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季姜说着便要往外走。

“别过去！”狐季姬阻止道：“受了那么大委屈，总是要宣泄的，就让她一个人宣泄好了。反而是你过去了，她一时放不开，该发泄的发泄不出来，那才会出事！”

“那……”季姜有些不知所措：“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光顾着说话了……”狐季姬也从案几后走了出来：“都忘了给她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你随我来吧！”

季姜紧随在狐季姬身后，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生怕陵苕有什么想不开的，作出什么糊涂事来。等来到了内室，寺人已经将几个盛放衣物的箱子搬了出来，带着钥匙的婢女将其一一打开，霎时间满带着珠光宝气的华服便映入眼帘。

“这些……也太华丽了吧！”吕伯姬从来素朴，季姜平日里的穿着也极少用珠玉装点。即便是狐季姬，季姜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几乎没见她穿过什么华丽的衣服。如今猛然见到这么靓丽的服饰，竟有些睁不开眼了：“这一件怕是都抵得上几十户的赋税了吧？”

“怕是百户也不止了。”狐季姬言语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骄矜的意思：“我是个山林草莽里出身的，部落里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人，猛然见到这么华贵的衣服，实在不敢穿出去。也就是遇到了重大典礼需要出面，才会偶尔穿那么一两次，其余的时候都锁在这箱子里了。”

“那岂不是都浪费了？”季姜反问道：“既然都已经做出来了，一旦潮湿生虫，免不了都要坏掉，还不如多穿一穿呢。”

“是啊！因为怕坏掉，每过个把月都要让人抬出来晾晒一下，更是费时费力。君上也劝过好多回了，可我就是习惯久了，很难改掉贫寒时的毛病，有什么办法？”狐季姬叹了口气：“倒是允氏，她从来不在意这些，就算是跟婢女们玩泥巴，都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好几次见了她，也劝自己不要这么拘谨，可到头来，还是忍不下心。”

“她是个全无顾忌的，活的应该会很开心。”季姜讷然道。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给自己添了太多负累。前些日子申氏的季子还开解我说……”对于宫外的事情，狐毛偶然进宫的时候都会聊一些，故而对季姜求见公孙枝遇到的那些不顺意事，她多少也有些耳闻。而今在季姜面前提到了公孙枝的名号，狐季姬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故而急忙转换了话题：“这些华服是要配合着身份的，我便是再好心也不能让她逾越犯禁，要不然免不了又要被人说了。都收起来吧，还是找一找平日里穿得多的常服，那样也得体一些。”

“诺！”婢女先是打开了另外的几个箱子，等狐季姬带着季姜过去看了，才回过头来收拾。

狐季姬有意瞟了季姜两眼，见她情绪低落，便拉起手问道：“你看这一件紫色的怎么样？”

“好是好，但我总想着，以她倔强又散漫的性子，未必就愿意受这些拘束……”季姜醒过神来，急忙以言语掩饰内心的慌乱：“若是能有一些短衣窄袖的便服，或许会更好一些……”

“要不怎么说你冰雪聪明呢？这些我都没想到！”狐季姬喜笑颜开，遂转身吩咐棘心：“我特意让你放好的那几件，赶快拿出来！”

“诺！”棘心虽答应着，可身子却并未挪动，脸上也露出了些许不悦。

“还愣着干什么？”狐季姬斥责道：“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

“怪我多嘴了！”季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故而急忙遮掩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陵苕她未必是这么想的！”

“说什么呢？”狐季姬转身又吩咐了一句“快去吧！”这才又对季姜笑道：“也别怪她吝啬！这还是我刚进宫的时候，因为不习惯又宽又大的华服，所以每次送走了君上，就偷偷地拿出以前的衣服来穿。你看这件怎么样？”

“很好，应该能搭配她的肤色……”季姜附和道。

“后来有一次，君上忘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我正在换衣服，还狠狠地嘲笑了我一通。我原来特别生气，为了这件事跟君上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可我不知道的是，君上竟然特意让人仿照戎装的样式，给我赶制了几件便服……这件收好！”

“想不到君上竟这么善解人意！”

“可不是嘛！”狐季姬一边拣选衣服，一边叹道：“只不过善解人意，也未必就是好事。尤其是做国君的，最重要的是能扛得住大事，拿得出决断，为人考虑得太多，难免就显得优柔寡断了……”

说话间，棘心已经命人将箱子抬了过来，打开之后，鲜亮华贵的颜色顿时就充斥了整间屋子。季姜看了更是不禁啧啧称奇：“这可比之前的华服还要贵重呢！”

“可不是嘛！”狐季姬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些，见这衣服轻便，穿起来还特别舒服，就每天都穿在身上。后来还是我父亲进宫之后，说制作这些衣服的布料相当于部族里一百多户一年的口粮，我简直被吓了一大跳。自此以后，就再也不敢穿了……”

“难怪……”季姜很是腼腆地看了棘心一眼，见她依然噘着嘴，眼睛里似乎还带着泪珠，便感到更加后悔了：“这贵重的衣物，想来她也是不会穿的，还是收起来吧！”

“即便你不说，我难道就想不到这一节了吗？”狐季姬笑道：“你也忒小气了些！”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季姜有心掩饰，却发现越掩饰越慌乱，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是陵苕姐姐自己穿，倒不如每样都挑一件，让她自己选好了，总不好我们做主的！”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狐季姬在箱子里随意翻捡了几下，从中选出一件淡青色的连装：“你看这件怎么样？应该能合她的身材，倒是我自己……都已经好几年都穿不了了！”

“怎……怎么会？”季姜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这是刚……刚生了小公子，过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你也不用安慰我！”狐季姬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跟生不生孩子没有关系，我进宫这几年可是还长身体来的，个子也比之前高了好几寸！反倒是我弟弟，都几年没长个子了。我还常笑他，之前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好东西了？要不然，吃的都是一样的饭，怎么他倒比我还着急了！”

“之前没怎么打过交道，只知道他是个浪荡子弟……”季姜一时不知怎么接应，只得勉强找话来说：“倒是经过大卤这一趟，发现他也是有担当的，只不过是善于掩饰罢了！”

“他呀，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连我都不知道他整日都在想些什么！这件也不错……”狐季姬的脸色突然有些黯淡，但转念之间，她就又调笑道：“你不会对他有什么感觉了吧？这个媒我是可以做的！”

“咿呀……”季姜顿时不知所措：“说什么呢？我……”

“禀告安人！我们已经帮骊姬盥洗了，安人要过去看一下吗？”正当季姜满脸羞赧之时，有婢女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正好！”狐季姬正色道：“先把挑出来的这几件衣服拿过去，看她喜欢哪一件，就给她换上。”

等婢女拿着拣选好的衣服出了门去，狐季姬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只见她用力地舒张了一下双臂，又长长呼了几口气，这才平静地说道：“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