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五点，小街拐角就有一个卖卤猪蹄的流动摊位开张了。卤猪蹄香喷喷，热气腾腾，晶莹剔透，胶原蛋白爆棚。酱黄色的卤猪蹄，盛在不锈钢桶里，挑逗着过路人的味蕾，使人欲罢不能，不买都挪不动脚。
卖卤猪蹄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谢了顶，稀疏曲卷的白发，在风中零乱地飞舞。女人的头发看起来也是染过色的，鬓角和头顶露出了白色发根，被梳理得服服贴贴。
男人穿着油渍麻花的皮围裙。用油得起腻的一双手，把顾客买的猪蹄剁碎，用麻纸包好，用食品袋装好，放在电子秤盘上。女人画着淡妆，穿着时下流行衣服，用白嫩的手指在电子秤上一按，大声的给顾客报着价钱。
卤猪蹄的生意异常火爆，夫妻俩忙得没有时间抬头，不知道买卤猪蹄的人长啥模样。不到两个小时，五十斤卤猪蹄就销售一空。他们每天只卖五十斤猪蹄，是有讲究的。一来为了保证质量，二来也是一种营销策略，让那些没买到的顾客，存着一份念想。
卖卤猪蹄的夫妻，和他们的卤猪蹄，以及排成长龙的顾客，是街角一道风景呢。
清晨，天还没亮，男人骑着电动车到批发市场买生猪蹄。猪蹄选料很重要，要选带弯头的，弯头底下有两只小眼的猪蹄，筋少，肉多。
男人回到家，简单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猪蹄。先用火枪把粗长的毛镣掉，再用镊子把细小的毛拔干净。五十斤猪蹄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白白胖胖。最后把这些猪蹄泡在凉水里让拔去血腥。准备工作才算完毕。男人不用看表，就知道十一点了，接着开始做午饭，吃午饭。
女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干活不方便。男人疼惜老婆，不让老婆动手，让老婆干最轻松的称重和收钱。老婆被惯坏了，心安理得地，只干称重收钱的活。
吃过中午饭，男人开始卤猪蹄。
第一步，把猪蹄在开水里煮一下，捞出来，沥干水。第二步放老汤，水，冰糖，葱段，姜片，干辣椒，花椒粒，香叶，桂皮，草果，细盐，生抽，老抽酱油，料酒。第三步，放猪蹄。
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两个小时出锅。
多少年下来，他把时间拿捏的很准。五点整，一准会出现在小街拐角处。
他用推车推着活动摊位，远远地看见等待买卤猪蹄的人排成长龙，龙尾巴往上翘着，给行人留着道。
男人跟顾客笑笑，算是表示感谢。女人跟在男人身后，她如果走慢点，几乎看不出来跛腿。看见这么多人在欢迎着他们，她脚下就急促了点，跛腿很明显了。
男人麻利地摆好摊位，把刀和案板放好，戴上一次性手套。排在第一的顾客迫不及待地报了自己要买的数字，两个。一只猪蹄七八两，男人拿过两只猪蹄，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把两只猪蹄剁成大小一样的小块，接茬处整整齐齐，没有一丁点骨头渣子。用麻纸包好，装在食品袋里，放在电子秤盘上。
女人用手按压着电子秤，嘴里唱着，一斤半，三十七块五毛钱。顾客给钱时，她主动抹掉了零头，只收三十七块钱。
连着几天，卖卤猪蹄的摊位没有出现在小街拐角。长龙每天都在，耐心等待，一直等到暮色合拢，这才失望地散去。
第五天，五点整，推猪蹄的小推车出现在小街街口，女人一个人推着，看见长龙，她加大了步伐，跛腿跛得更厉害了，推车也跟着一会倒向左边，一会倒向右边。长龙中骚动起来，有人跑过来帮女人推车，女人感激地笑笑。
女人没有化妆，脸色蜡黄，笑看起来很凄惨。有人问，怎么是你一个人？女人眼圈红了，接着眼泪巴嗒巴嗒地落下来。
他没了。五天了。是心肌梗死。女人小声说。
怪我，他说过心里憋，上不来气。我也没再意，他说的次数多了，我就应付说，难受就歇一天呗。我知道他不会歇，他舍不得歇。
他不歇正合我意，歇一天损失可大了。再说，进货，收拾，卤，都是他一个人操作，我又不会，他不干，我只有抓瞎。
那天中午，他把猪蹄卤到锅里。还没走出厨房，突然脸色煞白，头上的汗珠顺着脸，脖子往下流。手抓着心口，嘴蠕动着，却是说不出来话了。我吓坏了，赶紧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快打120！我打过120，扶他等着。就一会功夫，他不抓心口了，脸上也不那么痛苦了，我感觉脚底下发热，一看，他尿了。
120来了，医生听过他的心脏，摇摇头，说，心肌梗死，去世了。
女人说完，看着不锈钢桶里的卤猪蹄，她卤的猪蹄太丑了，要颜色没颜色，要品相没品相，猥琐地躺在桶里，自个都不好意思卖。
女人接着说，他在的时候，卤猪蹄是他大包大揽，我从来没插过手，我又懒，压根就没有想着去学，心里想着，反正有指望。如今他不在了，我不能让我家的卤猪蹄也消失，我想把它拾起来，也算是有个念想。今天的卤猪蹄实在是拿不出手，可是，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希望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女人平常只是低着头称重，收钱，原来嘴巴也很能说呢，怪不得男人对她宠爱有加。
女人用手背擦去眼泪，笑了笑。说，今天的卤猪蹄算我友情赞助，就不收你们的钱了，希望你们别嫌弃。大家吃了给我多提宝贵意见，我会努力改进。
女人说完，拿起两只猪蹄，放在案板上，蹩脚地剁着，不是刀剁空了，就是差点剁到手。总算剁好了，想用麻纸包，因为不得法，左右包不严实，只好胡乱一裹，用食品袋装好，递给排在第一位的顾客。顾客接过猪蹄，拿出相应的钱，快速地放在钱盒子里。女人还想阻拦，那人已经跑开了，边跑边说，你放心，我明天还会再来买的。排着长龙的顾客纷纷说，你就收下钱，你家的卤猪蹄我们买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