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京

KTV里灯光闪烁,大家都扯开了嗓子吼着,为这离别前的狂欢。

我却有些迷茫地看着众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很早之前就点的歌曲被一个又一个置顶的人推到了很后,已经深夜12点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唱。

不唱也好,反正是五音不全的人,反正是在人群里可有可无的人,反正是冲着师兄来的。

不过师兄真的好厉害啊,感觉任何歌曲都能信手拈来,而且都唱得那么好,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听他唱歌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就在我沉醉于师兄的歌声中已经快要忘记的时候,我的歌到了。

《南山南》。

拘谨地拿起话筒,不敢看别人,更不敢看师兄,轻轻地唱起来: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大梦初醒,荒唐了一生。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风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风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这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也是最后一次见师兄了,自此一别,他就成了北方寒夜里的梦,我则回到南方大雪纷飞的艳阳天里怅惘。

从KTV回到学校,还想着师兄的最后一个明媚的微笑、最后一声温柔的“再见”、最后一个清瘦的背影,不知不觉已经到宿舍楼下了。已是夜里两点多了,我却毫无睡意,也不想惊扰了楼管阿姨的美梦。

于是踱步来到操场。

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茫然的云层。可我还是想躺在足球场的草坪上看夜空。然而下过雨的草坪实在不允许我这么做。

怅怅地坐在了邱季端体育馆北门的高台阶上。

环视寂静的校园,没有一个人,清亮的路灯光照映在梧桐树和银杏树上,叶子愈发的苍翠欲滴、晶莹剔透,甚是可爱。

想了大学四年来的往事种种,长叹一声,轻轻的,却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响。

太安静了,于是掏出手机来放音乐,先是几首悠扬的古琴曲,忽而一转,却是摇滚风的重金属打击乐,里面又掺杂着一丝悠扬的管弦乐,颇有九十年代音乐的感觉。诧异了一会儿,捏着嗓子一般尖细刺耳的怪怪女声就撞了出来,这不是京剧唱腔么。向来是听戏的,京剧昆曲越剧都在听,可是这杂的摇滚乐的京剧唱腔实在不习惯。正准备关下一首时,一个沧桑的男声响起“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苍凉浑厚,不同于一般摇滚的嘶哑呐喊,平素不喜摇滚,但是此刻,在北京的最后一夜里,我忽然被这个声音、这个旋律迷住了。

“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白花深处。”

然后又是京剧唱腔:“人说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待着那出征的归人”分不清旦角还是小生,唱着这样古老的故事,很有感觉,竟意外觉得好听了。

于是认认真真听了下去。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 叹息一声,思绪又不知飘到了哪里。

回过神来 ,已是一支轻快的曲子,忍不住胡乱地疯舞起来,正摇头摆尾酣畅淋漓之时,不经意却瞟见一个男生呆呆地看着我。空气都僵硬了……我尴尬地冲他笑笑,恨不得把头埋进头发里衣领里,不防那男生笑着走了过来。

“你也是晚上睡不着来这里透气的么?”

我完全反应不过来,“啊?哦……明天就要毕业了,今天晚上聚会回来太晚了,就干脆不想回去了。”

“原来是师姐呀!师姐我可以坐这里吗?”说着就自顾自地坐在了我刚才坐的地方,我讪讪地跟过去坐在了旁边。

“你叫我师姐,那你大几了?”

“大二,艺传(艺术与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的。”

才大二,好年轻啊;艺传,那是一个让人非常憧憬的学院啊!学生要么颜值高身材好要么有才华有个性,灯光太暗看不清师弟长什么样子。“我是汉语言文学的。”

“哇!你们是不是看好多书啊?”

“嗯,是呀。老师布置的书单都看不完的。你们呢,是不是要看很多影视作品?”

“是要看好多,可是拉片也心累啊。”拉片我是听说过的,需要一格一格地看影片,把每个镜头的内容、画面、声音、表演、拍摄方式等等的都记录下来,深度解读电影。

“我们写论文也很累啊!我喜欢看书,但是不喜欢做研究写论文。”

语毕,我们都爽朗地笑了。

他这么一笑,疏朗帅气,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师兄的样子,是长得有点像呢,愣愣地看出了神。

他忽然道:“刚才看你听《北京一夜》那么投入,是很喜欢么?我也很喜欢呢!”

想起刚才的狂魔乱舞,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才说:“本来不是很喜欢的,但是今天是在北京的最后一晚,所以格外触动。”然后想起了点什么,我兴奋地对他说:“你知道吗?歌词里唱的‘百花深处’就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胡同里呢,虽然没有什么漂亮的风景,但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地方。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哦!”如果不是明天就要离开的话,我会带他去看百花深处,然后转过去在后海转一圈。

可惜认识他太晚。

他还参加了话剧社,那个社团我大一的时候面试过,可惜没有被录取。他参演的那两部话剧我也有去看,他演的是一个小配角,我还有印象,只是不认得他罢了。然后我们从话剧表演聊到了文学作品,相谈甚欢。

这样许久之后,他问我介不介意他抽烟,我嘴上微笑着说不介意,心里还是诧异了一下。没有想到他已经抽烟了,也是第一次有人在抽烟之前问我可不可以,向来讨厌抽烟的,可是此刻看他指缝间的烟明灭隐现,吐出的轻烟很快消散在夜色里,听轻轻的抽吸声、叹息声,竟全然是一副欣赏的姿态。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我。

不同于我第一次深夜来这里,他常常晚上睡不着了就出来溜达溜达,后半夜才回去睡觉,一直睡到中午。为什么睡不着呢,他也说不清楚,习惯了吧!

天边泛起白色,周遭也渐渐亮了起来,路灯全都无声无息地在一瞬间灭掉,许是周围太静谧了,我竟被吓了一跳。以前都要特地早起看日出,今儿倒不能白白浪费了这机会。我告诉他,图书馆22楼的日出和夕阳都特别美,一会儿我要去看日出。

他笑了,日出有什么好看的。他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东方,早上太阳一出来就照了满屋,很是打扰他睡觉,他躺床上就可以看到日出,何必巴巴地爬上22楼。

可是风景到底不一样啊!

最后,他还是同我一起上了22楼,我很高兴,带着他翻过窗户来到露台上。东边的一片城市都收在眼底,视线尽头处的地平线上,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然后一轮红日慢慢地冒出了头,一眨眼就跳出了地平线,光芒万丈。

金灿灿的阳光洒了我们一身,我看清了他霞光映照的脸庞,很奇怪,一点儿都不像师兄,也没有夜里那么帅气。

再看橘红的太阳,暖暖的,释然一笑,夜里的幻想和遗憾顿时烟消云散。

等这轮太阳落下西山的时候,我就坐上火车离开北京了。所有的欢笑与心酸,回忆与幻想,都会被飞驰的列车抛在脑后。

只有陈升还在深情地唱: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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