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代红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
“时人目王右军，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每每从魏晋的风流里，得那么几句，总有些荡涤心怀。
嗜酒成狂的刘伶，外出之时也要一路畅饮，携一背着铁锹的小童，吩咐道：“死便埋我”。
赴刑之前的嵇康，奏一曲绝世《广陵散》，自叹一声：“天下不复广陵散矣”。
文人侠士借酒、借药、借琴、借风华容姿，讨得一日半日悠游自得的活法，究其实，奏的乃是一曲天地靡靡的悲音。
最伤心便是读到“看杀卫玠”。绝代风华翩翩浊世的公子来到健康城，竟引得万人争看，车马难行。奈何公子多病，孱弱的身体在这样的混乱下不堪负重，卫玠竟被人活活看死。
如何风华绝代，文采斐然，都敌不过生命的一句：罢了。
世人赞叹的风流，又何尝不是拿着身家性命，向乱世讨一个活法呢？
辉煌数百年后的大汉，终于在飘摇的风雨中倒下。
昔日赏金万两，坐地封侯的荣光，注定要在各路英豪搅起的烟尘中，湮没于历史一角。
千百年，群雄逐鹿，刀光剑影。
于此刻，漫上天际的火光，铁蹄之下的鲜血，枯草之中的腐骨，高墙之外的流寇，食不果腹的难民……
魏晋，当真是一个乱世。
乱在天下割鹿，山河动荡，更乱在治者尚权，容不得一句违拗的话。
谈及魏晋，要记得几字：玄言之风的盛行。
文人间是否谈玄说理，成为品评人物的关键。
谈论时事，臧否人物，似乎大有可造之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能以治世的文采出人头地，就此踏上官场，实现一生的抱负。
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这才是真相。
翻边满纸荒唐言，高山，明月，梧桐，凤凰，文人们大多不敢说出真话，只能在诸神的传说里表明自己不改的心志。门阀之中的公子贵族当然也可能听到，但掌握着权力与金钱的人们，从来不给下层以救赎。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红楼梦》里的这句判词，道出的是千百年来无数不甘者的宿命。
很难想象，像鸦片一样的五石散，能在这些风流人物中畅销。
白石英、紫石英、石钟乳、赤石脂、石硫磺……
这些石头们，便是五石散主要的原料。
据说服用之后，还要有人用极其繁琐的程序将药中的毒性引发，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都说众人皆醉我独醒，而他们却要众人皆醒我独醉。
五石散不比现今的毒品，想要戒掉是容易得多的。可何晏、王弼之类的名士，为何会耽溺于这样的幻觉？
大概是深感命如草芥，生之卑微，而所望又遥遥无期。甘愿用这肚腹，将那些石末早些化为尘土。
所以想想那些嗜酒如命，爱琴成狂的名士们，心下有了一些释然。
想起金庸的《笑傲江湖》里，魔教的曲洋长老和五岳剑派的刘正风将死于路野。
一曲惊世的《笑傲江湖曲》奏罢，刘正风为小儿子贪生怕死跪在敌人面前连连叹息。
曲洋大笑：“百年之后，世人终归作尘土，刘贤弟又何必挂怀？”
说罢两人大笑。
但曲洋盗了汉代十座大墓，终于盗得《广陵散》的曲谱，与知己共创一首《笑傲江湖曲》。
生死置之度外，心上惦念着留名曲传世。
世人不解其痴迷，是不解其欢喜。
就如同世人称赞魏晋的风流，却往往忽略风流人物的风流，是只能找一些无关世事的风月寄怀。
真人都有爱恨苦痛，其他人就算看得见，也体会不了。
叹息尽，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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