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那时候，他还叫猪刚鬣，一门心思想做个好丈夫。

至于修炼成仙返回天庭，已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这花花世界的乐子太多了，倒不如一边享些世俗欢乐，一边等待菩萨口中的取经人。

第一任妻子叫作卵二姐，她见猪刚鬣有些本事，便招他做了上门女婿。谁料卵二姐命薄，嫁人还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满洞家私财产都归了猪刚鬣。

可山中岁月不易过，菩萨虽给他指了条光明大道，取经人却迟迟不来。猪刚鬣左等右等，渐渐有些心灰意冷。

寂寞难耐之下，他又一头扎进滚滚红尘，找了个凡人当老婆。

这次的娘子姓高名翠兰，生得如花似玉，是人世间最典型的那种小家碧玉。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啊，娇滴滴羞答答的，手无缚鸡之力却另有一番温柔之态——和他遇见过的任何雌性都不同。

嫦娥仙子未免冷傲、而卵二姐是妖，相对来说，人间女子更能支撑起猪刚鬣想象中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更符合“妻子”的定义。

所以这次成亲，他认真了许多。

首先在外貌上做出改变，至少在初次见面时，得了个“模样儿倒也精致”的评价，顺利过了第一关。

再次，他愿意为岳父家出汗出力，耕田耙地样样能干、脏活粗活也做得不亦乐乎。对高家来说，这无异于一个最好用的免费劳动力。

最后，他收起了“妖”的秉性，从未在高老庄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反而为岳父挣下不少家私。

至于高翠兰，他也温言细语地待着，不曾怠慢，更不曾施暴。

就过日子而言，猪刚鬣是真心实意的。

2

高太公生了三个女儿，老大老二都嫁了庄里的人家，老三便理所应当要招一个上门女婿。

一方面是寻找支撑门户的壮劳力，另一方面则是为繁衍和养老做打算。也就是说，这女婿是半打工半娶妻的性质，地位待遇都比正经姑爷矮了一截。

选中猪刚鬣的最重要原因，是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简直是倒插门的最佳人选。

如此一来，他就能把一颗心全部扑在高家，为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电视剧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来凸显戏剧性与人情味，但在原著中。高太公说得清清楚楚：“我老拙见是这般一个无羁无绊的人，就招了他。

好在猪刚鬣并不介意这些，他吭哧吭哧干活、大口大口吃饭，似乎完全把自己当作了个乡野汉子，好像也有天长日久过下去的打算。于是就放松警惕，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本来面目露了出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高老庄住着的都是些凡胎肉体，哪儿见过这等青面獠牙的怪物？再加上他飞砂走石云来雾去，更坐实了“妖怪”的名头，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好好的一桩婚事，就这样变成了丑事。

一时间竟闹得人心惶惶，事情被添油加醋，编排出许多骇人的版本。慢慢的，亲朋好友便不敢再来往了，流言蜚语变成一把刀，狠狠插在高家人的心上。

高太公焦头烂额，脸面丢尽不说，还时刻提心吊胆，因为女儿被猪刚鬣关进后宅，一年多不曾见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但他能找的，也只是些寻常的和尚道士，根本伤不了天蓬元帅分毫。

可即便如此，人还是孜孜不倦地派出去、降妖伏魔者也在源源不断地找。

似乎只有杀了猪刚鬣，才能还高老庄一个清白。

哪怕他从头到尾都没伤及无辜。

3

原著里有个细节，读来令人心惊。

当时，孙悟空提出建议：“教他写了退亲文书，还你女儿如何？”

高太公却恨恨道：“但得拿住他，要什么文书？就烦与我除了根罢。”

意思很明显，他要置女婿于死地，好一雪耻辱，恢复他高门清德。为此，他甚至愿把家财田地分出一半来给唐僧师徒。

孙悟空看不过去，头一次为妖怪说了话：

“他是一个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想这等一个女婿，也门当户对，不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当真的留他也罢。”

可高太公不依不饶，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丝毫不愿给昔日的“女婿”一条活路。至于他干过的活、流过的汗、出过的力，全都一笔勾销。什么恩情道义，也通通丢到一边去。

没办法，猪刚鬣是异类，天生就处于人类的对立面。我们总忍不住会仇视他、诋毁他，乃至消灭他。

非我族类，就已经是他的原罪。

高太公不是法海，讲不出什么人妖殊途一类的大道理，他只采用最简单原始的手段，让妖怪痛痛快快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然，电视剧做了一系列美化，将高氏夫妇塑造为一对走投无路却也慈眉善目的无奈爹娘。

可吴承恩笔端无情，高太公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人心莫测与翻脸无情。

而那些流言蜚语，有时比猪刚鬣手上的九齿钉耙更锋利。

说到底，人类并不比妖怪仁慈到哪儿去。

4

作为整个事件的女主角，高翠兰在书中的出场却不多。

所以，我们无从得知她的真实想法，也不能揣度她和“夫君”的感情状况，她的结局自然也模模糊糊，不在读者们的关注范围之内。

但也可以循着蛛丝马迹，做一些合情合理的猜测。

她跟她的夫君，可能还是有点感情的。

且看悟空扮作高翠兰时，闯进来的猪刚鬣说：“姐姐，你怎么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来得迟了？”

透着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听上去倒像寻常夫妻对话。后面那一堆你问我答，也都跟拉家常似的，让人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一人一妖的相处并非那么剑拔弩张，反而还略带着点温情脉脉的意思。

不过，猪刚鬣终究是把高翠兰给害了。

他屁股一拍踏上取经路，高翠兰想再嫁，却难以上青天。

毕竟是被妖怪霸占过的女人，名节清誉都毁了个七七八八，怎可能再回到最初的美好？结局想必也只是守着父母终老，用余生来为意外买单。

但她肯定也不知道，改名为猪八戒的猪刚鬣，一直把“高老庄”挂在嘴边，念叨着走过了十万八千里。

每每路途艰险，他便收拾包袱准备开溜，台词里永远有这么一句话：“你去你的XXX，我回我的高老庄！”

你看，那是他为自己留好的退路，是山穷水尽之后的柳暗花明。而那桃花源中的最吸引人之处，亦无非是短短二字：翠兰。

或许，猪八戒的心愿始终都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做一个有吃有喝、快快乐乐的俗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