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哑女飙花腔•何以惧黑夜》第十章 忽值山河改

两军对峙,风起云涌。

一方坦然自若,一方焦虑不安。

克莱蒙夫妇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个糟糕的消息。萨特姆·希默,作为克莱蒙家族的封主,自然有权力命令他们家族派人领兵、御敌。可是,眼下克莱蒙家族的“敌方”却是亲人——必须做出选择!——这不能不成为笼罩着依琴那庄园的乌云。

束手无策的克莱蒙老侯爵召集儿子们研究此事。他们如今已经是进退两难了:作为被自己家族世代效忠的希默家族的肱骨之臣,理所应当继续效忠下去;然而,倘若同杜芭斯卡姨母作对,便意味着亲人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除此之外,六十三岁高龄的老侯爵是不可能领兵打仗了;而长子英勇善战,次子满腹韬略,幼子喜怒不形于色,都可派上大用场。派出哪个孩子去打仗便成了问题。

“父亲,这事还用犹豫吗?”卡奇声音朗然,“自然是儿子去最为妥当,毕竟儿子自幼习武,此刻正当用时!”

亚瑟·克莱蒙苦涩笑了一声:“那么,你可有考虑好与哪方为敌、与哪方为友?”

“父亲,儿子想,之前卡洛弟弟的分析甚有道理——希默家族在衰败,新国王萨特姆虽然是儿子的妹夫,儿子却不得不承认在种种方面的能力上,他远远不及当年的博尔姆·希默老国王;而杜芭斯卡姨母有策略、有气度,由她来治理努冈国,自然对努冈国更为有利。儿子身为努冈国的骑士,理应时时刻刻为努冈国考虑。”平心而论,卡奇更倾向于杜芭斯卡姨母的统治方针。

克莱蒙老侯爵赞许地看了一眼卡洛和卡奇,道:“就依你所言罢。”

焦虑只能掩饰,却不能根除。不久,老侯爵积忧过度、罹患重病。

此刻,卡奇已然率兵启程。

由于杜芭斯卡·西科尔·德尔顿勋爵夫人是莎露·戴安娜·海丁皇后的亲姨母,萨特姆对他的皇后的厌恶之情又增加了一分,即使回门的日子也没有伴其左右。莎露却在母家面前替自己深爱的夫君掩饰着——“箭在弦上,政务繁忙”便成了最好的借口,以此搪塞。尽管,没有人认为莎露的日子比以往好过。

她的确做过很多努力,为了夫君早日接纳自己。然而她学识甚少、见识甚浅,对于国难当头没有丝毫见地,只能日复一日在厨房里忙碌,炖了一碗又一碗精致可口的吃食,以稍尽些许为人妻者之力。但阿胶燕窝羹并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鲍鱼海参粥也不能化分裂为统一。眼前的这个整日消耗贵重食材、从而消耗国库的女人实在不识时务。可是,凭着一线理智,萨特姆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罪于莎露。况且,莎露真的是一直在改变着,不再终日把自己关在试衣间和化妆室梳妆打扮;在衣服的用料上,她已经很体谅地把裘皮、重旁丝绸改换成了棉麻所织的衣物。对于自幼养尊处优的侯爵大小姐而言,她的的确确受委屈了,然而她并没有抱怨。

萨特姆永远不会知道,莎露瞒着他给姨母写了一封信,试图以此劝和。不料遭姨母一顿痛斥。莎露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也没有抱怨。

因为,她爱他。

让我们来看看此时此刻依琴那庄园的人们都在干什么。

轻盈的雪花安然飘落,只留下一道优美的轨迹和天地间的一片空灵,依琴那庄园银装素裹。象征着冬末春初的太阳终于又一次懒洋洋地挂在天边,用残存的几道苍白的阳光来抚慰已被大雪覆盖的土地。

“也许,这是今年春天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罢。”亚瑟·克莱蒙老侯爵望着窗外,对卡洛说到。

“也许是吧,”卡洛端了汤药过来,“待雪化了,儿子就扶您出去走走,看看温室花棚。莎朗的石斛兰培育得甚好,品种多样,好看得不得了!您看了一定会高兴的。”

“好!咳咳,花房里的匠人也是尽了心呢,莎朗自己照顾得也好。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像莎露一样喜欢玫瑰啊、牡丹啊、茉莉啊……这样的花,可是咱们莎朗啊,却唯独喜欢石斛兰。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之前在日记里描述过石斛兰,写得挺精彩。”又咳嗽了几声,老侯爵问道:“你一向懂得最多,知不知道石斛兰的花语是什么?该不会是咱们莎朗有意中人了吧?”

卡洛笑了:“父亲,您这可就是多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莎朗幼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当年的先天性缺陷吧。石斛兰的花语是坚强,它还是父亲节的花束——这些都是莎丽曾经教给她的。莎丽的品位也和其他的同龄女孩子不一样。莎朗大概也是自幼受她的影响吧……当然了,莎拉长姐的品位也是蛮高的。要说起那些花儿,玫瑰娇媚、牡丹艳俗、茉莉单纯……只有石斛兰最符合莎朗的心性。您若是喜欢,儿子便转告小妹,请她每日送一束石斛兰给您。石斛兰香气怡人、寓意吉祥,也许您每天看着看着身子就大好了。”

“唔……就这么办吧……这孩子有心了。”

卡洛猛然看到方才端过来的汤药。

“父亲,药放了一会儿已经温了,现在喝下去正好,再放着,一会子凉下来就不好了。”卡洛一面扶着老侯爵起身,一面说道,“良药苦口,更何况这是三弟的一份孝心。来,儿子喂您喝。”

老侯爵径自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不苦。卡森炖得很有讲究。看来他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独来独往,一副闲散的公子哥模样,倒是很有天赋。这些年,咱们小觑他了。卡森,很尽心。”

“是了,三弟纵然一贯是闲散公子的做派,一旦在事情上下足了功夫,便会做得甚为精致。其实,自打经历了那次黑死病的劫难之后,三弟便格外关注养生和保健。他希望咱们一家人永远平安、康健,不要再因为各种各样的病痛,经历生离死别了。”卡洛何尝没有听出来,方才父亲的那句“也许,这是今年春天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罢”的隐含意思是“也许,这是老夫此生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罢。”

知道引起了儿子的感伤与惶恐,老侯爵长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们这些孩子啊,是真孝顺!这段时间莎丽天天都给为父按摩、针灸、理疗,每日照顾为父不少于三个时辰……莎朗和你也是如此。哎,这种服侍老夫的微末功夫,你们交给索耶夫人不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动手?唉,知道你们是孝顺……咳咳……怪麻烦的…咳咳……”

卡洛忙去给父亲拍背顺气:“您这话言重了。索耶夫人在陪伴照料母亲呢。自从听到姨母在外祖父去世不久后便发动战争的变故,母亲就一直抑郁着……她原本在最后一次分娩后身子就很弱,又是这样熬着,身子已经出毛病了。”

克莱蒙侯爵眼神中流出一丝怜惜与无奈:“唉,年纪大了,这都是早晚的事。倒是你们年轻人,该为自己早作打算啊……卡洛啊,既然眼下就只有咱们爷俩,为父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但请父亲明示。”

“……”

整个下午,他们父子都在长谈着。一直谈到用毕晚膳。晚膳过后,卡洛回到房间里,心情并不轻松。原来,父亲早在柯鲁姊妹仁宗归宗之前就看出自己喜欢上莎丽了。即时亚瑟深知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但他从来不曾为此怒斥过儿子。他的心意同他已故的父亲是一样的——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若是两心相悦,喜结连理甚好,为何还要为门第所阻碍?更何况自己当年与米兰达·柯鲁有过那样一段孽缘,对于孩子们的婚事,更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此他没有反对。然而,即使多年不曾相见,亚瑟一直觉得莎丽和莎拉均似自己当年的女儿,细算年龄倒也差不多。克莱蒙老侯爵是有苦衷的:当年他亚瑟不声不响地离开米兰达,迎娶罗莎琳德,到底也是为了保全米兰达母女三人啊!许是思念之心甚重,他终究怀抱着一丝柯鲁姊妹正是他多年暗自查访未果的亲生女儿;生怕子女之间发生乱伦之丑事,故而没有表态支持。

卡洛的聪明严谨是与生俱来的。他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说话,三岁开始读报纸、接触努冈国通用的各种语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显示出好奇心和探索欲。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的藏书便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依琴那庄园的农田、树林,以及庄园西边不远处的冥想河、沁芬谷,都是他探索的对象。于是,书本中的天文地理即刻与自然环境紧密结合。他沉着冷静、推断严密,似乎是为了成为科学家而生的。卡洛有一间单独的实验室,里面有过昆虫和植物的标本、采集的各类石子或是晶体、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然而,他并不单一地沉浸在科学的世界里;身为克莱蒙侯爵的继承人,来日定会步入贵族院。因此卡洛密切关注时事,并抓住一切机会向父亲和来到依琴那庄园里做客的众位“高朋”请教对时政的看法,长大后更是针砭时弊。不错,卡洛·克莱蒙少爷是努冈国南域家喻户晓的天才;其他各地对卡洛也均有所了解。著名预言家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在他刚出生不久就认定卡洛将拥有一个“孤独而骄傲的一生”。是的,卡洛的确令家人骄傲,但他也的确很孤独。正当二十一岁青春年华且英俊帅气的卡洛少爷不曾与家里人之外的女性打过交道——毕竟,连兄弟姐妹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莎朗是能理解大部分的,可她毕竟是卡洛的亲妹妹);另外,胸怀凌云壮志的他认为在大好年华谈情说爱过于平庸。可是,对一位女性,他总是有所好感,乃至于渴望进一步了解她——这个人正是莎朗昔日的家庭教师之一、如今的克莱蒙二小姐:莎丽·柯鲁。

莎丽·柯鲁,精通女红、剑术、武术、骑射之术,颇懂茶艺,通晓自然科学以及人文科学。由于身世悲惨、命途多舛,她对很多事情都有与众不同的感悟。除此之外,莎丽见多识广,其眼界和抱负更加不同于寻常女子。卡洛不希望来日的妻子如同莎露那般,只会弹琴、跳舞,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最后只是为了地位、名利、金钱嫁他为妻。

卡洛思来想去,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揣摩教育莎朗,当年的玛格雷·杰茜的方案;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策马狂奔、比骑术、赛箭术;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在黑死病之灾中研究对策,救治家人;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在藏书室推理彼时沸沸扬扬的“连环爆破案”;还记得,莎丽屡次把自己的闪光的思想传输给他,支持他仅用“卡洛”这一名字发表;还记得……还记得……曾几何时,他那枯燥的生活被一笔笔娟秀的字迹、一个个灵巧的手语所点亮。后来,为了进一步与心上人交流,他缠着索耶夫人教会自己手语。然而,一切的憧憬,早在医生鉴定出柯鲁姐妹是克莱蒙老侯爵当年的私生女的一刻就灰飞烟灭了——他知道,他接受,却不甘。可是,指一切又能怎么办?身为克莱蒙家族的公子,卡洛知道自己必须以家庭的名誉为重。再后来,莎丽因为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姐的出嫁,在强烈的感情震动下,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但是他们二人是注定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卡洛不知道,莎丽对待他仅仅是出于姐姐对聪慧的弟弟的疼爱和关怀,并无他想;卡洛不知道,父亲并没有告诉他,父亲之前亦同莎丽促膝长谈,得知莎丽已有心上人——虽鲁莽,却上进;卡洛不知道,父亲赞同莎丽等待属于她的姻缘。

但是,卡洛记得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今后,便不会再遇到这样尴尬的境遇了。若是碰到两心相悦之人,不要过于顾及门第和旁人的言论。为父支持你。”这句话,就足够卡洛感动。

关于爱情的回忆往往令人痛苦。不仅对于卡洛如此,哪怕是对于努冈国的至尊——萨特姆·希默国王而言,亦是如此。

在三年前在克莱蒙老侯爵的五十九岁寿宴上,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莎朗的时候。在此之前,有关当年的玛格雷·杰茜·克莱蒙以及柯鲁姊妹的事迹早已传遍整个努冈国,他已经有所耳闻。彼时身为努冈国的未来继承人的他,按照上流社会社交界的规矩,理应和彼时的克莱蒙家大小姐跳舞会上的第一支舞。然而,他却一直希望抽出时间去和方才那个通过在门口行屈膝礼,微笑着迎接他的阳光而坚强的聋哑次女攀谈。在他心目中,天生丽质的玛格雷·杰茜是依琴那庄园的一道奇特而充满神秘感的一道风景线——要知道,玛格雷·杰茜即使不是花容月貌,也不是貌若无盐;只是和姐姐一同出现时,姐姐的容颜与身段便瞬间将她比了下去,霎那间遮住她的全部美貌,在一众花花公子眼前,她只是姐姐的陪衬。只可惜,萨特姆一直不得须臾暇隙抽身离场——当时的海丁从音乐响起时,便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胳膊——也正是那时,他才意识到了海丁的危险端倪;他甚至在忌妒地注视着远处一直和杰茜小姐愉快地交谈的乌茵古公子之时意识到了,自己或许悄然产生了爱慕她的端倪……

然而,有关于他的爱情故事到此为止却是刚刚开始。

戴安娜·海丁一向身子柔弱,筵席之间,觥筹交错、进酒频频,已然使得其不胜酒力;哪里禁得住这样在舞厅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第三场舞的伴奏刚刚响起,海丁便晕在了萨特姆王子的怀里,弄得他进退两难、尴尬不已。而在场的其他女宾客皆有舞伴。老侯爵立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断断不可令努冈国未来的国王和其他几位绅士一般,白白被晾在大厅!既然杰茜此刻不见踪影,且年纪尚小,不如叫在这里帮忙的美貌与修养兼备的杰茜的家庭教师,莎拉·柯鲁前去救场。莎拉冰肌玉骨、婀娜婉约,并不比海丁差多少,再加上衣着得体,不会给克莱蒙家丢人。就这样,萨特姆结识了莎拉。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两人对彼此就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莎拉乃是武馆出身,侠骨柔情,既有温婉之优雅,又具率真之洒脱,言谈举止自然不造作,丝毫没有寻常女子低眉顺眼之态,令萨特姆颇为欣赏;萨特姆虽然极具王者风范,对待入得他眼的年轻小姐却格外温柔体贴,外加潇洒的做派以及向心仪的女性献殷勤的本领,很快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莎拉与萨特姆均无父无母,倒也能相互体谅对方的心情。莎拉能够体会到,隐藏在萨特姆的王者气度之下的缺乏父母之爱的环境下成长有多么不容易——博尔姆·希默老国王纵使治国有方,却难掩他对孙子的严苛与溺爱——两个极端,都绝非可圈可点的教育方式。想到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较萨特姆而言年龄稍长的莎拉心生同情,言语之间自然不可避免地开导萨特姆,使其不胜感激……从那时起,萨特姆便悄然爱上了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确切地说,萨特姆很快便意识到,他在依琴那庄园遇到了此生挚爱:在他的眼里,努冈国除莎拉·柯鲁小姐之外,无人再能担得起“美若天仙”这一形容词——哪怕是正在苦苦暗恋着他的、比莎拉出身高贵百倍的戴安娜·海丁。

萨特姆知道,莎拉是一位比杰茜还要坚忍克己的女子,又愿意为学生奉献出全部的爱和耐心,可以说倘若没有莎拉的耐心调教,无法成就如今的杰茜。而且更重要的是,莎拉是个正常人(毕竟迎娶残疾人在那时的努冈国是皇室的奇耻大辱)。他开始找寻各种理由私下接近她。在那一周,他们共同谈论了无数话题。受祖父的影响,萨特姆偶尔亦会吟诗作赋,于是,两人度过了美好的一个星期,萨特姆沉浸在无比的幸福时光当中——甚至可以说,那几天是萨特姆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如斯。身份差距之大是两个人之间难以抹去的鸿沟天堑——这一切,萨特姆统统明白——毕竟,他的父王和母后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悲剧。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也不可忽视:莎拉和东域纽桑斯聋哑学校的校长佐藤透司之子佐藤安吉格堪称青梅竹马,且志同道合。柯鲁姊妹彼时的监护人,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亦觉得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莎拉钟情、坚贞,不会因为萨特姆的身份而与其私奔,与青梅竹马毁约的。

老侯爵五十九大寿寿筵周的最后一天,血气方刚的萨特姆忍不住质问莎拉:“莎拉,为了你,我甚至甘愿抛弃我所即将继承的王位,与你私奔,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莎拉无奈地看着萨特姆,道:“恳请王子殿下冷静!且不说民女已然心有所属,况且还有辅导侯爵之要事在身,怎可说离开便离开?”

“你不必狡辩了!你就是一心想着佐藤安吉格!安吉格!安吉格!安吉格!佐藤安吉格就这么好么?我哪里比不上他?克莱蒙侯爵的寿筵他都没有资格受邀出席!论身份、论家世、论财力、论能力、论相貌,本殿哪里输给他了?”

莎拉的声音清冽而坚决:“殿下……殿下,您这又是何苦来哉?他有他的好处,您有您的好处。并非是佐藤校长父子没有资格受邀赴宴,而是他们一心扑在聋哑学生的教育事业上,脱不开身。况且,爱情和约定怎可因为这些因素而轻易改变?若不坚贞,小女子何德何能入得了王子殿下的眼?认识殿下,小女子三生有幸!但身份不可忘,本分更不可忘。但请王子殿下成全!”

说罢,转身,离开。

从回忆中逐渐清醒过来,萨特姆的耳畔仍然回荡着莎拉昆山玉碎般的语音“时间冲淡,往事莫提,怅惘、等待”。

萨特姆顿觉思绪万千,提笔写下《江城子·忆往昔》 :

偶邂佳人际遇同,爱匆匆,梦境憧。月移西楼,诗赋相互诵。相依相偎难知心,梦漫长,与谁共?

又逢一年春风送,望溪洞,冰雪融。春寒料峭,心间多惶恐。身心俱疲夜难寐,一生痛,几人懂!

炮火声的逼近让萨特姆越来越警醒了。他远远不及祖父,年轻莽撞、治国无能。他的军队已经被节节击退了。叛兵开始出现,毕竟,显而易见,德尔顿勋爵夫人的统治法则更加民心所向。而此前的爆破案频频发生皇家却始终没有给出正面答复只能说明希默家族的统治愈发失败。

眼见大兵压境,萨特姆一心只想保护好祖父。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敌军便被击退了。原来,卡奇率兵前来救援了。实际上,在卡奇即将抵达德尔顿大军之前,突然陷入深深的自责——骑士只能无条件地为封主卖命打仗。自己所珍爱的“骑士”之位既然是由希默家族亲封的,就要誓死率军保护希默家族。于是,打定主意,卡奇快马加鞭,率军前往格鲁德宫殿护驾,途中斩掉姨母所控制的兵马不计其数。待击退了德尔顿家族的兵马后,为大义灭亲之举深感愧疚的卡奇,举枪自刎……

莎露当场昏厥……

当噩耗传到依琴那庄园时,全家震惊,悲痛欲绝。

得知自己从小到大敬重的大哥在政治难题中陷入了“忠诚”与“亲情”的两难境地,被逼得不得已至此之时,卡洛毅然决定,此生不再过问政务,不再陷入丑陋不堪的阴谋斗争之中,将自己埋在纯净而又为自己所钟爱的科学事业里,以之为妻,以之为子。

克莱蒙夫妇的病因着长子的噩耗加重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卡森突然站出来,日日夜夜亲自动手帮忙照顾双亲,为他们煎药、调理、按摩。莎丽和莎朗更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

希默家族最为英勇善战的军队之首脑的自稳令士气大减。四月份的时候,格鲁德宫殿已被西科尔·德尔顿家族的人马团团包围住了。杜芭斯卡并不着急,她要看着博尔姆和萨特姆投降!

然而,博尔姆几天前已经因为闭门不出,将自己饿死了;萨特姆也是宁死不屈服的。

杜芭斯卡到底等不及了,率兵攻进了格鲁德宫,举枪对准了大义凛然站定的萨特姆的胸口。

“砰!”杜芭斯卡的枪法在骁勇善战的北域人中素来以“快、准、狠”著称。

忽然,皇后不知何时飞身窜出,挡在了国王的身前……紧接着,皇后面色惨白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莎露!”杜芭斯卡和萨特姆异口同声地叫道。

“莎露!你这是何苦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孤王待你不好啊!”萨特姆悲伤地抱着妻子,震惊之余声泪俱下。

“萨……特姆陛……下……臣……臣妾……是妻子……应该为陛下……臣妾……臣妾爱你……就……够……了”莎露强行挤出微笑,言罢,气绝。

“不!莎露!你睁开眼睛看看孤王啊!孤王爱你啊!”多么讽刺啊!在最危难的关头,陪伴自己的不是他日思夜想的父王与母后,不是自由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王,更不是他一心渴望与子偕老的莎拉·柯鲁·克莱蒙,而是自己一向厌恶的结发妻子!

萨特姆仰天长啸。

杜芭斯卡脸色铁青:“不争气的东西!枉费本宫对你的栽培和期待!去死吧!”

萨特姆,蓦地,抱起了莎露,一头撞向博尔姆·希默的墓碑,喝道:“莎露,走!咱们夫妻俩一起去孝顺祖父!”

翌日,杜芭斯卡·西科尔·德尔顿女王登基加冕;封其丈夫阿列克谢·德尔顿为摄政王;爱女诺灵·德尔顿为公主;当年的北域保卫队统领(大护法)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被封为公爵;如今,北域保卫队改称皇家保卫队,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将军为大护法,与诺灵·德尔顿公主成婚。其余有功之人也被陆续封赏。

克莱蒙老侯爵连续禁受丧子丧女之痛,病情骤然恶化,于女王登基后的第二日暴毙。男爵卡森实在难以接受家中的巨大变故,带着本属于他的那份财产离家出走,从此隐居,杳无音信。亲生父亲已逝,留在继母的家中不再有任何意义——莎丽去东域投奔姐姐和姐夫了。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听闻这一系列事情,大为心疼挚友,便舍弃了自己的住所,搬来与罗莎琳德同住。克拉贝尔小姐见识过人,说服了罗莎琳德,让莎朗换个环境生活,调整一下心情,学习一些其他的本领。毕竟,依琴那庄园不会再如同往昔繁荣了,保留侯爵称号世袭已经是女王念及姐妹情分了——杜芭斯卡对卡奇和莎露失望至极。

加冕礼当晚,杜芭斯卡女王召见了莎朗,试图说服莎朗从政,因为她觉得莎朗虽然不如莎露貌美,却远比莎露更能成大器——杜芭斯卡时代的开启,意味着女子不必再以工作为耻,而是可以尽情地投身于自己钟爱的事业上。莎朗委婉地拒绝了姨母。诚然,她是欣赏、敬仰杜芭斯卡的。可是卡奇、莎露的死亡,父亲的离世、卡森的出走以及母亲的病重,无一不与姨母的霸业有着密切的联系。纵使莎朗理解姨母,也不能原谅姨母。接受亦不是,顶撞亦不是,莎朗只得以礼貌而暧昧的措辞同姨母周旋,却更令杜芭斯卡认同她是可塑之材。诺灵见状,忙以“表妹年幼不懂事,须得出门历练”为由,建议母亲任莎朗“到江湖上闯荡若干年再作定论”。

莎朗向诺灵投向感激地一瞥,她深知多年来表姐对自己的疼爱和支持。

在诺灵和罗莎琳德的劝说下,莎朗收拾起行李与心绪,一一吻别了母亲、表姐、卡洛、安妮·克拉贝尔小姐以及索耶夫人,整装出发。

纵使留恋,在时代的感召下,莎朗不得不开启了崭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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