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接了夜华那小子的帖，邀我上九重天去喝茶。这太子当了天君，如今行事也越发婉转起来。我抬头观一回天象，又掐指算了一算，便知这九重天的茶岂是随意喝得的？终归这小子向来待我恭敬，左右无事，不如顺道去瞧瞧小五那丫头。
不想小五还没见着，却撞上了另一个丫头。我刚刚走到南天门，就见一团粉色的云霞从远处一头栽过来，正是那九尾红狐狸凤九。
“折颜。”她见了我很是高兴，“你也是姑父叫来喝茶的？”
“嗯。”我上上下下打量她。似乎长大了些，又似乎还是那被宠惯坏了的小狐狸。“女君近来可忙得很呀，许久也不见你了。”
她竟有些不好意思，“凤九本来愚钝，前些年又太过胡闹，如今总要多花些功夫。这些年叔伯们在外云游，留我看家，我哪里还敢懈怠。”
“你那一群叔伯倒好，自己出去逍遥，整个青丘全丢给了你。”凤九名义上只是东荒女君，不过这些年五荒的事情也差不多都着落在她身上。 “这小五出嫁，你又守着狐狸洞足不出户，我那十里桃林而今可冷清得很了。”想起昔年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成天在我的桃林厮混，不知偷了多少桃子，毁了多少桃树，现如今却再看不见那景象了。
凤九伸手挽住我的胳膊，“只要你不烦我，回头我就讨酒喝去，可别舍不得你那桃花醉。”
“若是小五，我还担一回心，就凭你的酒量，留你常住也无妨。”
她嬉笑着瞄我一眼，“留我常住，折颜你可作得了主？四叔的毕方鸟可寻着了？“
我同她一路说笑，由仙娥引着，向流觞小筑去。
这流觞小筑四面环水，茂林修竹，曲径通幽，是天宫里一个极幽静的所在。此处喝茶自然是极好的，私下里叙一回话，自然也是极好的。
远远就看见亭子里已坐了好些人。上首一个正是夜华，墨渊在他右手边岿然坐着；连宋摇着扇子兀自看鱼，他如今统领着四海水军；左边东华端着茶闲坐，依旧是紫衣银发，云淡风轻。果然该来的一个也不少。
“这么多人呀。“凤九放开了我的胳膊，脚步顿了一顿。我料她没想到是这阵势。这丫头还真以为是来喝茶的。
我摇着扇子踱进流觞小筑。凤九在门口停下来，向着里头各路神仙一一见礼，“凤九见过天君、东华帝君、墨渊上神、三殿下”。这里数她辈分低，且不是低了一点点，整整差着几个洪荒呢。看她礼数周到、镇定自若的模样，小丫头果然长进了。
我虽自诩不是个八卦的神仙，但还是忍不住向东华看了一眼。那连宋更是似笑非笑地瞅着凤九。
东华只略点了点头，仍旧喝他的茶，面上一丝波澜也无。凤九已经寻了个下首的位置恭敬地站着。目光并未在东华那边逗留。两个人之间竟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了。
从前那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凤九，而今终于出落得从容得体，进退合宜。那几年间的一往情深，到底化作了记忆里的年少轻狂，终归不过前尘往事。我竟有些百感交集。
再看连宋，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没容我好好感慨一番，夜华就直接入了正题。原来近日翼界那边颇有些不安分。话说当年擎苍叛乱，离怨离镜先后殒命，翼族就只剩下胭脂这么一位公主遗落凡间。后来一些老臣找到胭脂，拥立她继任女君之位。以后几年，朝臣中分了两派，一些当年跟过擎苍的始终存着复仇之心，另一些却指望着过几年安分日子，不愿意再起干戈。胭脂公主生性纯良，自然也是不想开战的，只是她本不擅于筹谋算计，处事又过于温和，渐渐就有一些朝臣结党专权，不把这个女君放在眼里。其中有一个叫做骓恒的，原是擎苍手下一员骁勇的战将，近年来逐渐掌握了翼界兵力，拥兵自重、把持朝政。近来更是频频动作，排除朝中异己。看来这骓恒欲将胭脂取而代之不过是早晚的事。
夜华为这事颇有一些忧心。翼族如今的女君胭脂性情温良、不喜刀兵，对天族而言自然是极好、极放心的。若是改做骓恒来坐这个君位，其人勇武好战，难保不会因着擎苍这个借口挑唆翼族与天族再起干戈。只不过，现如今虽然暗流汹动，危机四伏，表面上倒也没什么征兆。况且这骓恒早年追随擎苍，立过不少功劳，在翼界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功臣。天族虽然有心偏帮胭脂，但想要对付这个骓恒，一时间倒也没什么合适的借口。到底这是人家家事，明着干涉，总归说不过去。所以这事，确也有些难办。
我缓缓呷了一口茶。这天族的茶果然与众不同，那幽香极浅极淡，若有似无。是什么花的香气，一时却分辨不出。
夜华所说与我先前算出来的也差不甚远。本来此事嘛，也并没有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不过有些小小的端倪罢了。大约是因为之前擎苍连续两次的祸乱，差点牺牲了墨渊和夜华这两个天族顶尖的人物，于是但凡事情关系到翼界，天族总要多添一分小心。
“不知天君心里是否已有什么打算？”东华听完，淡淡地问。
“要巩固胭脂的位置，最好当然是除掉骓恒。不过他在翼界是个有功之臣，在朝中的势力也已经相当稳固，贸然动手，如果一击不中，反倒送给他一个起事的借口。即便成功，他那些同党若寻一个残害功臣的名目向女君讨要说法，胭脂也必定极其为难。时至今日，翼界的朝局恐怕不是单单对付一个骓恒那么简单。”
“胭脂坐这个君位实在对我们天族有百利而无一害。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过温和良善。若她身边能有个强势又忠心的人辅佐，帮助她稳固朝中的局面，掣肘骓恒，或许是个办法。”连宋提议。
夜华点头，“三叔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人选呢？”
东华呷一口茶，缓缓道，“人选，不过两种。第一，从翼界的朝臣中选一位，要肯忠心那胭脂女君，又敢和骓恒对抗；第二，从我们这里派一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还要女君能信得过此人，愿意留他在身边。”
众人都不说话，在心里默默掂量这个人选问题。
我自坐着喝茶，心里暗暗揣测夜华将我叫来陪坐的用意。我在十里桃林避世了十几万年，无论是天族还是翼界都已与我没什么相干。日子逍遥自在得很，岂会去理这等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