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俊颖
舅妈戎凤英在2020年12月13日下午2点20分离开了我们。那天是国家公祭日。晨起时北京飘起了雪花。我和舅舅、薇薇站在清华长庚医院的八楼病房向下望，冷风像个大扇子将白雪逆向吹回空中，清冷肃穆间让人产生雪要从地上飘回天空的视觉错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心里不由得一颤。
前一夜薇薇完全没有睡，她握着舅妈的手，像一只温婉的小猫彻夜趴在母亲床边。舅舅蜷缩在一米远的沙发上，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舅妈微弱的呼吸声，他稍微一动便露出黑发下的根根银丝，经历近一年的辗转求医，他们父女一生的饱满自信逐渐被现代医学的束手无措消磨得无影无踪。他们越来越紧张，不安。
舅妈走前的这个早晨，舅舅认认真真的给舅妈洗脸刷牙；薇薇给舅妈洗脚按摩，还按中医叮嘱的子午流注时间给舅妈艾灸了涌泉、足三里。中午，舅妈的血氧数据上来了。妹夫白宇向护士百般求情，带着“花生”和“小年”进来探望。因为疫情严格探视制度，两个孩子好久没有见到过外婆，他们一进病房发现亲爱的姥姥骨瘦如柴不说，身体还多了几条莫名其妙的管子，同时又被各种仪器围绕，孩子们绷不住一下失声痛哭起来：“姥姥怎么了？我亲爱的姥姥呀！你怎么了？” 花生完全不知道如何消化眼前的事实，她想冲到姥姥身边摇醒姥姥，大家一把拽住她，她不愿接受这个真相，她用力的摇着头，高高扎起的马尾散落下来，一缕头发披在肩膀旁。她瘦小的身子里除了悲痛更多的是无处宣泄的愤怒，一种无力回天，不知该如何跟死神讲理的愤怒：“姥姥，姥姥您怎么了？您怎么这么瘦？”。
其实我小时候对舅妈的印象就是瘦，纤细的身体，一双漂亮清澈的大眼睛，一对清水瓶似的大酒窝。低头冲我笑时看起来像一个趴在种满花草的阳台上向下张望的少女。那时的她真是一个体魄健康，精神活泼的姑娘，常穿着一条最最素净的长裙，走起路来裙边一晃一晃打着小腿，充满了那个时代珍视的质朴和天真。
孩子们的哭声并没有受到严厉的制止，因为最有耐心管教他们的爸爸一样接受不了舅妈如此急剧的变化，他整个人跌坐在岳母身边，紧紧攥住她温暖小巧的手，深深悲泣。没有人会允许如此美好，如此甜蜜的长辈受这么大的折磨，没有孩子准允她离开自己。
舅妈退休前是幼儿园园长。你能想象得到，同她的职业一样，她是个平白简单，让人一目了然的女子。她从不强调自己的想法，讲起话来有商有量，那是一种特别的矜持和柔软，她的声音里透着松润，温良恭俭让，又处处显出亲和、家常。
舅妈刚嫁给舅舅时我才出生没有记忆，据我妈妈讲当时不仅是没有新房，就连床也没有，舅舅在部队的家属院请几个战友热闹热闹便结了婚不说，还拿着舅妈娘家陪嫁的钱去填补了贫困的自家。大家都知道和舅舅作朋友是最幸福的，他常拆了自己家的墙去贴补亲友，但舅妈伟大之处就是毫无怨言，不管舅舅做什么决定她都说好，她都没意见，都欣然接受，都支持。所以无论是跟着舅舅十几年驻守在大山，还是去边疆吃苦对她来说都是无尚光荣的战斗，她从都不会缺席。是的，不论城市的霓虹灯如何闪烁，也不影响他们苦中寻乐的山中岁月与边疆生活。她说幸福和满足有巨大的关系。不论她过什么的生活她都特别满足。她像一本教科书，倾其一生演绎了一个妻子不论顺境还是逆境，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健康还是疾病，怎样给予爱人最大的支持和尊重。而最可贵的是，她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也是一脸坦然宁定，充满着一个被爱的女人的温柔与自信。
舅舅深爱着舅妈。在舅妈生病后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寸步不离。他带着舅妈疫情期间转换了八家医院。他神奇的做到了一点：没有让任何一个医生、护士向舅妈坦露真实的病情。在如今把癌症治疗说得像点餐一样的医院这真的太难了。可他竟然做到了！从床头卡到医生查房时对舅妈说话时的言语，从胆结石到胰腺炎，舅舅努力从未让舅妈听见过其它。他想凭借自身努力给她最最轻松的心境，他想把所有的压力留给自己。而舅妈把她这辈子最大的装糊涂的本事也发挥到了极致。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她不想讲得太明白。她不是不会讲明白，而是她不要。她不让自己内心的细腻妨碍到她的豁达。
2020年5月，当舅舅和薇薇在疫情下只能轮流体检，单独陪护，两人完全没有机会商讨舅妈愈发严重的病情如何继续治疗时，我把薇薇换了出来。当时舅妈见了我还开玩笑，她说：“琳琳快看！我喝小米汤这个管子里出来的就是黄色，喝一点绿菜液，两分钟这管子就绿了，好玩吧？”我望着她瘦小的身子，不敢显露出一丁点的悲伤，我最怕因为自己伪装不好而破坏掉舅舅和薇薇努力维护出的“小病即将出院”的氛围。我的喉咙像打了砂纸一般粗砺：“那咱等晚上喝点西红柿汁试试变色不？”她一脸甜蜜地回复我说：“好呀！”
其实那会她已经一天打两支吗啡都不能换来两小时的舒适。可每天她都会在舅舅中午来送饭前努力起身，认真地梳理头发，戴好发卡，仔仔细细的捡干净沾在衣服上脱落的白发，迈着最细碎的步子从病房穿过护理站，走到电梯门厅前的隔离区等舅舅，当舅舅从门缝里递过装着米糊的保温瓶，她就喜眉笑眼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说：“我今天挺好的。”舅舅隔着门缝像看宝贝一样盯着舅妈，说上两句贴心的家常话。那是我在这个世上陪人走过最最紧要，最最浪漫的一段路，那段路大概不到100米，还伴着门口护士不耐烦的哄赶声。每每回忆，便心如刀割。舅妈真是用她最后的力气表达对所爱之人的维护与成全。我们总说男人的爱厚重如山，其实女人的爱一样温润细腻，深沉如海。
这些年无论是在医院实习，还是看亲友在病痛折磨下的反应，可以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妻与家庭。面对不治之症，面对无药可依，没有人会不害怕，不担忧，大家都会迷乱、颓废、愤怒、撒气，可他们竟然不。他们展现出来的只有爱。只有包容。理解。支持。竭尽所能。
我陪舅妈那几日正好赶上母亲节，舅舅送来两束康乃馨。舅妈抱着花前所未有的精神。她横坐在病床上，像孩子一样晃着腿看似有一搭无搭和我聊天。她一字一字，细细密密，舒缓、从容。她跟我说她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勇敢厉害的。刚参加工作的她骑着自行车被一辆巨大的卡车撞倒，等迷糊糊从里面翻滚了一圈爬了出来，盯着远去的卡车心想的竟然是——我自行车有没有碰坏？才生孩子不久，她在部队家属院做饭，突然发现厨房门口的暖气上盘着一条蛇，瞪着眼睛冲她吐红芯子，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不论如何要冲出去保护卧室里的薇薇，可蛇就在门口呀！怎么办？她一着急手里挥舞着炒菜的勺子，闭着眼就冲了出去。我好奇地问：“您喊了没有？”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哪有？!我不能喊！我不能吓到孩子！”。
“我不能吓到孩子！”紧接着她说：“琳琳你一定不记得了，你十八岁参军，我坐在副驾驶带司机送你去体检，路上下了小雪，起了薄冰，车开到中途不知为啥宽敞的马路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当时你和你妈妈坐在后面并不清楚，还在说说笑笑，而我在前面瞪大了眼晴、绷直了身子。那是我第一次想——这下完了，但我却不能做任何举动，我怕吓倒司机，我只有沉住气相信他的判断和他的能力，我只能祈祷。事实证明司机技术绝对可以，他一把方向打了过去，再慢慢把车停了下来。那真的是我第一次以为自己要完了。琳琳，你记得吗？”她笑着望向我。我完全不知所措。她笑得那么亲切，她怀里抱着母亲节红色的康乃馨。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又熟悉又陌生。她怕吓到薇薇不能喊，她怕吓到司机也不能喊。她现在也许是怕吓到我们而不能说。真不知道这些年她默默地扛下过多少急难险重。她继续说：“那么紧张我都没有喊。可能换做很多女人当时肯定都会喊，我不会，我经历过很多事，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心里惊恐不安，因为我是最勇敢的。” 她说这些时语音里多了一种调皮与轻灵之外没人说得清楚的重，那种重是安静无声的，就像平静无波的黑暗海底悄无声息聚集的暗流。说罢，她突然拿起手机对我说：“这么好的日子，给我录段像，等明年的母亲节我就好了，就自由了，就能到处去玩啦。”我赶紧接过手机，后退到离她两米远的椅子上准备给她录影。其实我是赶紧将自己藏在手机后面，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下。镜头前的她温暖浑厚。完全没有“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的凄凉，而是以强大的力量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娇美雍容，气度如牡丹，浓稠磅礴。
是的，母亲节的那天她特别开心。她给我讲自己年轻时带薇薇上班的局促，她告诉我她年轻时每次搬家的狼狈不堪，还讲她和舅舅谈恋爱的时候如何期待来信。我问她会不会用淡香的信纸和笔。她说那时候哪有那些东西？最香的东西只有香皂。我笑着去给她挠痒痒，问怎么才能把香皂的香味弄到信纸上。她嘻笑间转而用一脸小小的严肃和母性的安贞回复我：“那你得赶紧去问问你舅舅，我可没弄过。” 我们笑作一团，她双颊泛着少见的红晕。
在陪舅妈的几天里，她用似有似无的用最不经意的言语和最纯粹的眼睛，告诉我她这个世界上所领悟的真理。我问她最幸福的时光在在哪里渡过的。她说是在保定，大家都像亲人。我问她有没有最期待的事。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薇薇能够幸福。她说从薇薇出生自己没有特别期待过她有多么非凡、出众，只希望她快乐、平安、健康，希望她不要经历自己所有的挫折、不安。她说薇薇真是特别棒，让她特别知足，从自己病后更看到薇薇的勇敢的样子更是欣慰，她相信薇薇以后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有丰富精彩的人生。她说这些话时，眼晴里闪着光。她微微侧过身偷偷掩藏自己的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泪，并不怎么发亮，但当它划进清泉般的酒窝时，却发了耀眼的光，就像镶在项坠上的钻石，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依恋与爱。
我从未像薇薇那般优秀，我的母亲也从未这样赞赏过我。见到舅妈对女儿的肯定我无比羡慕，我相信那就是我努力一生都想得到的，妈妈的给我的确定，我一直渴望的来自妈妈的温润的力量。
读军校前我一直驼背，左肩高，右肩低。训练的时候怎么纠正都没用。妈妈偷偷买来背背佳，让我穿在军装里面。那年暑假，我到舅舅部队驻地看舅妈，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裙，正在和战士们打乒乓球，裙裾飘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似乎化做了温柔的水湄。她小小白晳的手横握着球拍，上步搓球，侧身进攻，后退拉球，动作行云流水，充满活力。我当时穿着塑身衣，被迫地收着腰，浑身不自在。看着舅妈如此轻松愉快，我就越发感觉局促。舅妈让我打球，我让她看我的紧身衣，我说我太难受了，她说那就解开。我说我怕“挺直工程”前功尽弃，她一脸认真地说：“那你就提醒自己只要挺一挺就能再长高两厘米。”她总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问题，从极平常的点切入，一笔点出关键，简直如“石破天惊逗秋雨”。说完她把头歪向左侧，调皮地问：“你看我长高没？我就这么告诉自己的。”说罢她几乎要踮起脚尖来伸手抚弄我的短发。舅妈的话让我呼吸到新鲜空气。那时的舅妈已经发福，她打完球休息时将自己舒展的放在椅子里，柔软温热的小手松软的垂着，神情雍容淡定，肌肤如玉。她一辈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那就是她最大的美好，她无疑是上帝赐给舅舅的一颗甜美巧克力。
其实看似舅舅和舅妈只有薇薇一个女儿，但像我们这些孩子他们都视如已出。小时候我有一排排的红皮鞋和洋娃娃都是他们送给我的。而那时邻居家的孩子真的在赤脚走路。他们在每个孩子的基础之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去培养、点拨。我说舅妈，您可不止养了一个孩子，您太辛苦了。舅妈说：“一个人有多重的担，就会有多强的肩。”说这句话时她又安静，又舒坦。她做每件事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的样子，举重若轻的神情令她看上去像祖母传下来的珠宝，古朴中精细雕琢。舅妈确实不像很多母亲总是给的太多，总是使劲过头，爱得笨拙，沉重，她轻松，优雅，能让每一个在她身边的孩子舒适的成为自己。
舅妈离去的时候舅舅刚刚下楼。因为舅妈的兄弟姐妹和舅舅的许多战友都千里迢迢赶过来看她，但全因为疫情期间严格的探视制度进不了病房。舅舅刚去见他们，舅妈就血压下降，我和薇薇怎么也没有想到舅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我们俩不知所措，只知道叫舅妈再等等舅舅。我们丝毫没有经验，后来听人说夫妻间都会避开彼此离开，哪怕是两分钟，因为他们都不想让对方太难过，不想让自己太不舍。那是舅妈选的时间。我眼睁睁地看着舅妈的瞳孔放大，她走了。
我的舅妈戎凤英于1960年7月1日出生，她是党的好女儿。7月1日确确实实是她的生日。可因为我妈妈出生时家人没有记准她出生日期，舅妈便一直安慰我妈妈说她这生日也不准，也是她和舅舅结婚后才定的。直到她病重，直到有乡亲执意要她的生辰八字给菩萨去保佑，我才从追问中明白舅妈真的是7月1日出生，那天是农历6月初8。而这么多年，舅妈她为了安抚我妈妈一直拿自己的生日说谎。舅妈一生都善解人意，温润舒泰。她的温暖是别人没有温暖，她的力量是旁人想不到的力量。她走了。带着她独有的甜蜜与温馨，带着她特别的童稚与清晖。
舅舅奔上来的时候护士开始撤仪器，拔管子，舅舅跪在舅妈床前只身扑了上去，他把她拢在怀里，像搂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热烈地亲吻她的脸颊，他泪流满面，发迹凌乱。他不停的责怪自己为什么会下楼。他心力交瘁，他似乎是想告诉她：“没有关系，我回来了，醒醒，起来，起来，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当时我泪如雨下。就在病房内一片忙乱中他突然起身，抢在护士前将舅妈的胆汁引流袋塞进衣橱。护士小姐一脸不解，指着我让上前追问：“留这个做什么？”舅舅同样一脸不解的回答我：“留个纪念”。舅妈走了这么多天，我不想去问舅舅是怎样保存那些胆汁的。但知道他们夫妻一生肝胆相照。他想留住她的一些胆魄，一些胆气，他想给自己一些胆量。她是他口袋里一颗温暖甜蜜的软糖，她是他抵抗御经年风霜的法器。爱情最好的不是技巧，而是真诚。他们彼此真诚、坦诚的交付自己，他们相濡以沫三十七载。三十七年并非一幅美丽的画卷，两个人的日子，所有的美好全都在一蔬一饭，一真一忍，点点滴滴间，他们的爱不仅仅温䁔了他们自己还温暖了身边所有人。
傍晚六点，八宝山的灵车才来。近四个小时的等待中舅妈许多亲朋好友闻讯赶来，舅妈她从没有刻意经营自己的模样，她单纯的气息，让经过她的人都喜欢。大家用自己的方式向她告别。无论亲疏血缘，无论年龄大小，无论辈份高低，大家都像家人一样悲痛亲密，紧紧围在她身旁。将舅妈抬进八宝山的灵车前大家围绕左右，到殡仪馆再将舅妈抬出来时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按照流程规定到达目的地要再次开棺查验，等所有人都围上去，工作人员打开棺盖，大家全部一惊，异口同声地喊：笑了！！
她竟然笑了。上灵车前还没有笑。而现在舅妈嘴角上扬，皮肤舒展，莹润有光，细腻柔和，她脸上那种永恒的少女的甜蜜与飞扬逐渐从眉宇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大的光芒，平静而镇定，愉悦而安宁。这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难道不是说她强大的精神魅力不仅超越了岁月和时代，而且超越生死和阴阳吗？我似乎看见她灿然一笑，转身而去，春风吹又生。
今天是2021年的母亲节。去年的母亲节我给舅妈换下病号服，她穿着玫红色的家居服，戴着黄色的发卡，她像个小姑娘，捧着舅舅送的康乃馨。她说：“今天是母亲节，由我可爱的大外甥女琳琳在陪着我，今天我的老伴儿，姑娘，姑爷，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宝贝送给我康乃馨，我非常高兴，非常快乐，虽然有病在身，但这也是小毛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过两天我就出院了。我要谢谢我身边所有爱我的人，关心我的人，谢谢大家。明年的母亲节我就可以到处跑，到处玩儿了。好嘞，咱们下回再聊！”我不清楚这是否是她最后一次面对镜头认真完整的演讲。舅妈在整个生命最后阶段所展现的一种胆识，令我们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所谓天真，不是没有品尝过黯淡，而是饱经摧残但无磨损的灿烂。舅妈的离世让我们失去了一个活的榜样，一个按照自己心愿生活的榜样。作为母亲，她像钻石制成的康乃馨，她能折射出万千花朵；因为坚硬，她在幕面落下后仍保留了最顽强的自我。
去年母亲节舅妈问我说：“你小时候总有一脸的理直气壮，为什么现在总是那么卑谦和谨小慎微？”我当时并没有想清楚。今天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怕。我怕我对不住舅妈给我的爱。当她付出太多，当她走的太急，当我只能用百分之一回报时，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都沉淀成了悲伤和内疚，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泰然生活？
去年的今天我和舅妈聊到她曾住过墙上糊满了《人民日报》的老房子；聊到倘若给退休老干部分了新房子打算用太阳系的哪种颜色打扮哪一堵墙；聊到如果有个又新又大的厨房怎么安排那些用途明确的厨具。今天是母亲节，我好想舅妈。想她说的今年母亲节她就自由了。我想和她在厨房里聊天。想在厨房的小桌子上，随便烧点开水，泡一杯茶。想和薇薇、花生、舅妈我们三代人坐下来随便聊聊。那是母亲节里女人的聊天，厨房里灯光特别暖，我们半夜里躲在厨房里说着知心话，那时候其它人都睡了，我们压低了声音却怎么也压不住笑声。
舅妈，我们想您，我们想打开门，迎您回家。想您款款走来，妩媚流动，万般甜蜜。想您宛如公主出巡，美得无懈可击。我们想接您回来，我们想把整个世界摒弃在房门外，我们都想变成快乐的小孩。舅妈，我们想您，想您波澜壮阔下静水深流，圆熟自洽；想与您聊天时的天高地阔，云卷云舒；想您自然、自信、又自在。
舅妈，孩子们都想您。
舅妈，母亲节快乐。
我们爱您。
2021年5月9日星期日
爱您的：琳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