区采取了更加严厉的制裁手段。

也许常年的军旅生涯让李世民过分迷信暴力的力量,总之此时的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些问题真的不是依靠铁与血就能解决的。

而李世民的这一政策上的失误,却再次给了刘黑闼机会。

很快,刚被击溃没多久的刘黑闼便如同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再次活跃在了河北大地。

与之前不同,刘黑闼居然神奇地在这次卷土重来的过程中拉到了一个强力赞助商——突厥。

不知道身为大老粗的刘黑闼究竟给突厥首领颉利可汗灌了啥迷魂汤,反正这一次突厥在与刘黑闼的配合上可算是亲密无间。

颉利可汗不仅援助了刘黑闼大量骑兵部队,而且还亲率十五万大军向着唐帝国的老家关中地区展开攻势,与远在河北的刘黑闼遥相呼应。

有了突厥这个强力外援,刘黑闼再次以烈火燎原之势,光复了整个河北。

单单一个河北,为何竟如此难以收服?

万般无奈之下,李渊最终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了太子李建成的身上,直觉告诉他,自己这个常年跟随在身边的长子应该是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复杂局面的人选。

六、李建成的手段

事实证明,李渊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准确。

武德六年(公元623),当李建成的大军开到河北之后,仅打了一仗便坐收了刘黑闼的项上人头。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结局,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因为李建成清楚地意识到,刘黑闼之所以能够拥有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关键就在于他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败得多么惨,只要他能够从战场上逃得性命,那么很快便会从那些不满唐朝统治的人身上,再次获得新生的力量。

对付这样的敌人,仅仅诉诸武力显然是治标不治本。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对手,就必须从根本上瓦解他所依存的那个群众基础。

于是,在对待反叛者的问题上,李建成听取了来自魏征的建议,彻底抛弃了李世民所使用的高压手段,转而以怀柔的姿态,使大量叛军直接丧失了斗争的理由。

毕竟但凡能好好过日子,基本没人愿意平白无故跑到战场上抡刀子砍人或者被人砍。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李建成所料。

当刘黑闼面对李建成一战失利后,紧接着便被一个希望安生过日子的部署老实不客气地摁倒在地,然后押送到了唐军大营。

困扰了大唐王朝整整一年多的河北问题,就此终于画上了句号。

当捷报抵达长安的一刻,李世民方才猛然间醒悟,原来自己一直崇尚的武力并不是万能的,原来一直坐镇后方,看上去温文尔雅、宽以待人的大哥竟有如此手段。

李建成用一个近乎完美的表现,完成了大唐统一最后的收官之作。

而这一结局也向世人再次证明,太子殿下无疑就是未来领导帝国走向繁荣的那个最佳人选。

就这样结束一切?就这样低头认输?就这样眼睁睁地等着那个曾为之出生入死的政权最终毁灭自己?

不,绝不!尽管眼前的对手看上去是那样的强大,但我绝不会引颈就戮。

从洛阳城下的坚持,到虎牢关前的对决,从一开始,我便坚定地选择了强者之路。

这注定是一条血腥的道路,一条容不得半点懦弱和苟且的道路。

无论遇上怎样的阻碍,无论那个阻碍看上去是如何地难以跨越,我都会不惜一切手段地将其摧毁。

来吧,亲爱的大哥,游戏才刚刚开始。

六、核心圈子及站位

许多人在说起武德后期这场惊天动地的权力斗争时,多多少少会下意识地感觉,以李世民为首的秦王府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打压以李建成为首的太子党,并最终在那个叫做玄武门的地方一锤定音。

没办法,谁让你李世民曾率领玄甲军横扫中原不说,手下还偏偏围了一群知名度极高的传说级猛人。

但可惜这真的只是一种看似合理的想象而已。

事实上,李世民在这场斗争中,他所拥有的力量和他的对手从来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别说打压李建成了,他但凡能好好地喘口气,也许一切也不会来得那样突然。

拼杀一场,李世民也只不过是为自己求个活路而已。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李世民面对李建成几乎不存在任何一丝优势。

要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稍微捋一下唐王朝当时的政治势力及其各自的政治立场。

首先是这场斗争中,最核心的那几个人的站位。

说得再明确一些,所谓最核心的人仅仅是李渊父子四人而已。

因为对于皇位继承这事,说到底其实仅仅是李渊和他三个嫡系儿子之间的问题。

虽说李渊的子嗣不少,但其原配夫人窦氏只给他生育了四个儿子。分别为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

在真实的历史中,那个疑似为《隋唐演义》天下第一好汉李元霸原型的李玄霸,不仅没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尚未成年便不幸夭折。

所以按照嫡子继承的传统,此时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只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

而在这仅由四个人构成的皇权核心里,李世民面对的却是一个1:3的局面。

作为大boss的李渊,从一开始,便将李建成认作未来接班的内定人选。

除了因为李建成本人综合能力过硬、人品性格无懈可击之外,隋炀帝的故事毕竟刚刚过去不久,废长立幼的恶果就在眼前,李渊不可能不吸取教训。

事实上,李世民从中原凯旋而归后,李渊在给他加官进爵时,就颇有深意地给了他一个天策上将的头衔。

天策星,听名字似乎十分威武霸气,但翻翻《左传》就知道,它代表的其实乃是辅臣的位置。

给李世民选用这个名号,背后的意味显然不言自明。

而身为齐王的李元吉,在这场斗争中,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大哥李建成的阵营当中。

关于李元吉为何会在这场斗争中如此坚定地与大哥建成站在同一战壕中同呼吸共命运,历代史学家也都给出了许多不同的解释。

多年来,不少学者都秉承这样一个观点:李元吉选择支持李建成是为了先战胜李世民这个强大的政治对手,进而再搞掉自己的大哥上位。

支撑这一观点的主要理由来自官修唐史中那段关于李建成许诺李元吉事成之后将与他共掌天下的记载。

可还是那句话,由于李世民掌权后那个篡改史书的恶劣行径,所以至少在我看来,唐史尤其是武德及贞观年间的许多官修史料不但不能尽信其言,反而很多地方需要我们反着去读。

对于任何一个讲述历史的人而言,如果仅仅将那些官修史料重新复述一遍,那所有的工作未免显得太过廉价。

其实,历史无非就是在讲述过往的人和过往的事儿。尽管千百年来,我们的环境、我们面对的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人性这个东西却从未改变。

古往今来,每一个人在面对问题作出选择时,他所有的出发点从未离开利益、情感、道义这几个词。

而这,恰恰是能够使我们拨开那岁月掩盖下的层层迷雾,最终找到历史真相的那把钥匙。

所以,如果我们从人性的角度去分析李元吉的选择,或许便会得到那个更加接近真相的答案。

七、手足情深

细心一点便不难发现,认为李元吉同样是为了谋求天下而暂时与李建成联合这种说法,虽然合乎从利益出发这样一个动机,但这其中却依旧存在令人难以信服的地方。

起码关于唐史中的那段记载,其本身的叙述就难免让人生疑。

因为的确很难想象那些记录太子言行的史官们,是通过怎样的途径听到如此隐秘且重大的承诺,而且还敢一字不落地给记下来。

其实,从利益的角度分析李元吉的选择,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问题在于,李元吉真正的利益并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皇权,而是眼前的富贵。

对于李元吉而言,他在大唐王朝建立的整个过程中,虽然也是一路东征西讨,但却很少作为一号人物执掌军队。

在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中,他大部分时间是以一个副手的角色跟随在李建成或者李世民的身后。

换句话说,他始终处在一个被领导的臣子位置上,他拥有的一切也从未超过一个臣子可以拥有的限度。

因此,他从来也没有陷入那条吃人的逻辑链中。

在这种情况下,李元吉自然没有必要像李世民那样,拼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生存的权利。

一切只要按照既定的节奏发展下去,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一场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所以,对李元吉而言,只要天下太平,便是他利益最大的保障。

然而,如果在看待李元吉的选择上,我们仅仅从利益这一个角度出发,那依旧有些简单。

毕竟按照当时的形式,如果李元吉要保住自己的富贵,最好的方式应该是选择中立。

反正他的皇子身份在那里,只要两不相帮,那将来无论哪方胜出,至少他本人都不会吃啥大亏。

事实上,当时朝中不少重量级大臣恰恰就是这样选择的。

然而,李元吉偏就没有选择冷眼旁观,而是心甘情愿地冒着巨大风险,义无反顾地站到了大哥的队伍中。

因为在他的心中还有另外两个字:情义。

正如士承东林兄在他的大作《这儿正说唐》中提到的,李元吉对他的这位长兄有着深厚的感情。

大家肯定还记得,当初李渊受命去太原任职时,为了更好控制这位表兄,杨广曾特意非常贴心地将李渊一家老小牢牢控制在了自己眼皮底下。

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作为李渊的嫡子,更是成了重点监控对象。

在那段身为人质的日子里,面对高悬在头上的那柄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可以想象,当时刚满十五岁的李元吉心中是怎样的惊恐与无助。

在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年眼中,只有身边的大哥才是他唯一可以信赖且依赖的人。

只有李建成那并不伟岸的身影,才能给他的心中带来些许安全感。

长兄如父。这话对李元吉而言,应该有着更加深刻且具体的含义。

不久之后,李渊秘密传来即将起事的消息。生死存亡之际,兄弟二人只能匆忙出逃。而那条通往晋阳的逃亡之路,对于这两个势单力薄的年轻人又是那样的危险而漫长。

四处张贴的通缉令、流窜各地的土匪强盗、不时出没的野兽,身边的一切无不让他们每一天都处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之中。

于是,一路上,兄弟二人只能相互搀扶着彼此鼓励对方。

好在半路二人遇上了同样逃往晋阳的姐夫柴绍,兄弟二人这才得以最终活着见到了老爹李渊。

相信这段惊心动魄的历程,对李元吉而言一定是无比深刻的。

所以,当六年后,二十一岁的李元吉,发现大哥建成需要自己的帮助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奉献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哥,六年前你搀扶着年少的我挺过了那段艰难岁月,如今回报你的时候到了!

无论是谁阻碍了你通向权力巅峰的道路,我都将毅然决然地出手将其消灭,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另一个哥哥!

于是,上面的老爹本就打着让大儿子接班的算盘,底下的小弟弟又义无反顾地支持大哥上位。

所以,在这场围绕皇权展开的斗争中,夹在中间的李世民从一开始就被挤到了弱势群体的角落里。

八、貌似巨大的实力差

如果说李渊父子四人构成了这场斗争最核心的一个圈子,那么由朝堂和后宫组成的政治势力无疑便是围绕在李氏父子外围的圈子。

对于朝堂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这几乎就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问题。

核心层的态度已然决定了一切,大家出来混都不傻,皇帝陛下的心思都已经写在脸上了,岂有不懂之理。

更何况,朝中的那些元老们,早早就都成了李建成的老师兼陪读,他们巴不得李建成早点结束他的储君生涯,自己也好借着帝师的名头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至于在后宫,李建成同样凭借他那为人宽厚的名声,得到了广大妃嫔们的一致青睐。

例如几位颇受李渊宠爱的妃子就曾当着李渊的面向老皇帝梨花带雨地哭诉:“若秦王得志,臣妾母子定无子遗。”

当然,这句不是最要命的,关键的是后面那句:“东宫仁慈宽厚,必能养育妾母子。”

眼看着一帮爱妃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渊心里自然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因为这些女人说得明白,除非李建成登基,否则不光她们性命不保,连她们的子女也活不成。

就算李渊不考虑这些妃子们的死活,他也绝对不会不为自己那些庶出的子女们做打算。

所以,外有朝臣们不断呈上的溢美之词,内有妃嫔们不断吹出来的枕头风,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果然是坐得不要太稳当。

比皇族的力量,李世民差了一大截,比朝中和后宫的势力,李世民又输一阵,那么他在军方的力量较之李建成又如何呢?

这回总该轮到李世民占优势了吧,好歹他领兵打了那么多年仗,这点优势再没有,他还指望靠啥去赢呢?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李世民和他的秦王府在这方面依旧是个可怜的弱势群体。

虽然李世民在扫平北方群雄的过程中,手下收拢了一大批能征善战的猛将。

但是仔细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他手下最得力、最出名的那几个猛人,如尉迟恭、程咬金、秦叔宝、段志玄一干人等,虽战功赫赫,但此时依旧不过是秦王府的幕僚,手中既无兵马,也无实权。

同样,李世民虽然战时能够统领万千雄兵,但只要仗一打完回到京城,他立马就要交还兵权,然后安安分分地该干嘛干嘛。

所以,身居长安的李世民完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理论上,他能指挥的就只有秦王府里那为数不多的一些卫士。

至于此时依旧在北方边境统领大军,抵御突厥侵扰的李靖和李世绩,则坚定地选择了中立的态度。对于朝中的这场争斗,二人都出奇一致地既不参与也不表态。

而反观李建成,他却得到了许多地方实力派人物的全力支持。

如镇守幽州的罗艺,早早便明确地表达了他效忠太子的决心。至于像镇守庆州的杨文干,从一开始便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亲信。

这帮地方豪强随便哪一个都是有钱、有人、有地盘的存在,论实力完全不是尉迟恭这些人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除了得到了地方势力的支持外,李建成还在罗艺的支持下,以护卫太子府的名义组建了一支规模在两千人的名为长林军的卫队,由大将冯立、薛万彻、谢叔芳带领。

所以,单从力量对比上看,李世民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中央,一旦和李建成动了家伙,那基本就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局面。

而这,正是武德六年的李世民所面对的,那个看上去令人无比蛋疼的现实。

九、两条胳膊

当然,虽然对手强大得有些不像话,但李世民也并没有弱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尽管从表面看,李世民此时拥有的力量对比太子一党几乎可以算是没啥力量。

但如果我们掀开他的老底便会发现,看似弱势的李世民却有着一个出色的幕府。

这是一个文武兼备,且工作效率与忠诚度极高的组织。虽然人数不多,却各有所长。

除了那一帮能打敢冲且对李世民本人忠心耿耿的的瓦岗旧将之外,秦王府还拥有一个极为出色的智囊团。

首先便是堪称李世民左膀右臂的房玄龄和杜如晦。

对于这二位的大名想必稍微熟悉一点唐史的朋友都不会陌生。有“房谋杜断”这句成语搁那里,估计不用飞瓜多费笔墨介绍,您也能轻易领会这二人的特点。

对于房玄龄,李世民曾李世民一生三次为他赋诗,盛赞他“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

作为李世民最早的追随者之一,房玄龄长期担任秦王府记室一职(李世民私人秘书)。

值得一提的是,房玄龄作为秦王府大秘,除了有谋略过人、文笔极佳这些基本业务素质外,还另有一项看家本事——挖掘人才。

据史料记载,在李世民东征西讨的过程中,每当拿下一座城池,和那些玩命抢钱军人不同,超级猎头房玄龄总会在第一时间去为李世民大肆收罗能人。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照此看来,身处七世纪的房玄龄居然在这个问题上和一千多年后的黎叔达成了一致。

而且不得不说,房玄龄的举荐工作做得实在是太有成效了。

因为李世民的另一条臂膀杜如晦事实上便来自他的推荐。

和房玄龄一样,杜如晦也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高官子弟(爷爷杜果在隋为工部尚书、义兴公,父亲杜咤为隋朝昌州长史)。

不过这哥们最初的仕途并不顺当。甚至在李渊占据长安后,他也只是被十分随机地分配到了秦王府,听命于李世民。

刘文静案爆发之后,李渊为了限制李世民的势力,曾将秦王府中的幕僚大肆外调任职。

面对这一局面,房玄龄再次站到李世民面前对他说:“府中幕僚虽然被迁往外地的人比较多,但是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有杜如晦聪慧,能洞察事理,这个人有王佐之才,你现在作为藩王,没有人才可用,将来想要经营四方,只有此人才能帮你大忙。”

就这样,杜如晦终于在李世民的力保下,得以继续留在了秦王府。

而之后的历史证明,杜如晦的确完全担得起那个王佐之才的评价。

顺便提一句,杜如晦还有个叔父名叫杜淹,同样也是由房玄龄举荐。

而房玄龄举荐他的理由只有一条:此人搞阴谋天下无双。

好吧,房玄龄这次又对了。

因为很快杜淹就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绝对是一个足以发挥出翻天覆地力量的阴谋家。

十、一个脑袋

说完了李世民的左膀右臂,接下来就轮到那个比胳膊更重要的东西——脑袋。

而扮演这个秦王府脑袋角色的,便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

与房、杜这些在革命道路上偶遇的战友不同,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在革命的起点上便是亲密的伙伴。

除了和李世民是布衣之交外,他的妹妹长孙氏还是李世民的原配夫人。(没错,就是后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长孙皇后)

有了这层大舅哥的关系,长孙无忌简直就是个天生的秦王党。

可以说,从他与李世民结亲的那天起,他的所有利益便与李家这位二公子牢牢绑在了一起。

所以,对于自己的这位大舅哥,李世民始终给予了百分之百的信任。

尤其在这场权力斗争中,秦王府之所以能够对每一次风波都做出无比迅速而正确的应对,长孙无忌当真功不可没。

因为无论房玄龄也好,杜如晦也罢,他们在李世民那里,从来都只不过是手中几个比较好用的工具。

对于这一点,两人也是心知肚明,所以许多针对李世民亲兄弟的那些阴招、损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方便直接向李世民说出口的。

毕竟夺嫡这事儿说到底是人家老李家的家事,他们作为外人,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离间兄弟之情。

而长孙无忌因为和李世民有了那层姻亲关系,所以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于是,在这场斗争中,秦王府一直遵循着这样一个行为逻辑。

主要的谋臣一旦脑子里冒出啥馊主意,第一时间一定找长孙无忌商议,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人至少在身份上和自己同样处于臣子的地位。

同样,李世民一旦遇上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一定也会在第一时间找长孙无忌商议对策,因为在他那里,这个人可是自己实打实的亲戚,是正儿八经的利益共同体。

也正是因为有了长孙无忌这样一个特殊角色的存在,李世民的秦王府似乎就此变成了一台加满润滑油的发动机,始终处在一种令对手难以企及的高效运转中。

而正是这种与他那出奇制胜风格相吻合的高效率,让李世民有了战胜那个强大对手的自信。

当然,仅仅凭借这一点,想要合法取代太子,显然还差得太远。

靠着多年来打下的牢固基础,理论上,只要李建成不出大的意外,接班几乎是毫无悬念。

但意外之所以会被称为意外,那就是因为这玩意儿进屋之前是从来都不会敲门的。

所谓不怕贼偷,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

不管你多么小心,只要有人处心积虑地想给你惹麻烦,最后也只能是范伟那句台词“防不胜防啊!”

于是,就在大唐平定刘黑闼叛乱,完成统一大业仅仅一年之后,武德七年(公元624年)的一场无比诡异的太子政变正式拉开了那场决定大唐未来命运的斗争序幕。

十一、谋反者?

武德七年对于唐高祖李渊而言,本应是个不错的年份。

经过长达六年的一系列兼并战争,在消灭了一个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后,李唐王朝终于统一了中华大地。

看着帝国在自己的手中日渐强大,李渊也总算在心底稍稍舒了一口气。

从晋阳起兵到攻陷长安,从群雄逐鹿到天下一统,如今的李渊已然年过花甲。

是时候让自己休息一下,过几天太平安生的日子了。

这年六月,一个好消息如期抵达长安:在帝国都城以北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宜君县玉华山上修筑的仁智宫正式落成。

由于李渊居住的皇宫太极宫恰好位于长安城的低洼处,一到夏季便闷热难当。所以早在一个月前,李渊便做好了带领李世民、李元吉去玉华山避暑的打算。

按照惯例,李渊前往玉华山避暑期间,太子李建成便暂时代替他老爹处理帝国日常政务。

对于常年跟在李渊身边的李建成而言,监国这种事情并不陌生。所以李渊这一趟走得相当放心,他相信自己的长子完全有能力驾驭着帝国机器正常运作。

然而,就在李渊刚刚到达玉华山,还没来得及把仁智宫里的龙床睡热乎,两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郎将尔朱焕和校尉乔公山的到来便让他提前结束了还没正式开始的幸福假期。

按照史书记载,身为太子党成员的尔朱焕和乔公山此行原本是接受太子建成的命令,给远在庆州(今甘肃省庆阳市)的都督杨文干运送一批盔甲。

这件事说起来真心有些蹊跷,要知道盔甲这玩意儿在古代绝对是正儿八经的战备物资,有着极为严格的管理制度。李建成身为太子当然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然而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自己监国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在没有向李渊打招呼的前提下,自私向自己的亲信运送如此敏感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自己想给自己找麻烦,那应该就是有人想给他找麻烦了。

果然,二人走到半路,便调转方向,一路直奔玉华山。

当李渊听到二人的汇报,看到眼前那一堆钲明瓦亮的盔甲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大事不好,太子有抢班夺权的打算。

经验老道的李渊立刻做出反应。

他马上草拟了一封手谕,找了个借口要李建成到玉华山见他一面。

很快,李渊的手谕连同尔朱焕和乔公山状告谋反的消息一并抵达了长安。

拿着李渊发来的手谕,李建成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实在是个要人命的诏令。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如果到了玉华山上,一旦谋反罪名坐实,那自己绝对是个人头落地的下场。而如果抗命不去,那自己便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谋反这顶帽子就算彻底扣结实了。

在与太子府一干幕僚反复讨论之后,李建成最终决定,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亲自前往仁智宫,当着李渊的面为自己洗脱嫌疑。

于是,李建成带领皇家卫队,星夜兼程地向玉华山赶去。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到达距离李渊行宫六十里外的毛鸿宾堡后,细心的李建成将身边那帮卫兵全部留在了这里,自己则带着少数几个仆从前往仁智宫面见李渊。

事后证明,正是李建成这一不起眼的举动,才让他自己甚至是他爹李渊的性命得以保全。

登上玉华山后,尽管李建成在李渊面前表现出了足够的坦诚,但是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李渊还是选择了将其软禁。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差不多就该画上句号了。

李建成已经被控制,显然不会再有任何的谋反可能,只要回头找杨文干那边落实一下情况,相信事情很快就可以搞明白。

然而,随后的发生的一切却表明,这件事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黑暗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地将一个个棋子接连不断地放入整个棋盘之中。

十二、六月二十六日的危局

几天后,一位名叫宇文颖的官员抵达庆州。

和尔朱焕和乔公山一样,这人表面上也是太子党成员之一。而他此行的目的,则是要将玉华山上发生的一切告诉庆州都督杨文干。

但让人费解的是,杨文干从这位太子党成员口中听到的消息竟然不是李建成急需他表明清白,而是李渊已经断定太子谋反。

对李建成忠心耿耿的杨文干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慌了神。

想到太子对自己的栽培之恩,想到大唐江山的未来,慌乱之中的杨文干几乎没加任何思索,便动员庆州兵马,当真举起了反叛朝廷,营救太子的大旗。

六月二十四日,杨文干反叛的消息传到了宜君县。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次太子建成已是必死无疑。

但事情的发展却再次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当身在仁智宫的李渊接到庆州方面的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或者震怒。

因为事实上,此时的李渊已然通过自己的渠道,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充当李渊消息源的不是别人,正是隋唐官场的百变天王封德彝。

作为一名出色的王牌间谍,封德彝不仅凭着自己长袖善舞的本事,在短时间内弄清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而且将自己所掌握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李渊。

封德彝的及时出手,让原本身处一团迷雾中的李渊瞬间清醒:庆州的杨文干不过是个小角色,并不值得担心,而太子建成也从来也没有过抢班夺权的打算。

真正需要自己警惕的,是那个始终躲在黑暗中的操控者。

于是,李渊在六月二十六日命令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兵发庆州,同时召见秦王李世民,任命他为平叛总司令,立刻动身前往庆州督战。

有趣的是,面对李渊的命令,一向以军功为立身之本的李世民这次竟然选择了拒绝。

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对付杨文干这种货色根本用不着我秦王殿下出手。(文干小竖狂悖,起兵州府,官司已应擒剿。)

而这话隐含的一层意思便是,我不打算现在离开仁智宫。

见李世民完全没有前往庆州的意思,李渊不仅没有发火,反而用一种万分真诚语气的给了他一个郑重承诺:“待你凯旋归来,我将立你为太子。”(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

什么?就为了让李世民出兵,居然连太子的位子都抛出来了?

别急,事实上,这是李渊当时最冷静且机智的选择,一切的答案就隐藏在二十六日那个夜晚李渊最后的行动中。

在亲口许下要将太子之位传给李世民之后,李渊当晚亲率禁卫军离开仁智宫,几乎是一路飞奔地赶到了毛鸿宾堡。

当看到依旧驻守在此的太子卫队时,李渊终于长出一口气,抹掉了头上的冷汗。

他立刻命令全体卫兵三十人为一组,分散在四周彻夜警戒。

当喧嚣而平静的一夜终于过去,红彤彤的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在荒郊野地里猫了一夜的李渊终于彻底放下那颗悬了一夜的心,事情总算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看到李渊再次率领随从返回玉华山,李世民则默不作声地依照老爹命令,动身前往庆州平叛。

随后,太子李建成不仅被立即释放,而且再次被派回京师居守(一旦皇帝发生意外,太子可立刻登基即位)。

相信不少人看到这里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此重大的事件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峰回路转了呢?

好吧,柯南常说真相只有一个。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试着揭开一切的真相吧。

十三、玉华山,没有发生的事变

就像之前说过的,所有的答案就隐藏在二十六日晚,李渊这次离奇的奔逃中。

如果不是有性命之忧,以李渊的城府断不会如此紧张。

尽管史书记载李渊这次行动是为了躲避盗贼,但哪怕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皇帝居住的行宫岂会连毛贼都防不住?

事实上,李渊真正防备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世民。

没错,他便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操盘者。

所以,李渊才会在第一时间试图将李世民调离玉华山。

所以,当李世民不肯离去时,李渊才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做出传位的承诺。

因为李渊清楚,在那一刻什么东西才能真正稳定住秦王那颗已经躁动不安的心。唯有如此,方能让自己拥有一丝回旋的可能。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这局棋布置的实在精妙。

从那个无比蹊跷的盔甲运送事件开始,李建成便陷入了一个几乎必死的连环套中。

在最初的反叛事件中,如果李建成应对不当,那他直接在第一轮便会被淘汰出局。

当李建成成功化解第一场危机之后,宇文颖的行动则会再次让李建成陷入被动。

(宇文颖最后在庆州叛乱平定时,被李世民亲自下令处死。有趣的是,当这哥们被擒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要面见秦王。至于为什么,大家自己去想吧。)

然而当所有方案都没能奏效之后,惯于剑走偏锋的李世民便决定动用最终的手段。

尽管史书对此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记载,但结合李渊那晚的表现看,如果不是他应对及时,相信很可能我们今天看到的就会是一段玉华山事变的记载。

虽然玉华山事件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稳重的太子在更加稳重的老爹的力挺下,总算是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软着陆。

但对于再次回到长安重新执掌起帝国权柄的李渊而言,真正令他寝食难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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