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宴火(二)

第二章  告白

“好的,下面有请地方代表——新苗舞蹈团,为我们献上精彩的表演,大家掌声有请。”主持人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随后一群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登场,华丽的衣着在彩光灯下显现出一股魅惑,让人移不开眼睛。毕竟在部队里,哪有什么机会看见女人,现在大家又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过回想一下,这种迎合胃口的安排,反倒有点让人感到恶俗,是想让这种廉价的异性效应,来增强舞台的感染力吗?

都是套路...她们色彩鲜艳的服装,甚至都让我感到刺眼了,回到地方后,会要用多久才能适应多彩的环境呢?相比于少女们动人的舞蹈,更吸引人的是前方未知的变数。我转头看看羽择,他和周围的人一样,眼睛都快被吸过去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不合群地在想别的东西。

“王政,你在丰富多彩的大学校园里生活过,一定有很多美好的故事吧。”羽择依旧看着舞台。

“怎么提起这个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终于把头转向这边,说:“你不是说过大学里有很多学生活动吗?像这种歌舞表演应该是相当常见的吧。”你把大学当什么地方了...“你在大学里发生过的故事,你总是粗略带过,我感觉你是不是在遮掩什么,现在不如讲一讲你过去的一些细节吧。”

“以前不也和你讲得差不多了吗?”我挺惊讶“我的大学生活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有趣,如果你希望我能讲出一些精彩的事情,那我还是建议你看女孩们跳舞吧。你也不是不懂我的尿性,我都是过着几乎灰色的生活,能用来和你吹嘘的,实在不多。谁不想在聚光灯下出彩地舞蹈呢?我尝试过了,但终究还不是这块料...”

“停停停,谁想听你的负能量了,你说的套路我都能背出来了,和你说话一不小心画风就跑偏了。”哦,怪我咯。“你也差不多和我说说了吧,和你书信来往的那个人的故事...”羽择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我心里暗叫不好,没想到他还真的指这件事情,故意想把话题引偏的策略看来失败了呀,亏我还暗自庆幸自己讲得比较流利。现在看来,不如直接搪塞他吧,总感觉这件事情不太能讲得很顺畅。但想到我们马上天各一方,又还有什么秘密好藏的呢?秘密不分享,那就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嘛。但旁边的某人就是不懂,离队的事还对我有所保留。啊,这么一想,就感觉有点亏,不过也算了,亏在他手上就认了,我可是大学生,格局得大一点...

羽择见我从纠结状态慢慢恢复,说:“怎么样了,心里斗争结束了吗,好了,赶紧说吧。”我突然感到又气又笑,如果问我,有一个太知心的朋友是什么感觉,我一定能吐槽出神回复。

“好了,别急嘛,好好的漂亮女孩不看,反倒打听起我的故事来,你也是到位了,其实我觉得你已经猜到了...”我争取点时间组织语言,好久没有在讲述故事方面变得笨拙了,明明以前都是游刃有余的。

“所以,你还在卖关子。”一般的套路对付不了那家伙。

“闭嘴啦,好好听着就是了,我和她之间其实能述说的细节并没有很多,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

她曾经是我向往过的人。”

“哦?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这家伙再这样我就要打人了。”没等我说完,他就立马装出一副抱头蹲防的姿势,还一脸坏笑。我心里暗骂,快把我酝酿好的情绪还回来...我把头转向舞台,做了个深呼吸。上面的舞蹈明明跳得很好,但我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滞起来,似乎能透过舞台去看见更遥远的东西...

我开始重新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奇怪的是,我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词穷和笨拙,感觉似乎能讲出很多故事,但仔细一想,我和她的交集真的就只有一些片段而已,就如同拼图的边角料,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案,无法把握故事的全貌。

我该说些什么?

又该从哪里说起?

说到什么程度为止?

又如何给故事一个定性的结论?

我有点泄气般地摇摇头,发觉思考的时间似乎拖得有点长了,于是支支吾吾地补充了一句:“她曾经是我向往过的人。”

这种重复的作答不仅没有意义,反而更加暴露了我的心虚和狼狈,我略带歉意地看向羽择,想着怎么去接住他将要发出的吐槽和不满。但是他一反常态,只是“嗯”的一声,又回到沉默中去,就像是在耐心地等待我把故事构筑好,看他那等电影开幕的样子,我就想,都说了这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啦,你究竟在期待什么...

而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也跟着回到沉默之中,有太知心的朋友是怎样的感觉?应该就是在长久的沉默中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样子吧。耳边的声响和舞台的光影渐渐褪去,我也渐渐变成了一个看电影的观众,等待着一无所有的幕布上投影出自己的故事...

“她叫阿珠,是我大学的班长,在我看来,是个不怎么灵活却总是挺开朗的样子。你也知道,像我这种人,是不大会主动去结交朋友的,我没天过着上课,吃饭,写作业然后睡觉的无趣生活。我自己也提不起什么干劲参与到班级的活动,那时候还带着那么点傲慢的思想。”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估计身边的人也觉得我装清高,不好接近,也没几个向我搭话的。那时候,假笑和推脱的借口早已能应付日常的交际,我渐渐擅长于把自己和背景融为一体,以便于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获得奖学金上。”我顿了顿“当然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有多热爱学习,而是想着去证明自己那种别扭的决心。但是啊,我的套路唯独对她没有用,阿珠总会在我小心翼翼所维持的惯常生活中突然“杀”进来,不过最开始记住她名字和外貌是在开学一个月后了,她要拉我进入全班国庆秋游的大队伍中,明明我已经推脱过的,但她就是不肯松口,还轻松将我各种借口一一化解。当时我在想,这是你作为班长的责任使然吗?大家一起活动,显得团结一气的。不过班级的第一次活动,太推脱也不好维持我的形象,而且这个班长也比较难搞,竟然能看穿我的套路,到底她也经历过什么...但为了从长部署,我先借机逃出她的追问,重新安排试探的对策。”

大学夜里会有部分课室是用来上选修的,而空出来的课室就可供学生自习。我一直挺喜欢学校这点,这样晚上就有大块的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一般会先把作业写好,再看一下教材,有时发觉自己还在坚持这样朴素的学习方式,不禁会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所长进...那个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决心会不会走向疲劳?

一般我都会选择比较少人的课室去自习,一旦学习任务完成后,闲下来的时间,最担心的就是压抑已久的内心诘问和刹不住车的想像思维。自己会带上几本小说供以消遣,好来摆脱变得杂乱的思绪。当然不会每次都凑效,总是少不了烦躁的时候。“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我惩罚吗?你这样幼稚的坚持到底能产生多少意义?能证明自己多少价值?”

当自己提供的借口不足以欺骗自己时,才到了最难处理的情况。往往我都会消沉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便会不自觉地用这份“悲情”来自我陶醉,这种病态的自我麻痹机制,彻底将我困在恶性循环的怪圈子里。

直到一个不安分的人,多管闲事地打破我灰色的城墙,让一些乱七八糟的颜色渗透进来。

“那时是在一个烦躁的晚自习中,我很早就写完作业,正在和焦躁的情绪作斗争。这时课室的门被打开,生锈的转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对那位冒犯者提出强烈的抗议。课室里零星的几人似乎都约好一般,很好地克制住看看谁来了的动作,继续扎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和不受干扰的机器人一样。

课室内的人员分布也显现出一些微妙的平衡,以个人为中心,以低头时视野内不会出现其他人的距离为标准。每个人都把自己闭锁在固有结界里面。这位入侵者会打破谁的平衡呢?我不禁来猜测以自乐。啊~不过应该不会来我这边吧,这里离门又远,又和附近的人有着饱和的距离,一般人选位置也不该往这走的,嗯,放一万个心。

入侵者似乎没有任由门自动关上,而是很好地控制住声响把门合上,避免了入侵行动的二次宣告,看来他还是比较注重细节的嘛,那他应该能察觉出,距离感之类的微妙平衡关系。来吧,我已经等不及看你选座位时犹豫和尴尬的表情了。正好作为这个无聊夜里的娱乐。

他开始移动了,脚步很轻,似乎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专心地感知他的动向,发现他脚步的频率没有太大的变化,是一开始就看中哪个位子了吗?还是有惯用的座位?咦?为什么他还没出现在我视野前方的余光中?如果在这个靠后的位置都看不到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我苦笑一声,往这边来了,看来是抽到了下下签。

右眼的余光中逐渐出现一个白色身影的轮廓,他在隔我一个座位的地方“安顿”下来,这就意味着我的每个动作都会看见他,心中的烦躁又燃烧起来了。这时,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传来,好吧,还是个女同学。心里又多了一份紧张和不安,我终于按捺不住想要确认的冲动,便抬头向她看去,只见她刚好卸下自己的背包,拨弄好黑亮齐肩的头发,也把头转向这边,对我笑笑,“哟,真巧啊。”

我悻悻地笑笑,“嗯,是啊。”天,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班长,我就说是哪个不会读懂气氛的家伙。今天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看来她是冲着我来的,但她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偶然吗?这片阴郁气氛的区域一般只有不大合群的“异类”光顾的呀。不想那么多了,她肯定又要找我聊国庆旅游的事了,现在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只好逃了吧。

我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东西。“看见班长也不要一脸嫌弃嘛”她依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哪...哪有,我这不是写完作业了吗,赶着回宿舍打游戏呢。”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哦,这样啊...所以说,你又要想着逃跑了吗?”班长同志的后半句明显没有了温度。

为什么对上她,我就总那样心虚和不安呢?她似乎比我更能感知那些微妙的东西...我的动作因为她的话语僵住了几秒。她抓住了时机“留下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班长啊,你说这话不害臊吗?你是要向我告白吗?不行了,脑袋不断命令我逃走。身体终于能重新动起来。我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她。我飞快地收拾完,起身准备离开。

“班长你慢慢写,我走了。”我的回答同样没有温度,而且依旧挂着假笑。

“留下来,你这怂货!”班长有些生气了。

这次是换成攻击自尊心的招式吗,好的,我吃了。“是的。”我屈辱地咬牙,夺门而出。

“王政,你站住,你别再逃了,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班长也紧跟着出来,在我背后叫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着,明明不是那么响亮的叫喊,却为何震得我头皮发麻,耳根通红,恨不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让一个习惯于成为背景的人,突然暴露在被众人看笑话的可能性之下,班长你这招放得太狠了。

我僵硬地转头看看课室里的人,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在意外面的情况,反而会看到因为课室少了两个人,而带来的舒适表情。结果“被关注的可能”,就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过剩意识。不过这也是自然,能来到这里的人,没事谁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人和事?我也一定曾流露过和他们一样的安心表情,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领域”内吧。现在能稍稍离远来观察,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恶心的感受。

我于是泄气般地回过身来。看到她眼睛发亮般的欣喜。至于这样吗,班长。我走到她面前,故作声势地想挽回一些颜面,就非常低沉地对她说“什么逃避不逃避的,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嗯,很好,气势不错,底气稍欠,你其实很少跟女生打交道吧。”班长当然没被吓住,依旧挂着她那胜利者般的笑容。我明白自己已经败下阵来,她继续补充“没事没事,现在开始就是要好好了解你呀。”果然对于这种自来熟并且能识破我套路的家伙,我是最不擅长应付的。

“有必要特意这样做吗?我会配合好你的工作的,并不需要太花时间在我身上,集体活动的话,那倒是免了,我这种不讨喜的性格,只会坏了气氛...”

她用手势制止我说下去,“我想要和你聊的,并不是说服你参加秋游活动什么的,而是...”我焦急地等她亮牌,她却故意卖关子“我们换个地方吧,走廊这个环境太压抑了,不适合聊天,去路上走走吧。”

我分明看到了她使坏的笑容,却只能连忙答应,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不爽,但又感到无可奈何,就像手牌完全被人看穿一样。你究竟想做什么呀,你的套路我还真是看不透啊...

其实当时可能也没察觉到,除了心里的不安之外,还有一丝丝不可名状的期待...”

大学城夜里的内环路上,聚集了许多跑步和散步的学生,路灯把晚风渲染得柔和起来。的确是适宜活动身体的热闹气氛,我自己也是久违地来到内环路上,视野更加开阔,呼吸的空气仿佛为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其中还夹杂这草木的清新和路边烧烤的烟熏。我能感受到身心都变得轻盈起来了。

班长走在我右边靠前的地方,沉默了许久,说实话我其实在意得不得了,因为回头一想,天哪,我竟然在和女生压马路...我还不大敢正眼看她,不是说要聊天的吗,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怎么还不开口?难道,这种情况应该是我先要主动提话题吗?

沉默的尴尬压在我心上,我注意到班长的脚步,依然是很轻快,两手交叠在背后,长发在风中扬起,路灯的光点在她头发上畅快地游动。月光打在她一身白色的装束上,显得更有通透感,若把身旁那些穿五颜六色运动服的人影虚化掉的话,应该更能表现出一种虚幻和朦胧的美感。我不禁在想,她其实应该更适合存在感稀薄这种设定的,而不是像班长这种有着强烈存在感的人物。难怪,总觉得有些地方,我们很相似。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

“班长,你是因为这个职务的关系,所以才觉得有责任,把我融入到集体生活中去的吧,都说了,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执着,像我这种无趣的,性格不讨喜的人,在集体中反而会坏了气氛,搞得大家都有顾虑,反倒不能尽兴。”我反复斟酌之后,终于提起勇气,发出第一波攻势。

“我们先不说秋游的事情,我才不会因为这事来逼迫你的,别小看我了。还有,叫我阿珠,现在的立场不是你的班长,姑且算是你的“前辈”吧。嗯,我是以前辈的身份来和你聊天的。”

不用刻意去确认一遍吧,这听起来怎么莫名地让人火大呢。

“既然是我主动说要了解你,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她空开身边的一个位置,似乎示意我走在她旁边。

“陪我走一段吧,别插话。”她这句话的温度怎么听都不像有着诚意般的热情啊...反而带有某种防备性质的紧张,虽然不易察觉。阿珠,你原先那副老司机般的从容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第一回合,阿珠以一波无懈和乐不思蜀强势领先。感觉以后都是她的回合...

“嗯,沉默我很擅长的啦。”我故作轻松。

“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话题,只是我在组织语言的时候,被打断的话,会很难找回逻辑的,我也能感觉到你是个不错的听众,只是我要讲的东西不是那么有趣,但我猜你也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了。那就是我的故事...”

“可别说什么没有兴趣的话喔,我会伤心的。”阿珠突然换了一种语调。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诚意有点太沉重,有点惶恐。”我连忙应接。她朝我略带意味地笑了笑,仿佛在纵容着我这般做作的态度。

“不管了,就算是班长的命令,你就好好听到最后吧。”

你这下又变回班长啦,真会玩。在这些略显短路的来往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缓和了,接下来,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阿珠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起来,“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我是姐姐,还有一个小我8岁的弟弟,在弟弟还没出世之前,我就觉得世界是为我而转的,一切受到的关爱都被认作是理所当然的。知道弟弟到来,就跟你所能想到的烂俗的电视剧套路一样,我失去了一切的理所当然,我不甘于这样的焦点转移,我决心想要夺回我的世界,我要证明我才是最值得被爱的,我开始疯狂地投入到学习和竞赛中去,不过与其说热情高涨,倒不如用害怕来形容更贴切。我单纯地认为能让父母展露笑容,就是自己有价值的最好证明。”

阿珠的措辞很强势,与这身形象完全不符。我的内心不自觉地抽搐一下,记忆深处某些东西开始尝试着共鸣...

“学校的期末讲评大会一般设在周六召开,就是会给表现优秀的同学发奖状什么的。这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因为我能想象到父母对我投以满意笑容的样子。

在五年级期末的那个周六,父母恰好要加班,我只好哄着弟弟在家里好好待着,匆匆安置好他后,我就出门了,因为我已经提前知道这次自己能获得很多奖项,我满心欢喜,事实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想着今天姐姐要把你给挤出去啦,之类的事情。完全没能察觉出弟弟脸上的异样,还以为那是他对将要失宠的害怕。

会议很快就开完了,看着手上稍显得有点分量的奖状,我心里满是欢喜,为了让它们更加好看一点,我特意去了趟文具店买了个文件夹,把奖状都小心翼翼地装进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放进书包就回家了,差不多要给弟弟做饭了。

到家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放好书包,去给弟弟做个鬼脸来宣示我的完胜。但是,看到弟弟时,就发现他的表情很不对劲。我赶忙摸摸他的头,高烧。我迅速给父母打电话,就赶紧背起弟弟往医院方向跑去。

医生了解到弟弟的情况后,不满地说:“怎么不早点带来,他既然在早上就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该带过来看病啊,你们是怎么想的...”这时我才明白他早上的表情才不是什么对失宠的害怕,而是发烧的征兆啊,怎么没和我说呢,是看到姐姐满血欢喜的表情所以不好打扰吗?我摇了摇头。

在病房里,爸爸问我怎么没有早点回家,早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情况。我就解释说了早上看到有情况,但是没想太多就走了,在学校里领的奖状有点多,花了点时间整理...我期待着被原谅和理解,却换来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说,你的那些破玩意和弟弟比起来,能算些什么,你是姐姐,就必须照顾好弟弟。

现在看来倒是很在理的话呢,不过当时看来就是把我的一切都否定了一样。我之后被罚在家里彻夜照看弟弟,我渐渐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努力或许只是徒劳,我当然知道,自己才不是什么世界的中心,中心应该是在床上睡觉的那家伙。唉,要是你不在了该有多好,就那样一直睡着别起来好了。我惊讶着自己竟然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明明写作文时,漂亮话一拿一大堆。”阿珠这时很勉强地笑了笑。

“既然不被期待,那么也就不用装什么乖孩子了,性格恶劣一点才更符合我的形象吧。往后,在表面上,我会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我的表演和伪装越来越熟练,渐渐变得不愿意去多解释什么或主张什么,他们高兴就好;在背地里,我开始诅咒他们,开始会把一些不堪的话语倾吐在笔记本上,有点像死亡笔记的感觉吧。唯有这样,才能排解压抑已久的情绪。回过神来,五、六本笔记就写过去了。现在偶然翻出来,还真是难以想象出自我手呢。

在这种循环下,我也形成了自己的封闭领域,可笑的是,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真的解脱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随着弟弟的成长,父母要花费的金钱和心力也越来越多,家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我开始意识到危机,如果我就这样辍学的话,那不就得天天面对他们,又得理所当然地做出牺牲了吗?于是,我提出自己承担生活费和杂费,我一定要保住学业,一定要逃离这个让我变得恶劣和不断自我厌恶的环境。

所以我开始打工,而且不止一份。一开始相信你也能猜到,我这个同样不讨喜的性格肯定也找不了什么好工作,而且工作上也是磕碰不断,牢骚和委屈也不断。我时刻处在没钱上学的恐慌之中,但也正是打工,真正地改变了我,我被迫着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时刻暴露在职场老司机的敲打和教训之下,各种形式下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我也渐渐忘了去管所谓的伪装和诅咒的事情了,没那闲工夫。也正是拜这种交流所赐,我开始反思和修正过剩的自我意识,把心思充实到一天天的赚钱生活中去,渐渐能分得清哪些价值标准是想象的,哪些是现实的。

市场经济真是个好东西啊,哈哈,虽然内心多少还有一点冷漠和恶劣的一面,但我应该是在努力地和不够优秀的自己和解吧。

为了彻底打开心结,我曾决定做过一件挺冒险的事,就是一个人去爬泰山看日出。我是很害怕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而且还要干爬山这种体力活,但我觉得还是得逼自己一把,我要主动去想通一些事情,不然,答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为什么要选择爬山这种方式?因为我觉得爬山和一个人克服困难,最后获得成功的模式很像,在爬山途中,身体会疲惫不堪,眼前只有延伸到看不到头的石阶,这就和我所遭遇的很像,我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困难和执念,或许等到我爬上山顶,看见日出,就能像终于走过所有的业障一样。按照这种套路,我想我会想明白一些事情...

结果你猜怎样?”说完,阿珠就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是那天晚上我7点开始登山,天色越来越暗,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应该是快要到中段的时候吧,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进去避雨,但心情却是遭到了极点,尤其是在这种异地独身的情况下。雨小点的时候,我穿上刚买的雨衣,其实就一层塑料薄膜。就这样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地赶路了。

在九曲十八弯的那段路中,雨已经很小了,但山间的雾气却凝重了起来,很可能就算上到山顶也看不了日出了,但是少可以看看云海嘛。我还做着无谓的麻痹。终于,看到南天门的轮廓时,才真正感觉要到头了。为了暖身子,我租了件军大衣,我其实早就湿透了,想着就这样等到差不多在去日观峰碰碰运气好了,对着翻腾的雾气,我再一次安慰自己。看看表,才12点,慢慢等吧,别再出什么乱子了。不一会儿,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我是狼狈至极,拖着军大衣到处找地方躲,但是雨水借助山风,总能打到我身上。最后花了20块钱,进了一家餐厅,躲雨到6点。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我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日出。

结果到天全亮,我都只能看到雾,什么日出啊,云海啊,都没有。败兴而归,身心俱疲的我想着坐缆车下去,但是告知山下有雷禁行,一气之下,愤然徒步下山,我速度很快,也没去在意有多危险,只感到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回到旅店赶紧洗了个澡,倒头大睡。醒来后回想起爬山的细节,虽然跟我设想的套路不同,但我已经不再生闷气了,反而觉得自己挺滑稽可笑的,因为除了登山前要看天气外,我其实没想通什么问题。一想起这个我就忍不住会笑。

不过嘛,毕竟结果好坏谁能预测,但是唯有主动走出舒适区,才会有新的可能性喔。如果你不主动,好结果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

后来,我慢慢能处理好家里和自己的平衡,虽说并不是一切顺利,但有可能行就意味着有希望啊。高考后,我选择了离他们远点的大学,也得让我那进入青春期的弟弟自己交点学费才行,我自己也要选择出新的可能性...

故事差不多就这样了,王政,你觉得我的诚意如何呀?”阿珠长舒一口气,像是做完一个很紧张的任务一样。

“既然你都那么坦诚了,我再以假面示人就显得格局太小了。我说难怪你能拆穿我的套路,遇上你这个老司机,我也只能有认输的份了,我也来讲讲我的故事吧...”于是我干干净净地交代了,对她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但是说到自己的动机和目的时,为何觉得是那么幼稚而经不起推敲呢?但阿珠的眼神满是关心和认真,没有在意我在结构和逻辑上的混乱,这让我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的性格总有那么一点恶劣的地方呢,你是不是看到我身上有你的影子,就想着帮我一把?真是好事的家伙呢”我猜测了一下。

“你就不想尝试一下新的可能性吗?顺带一提,我高考分数比你高喔,而且我性格比你更差,却混得比你好,你就不想改变点什么吗?你还得保持这无用的傲慢吗?”

“唔...挫败我的优越感是第一步吗?性格够差劲的...”我无奈反击。

“嗯,因为我已经敢于正视内心的负面能量,不管它多么不可一世,不管我还要走多少弯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勇气,我才不要变回那个“闭锁”的自己。所以我才觉得你和我很像,但你应该能绕开一些坑,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来,这是基于“前辈”的判断和指导喔。”

“真...真的吗,那我该怎么做?”我半是惊讶,半是感动。

“嗯,人要获得他不曾拥有的,就要经历他不曾经历的。我其实并不是什么老司机,在探寻新可能性的路上,你我都是同行者,一个人走得快,一队人,才能走得远,你愿意和我“组队”吗?”阿珠伸出右手,神情紧张。

我想了想,难怪阿珠会有这样一系列的动作...亏她绕了那么一个大圈子,不要紧张,你早就料到结局。

我也握住了她的手,“那...那就从国庆秋游开始吧,请多指教。”我们相视而笑。

从此我们成了很默契的好朋友,我也变得能稍稍主动一些了,也渐渐明白她所说的“可能性”的意义。但她可能不会知道,我其实一直在模仿她,一直向往着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当然,还有一份直到当兵后才被我觉察的心意...

“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当兵前她找过我问道。

“是的,我也得自己交点学费,我也应该能写出新的可能性来,能写出新的故事来!”我的回答没有迷惘。

“好的,你要加油,我不会输给你的。”她也很有斗志。

“别松懈喔。”我故作轻松。

后来在部队,每每难过和开心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想到阿珠,这份无处安放的思念,就只好倾泻在信纸上。

“羽择,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用写信这种形式?明明现在通信那么发达。”羽择听得出神,我忍不住要逗他一下。

“因为你矫情。”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么说也...也没错啦。嗯嗯,其实是为了留下实体的证据,不过我相信聪明如她,一定觉察到了我在信纸背后隐忍的心意吧,虽然我会尽量藏起关键的词句,因为我害怕失去这段关系,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好友。但是,无法控制的思念,终是导致了我持续这危险的互动。所以,她的回信,都是珍贵的“证据”,证明着队友一直都在...”我解释着。

“她告诉我她考研很顺利,即将要到别的城市深造了。我还没敢把士官改选和退伍的事告诉她。”这一回我又是输了。“在没有队友的大学生活里,她的回信就是一份支持,提醒我不要忘了出发远行的理由,而我也就只能祝福她过得更好了。”

“你应该去找她,把你的心意说清楚。”羽择给出建议。

“别了,只会给她添麻烦。”我犹豫着。

“怕什么,反正她要走了,不说不是很亏?况且她的回应现在都是你的想象,你又想待在那过剩的自我意识里吗?”羽择很坚持。

“你小子还挺会现学现卖的呀。”我的脑海里回想起她的话,“结果什么的,谁能知道好坏,但唯有主动走出舒适区,才会有新的可能性啊。”

这时,新苗舞蹈团的节目演完了,我也暗暗做了个任性的决定。“那我得回头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看场电影了...要好好安排一下了。”

羽择笑而不语,我心里想着:

“来识破我的套路吧,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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