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丝曙光照亮港口时，吉恩·格雷迈恩已经收拾完毕了。此时的他，正坐在桌前阅读着。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无论是人类，还是狼人，吉恩总会在晴朗的早晨读点什么。

如今，这个习惯是为了让自己记住吉尔尼斯公民的责任。

“北风吹过荒原……黑色的乌鸦……拉紧了命运的桅杆……”

小册子上的文字有些已经看不清了，外壳因为战乱而变得很皱。但在封面下方，依然可以看到作者名字：Thomas·Eliot（托马斯·艾略特）。

吉恩朗诵完最后一段，便把书合上。

“艾略特，真希望你别成那些亡灵渣滓中的一员……我宁可你死在城里。”

“咚咚咚”，一阵急切地敲门声响起。

“进来。”

哈利中尉行了个礼，有些急迫地说道：“国王陛下，今天凌晨时，我们的士兵在暮色森林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亡灵。他不仅能流利地说出自己身份，还提供了自己在吉尔尼斯的证明！他声称想回归吉尔尼斯，要和你谈谈。”

“是真的吗？”吉恩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真的。他思路清晰，口音居然还保持原样，我们都惊呆了。”

“他人在哪里？”

“就在军情七处审讯室里。”

“我现在就去会会他！”吉恩匆忙穿好外套，扣好扣子，他对着镜子稍微打理了一番，就跟着中尉走出门外：“那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叫……”哈利中尉迟疑片刻：“托马斯·艾略特，是个诗人。”

“什么？”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吉恩像被人敲了一闷棍，脑袋嗡嗡作响。

十分钟后，吉恩总算抵达军情七处总部。为了看住这个奇怪的来客，暴风城特地多派了几个卫兵来。军情七处这边除了马迪亚斯外，擅长审讯的特工也都到了。

吉恩下到地下一层，军情七处的临时审讯室就在这里。

“是亡灵的味道……”吉恩敏锐地捕捉到那股来自仇敌身上的气息，每前进一步，气味越来越浓。内心深处渴望变身的情绪不断冲击着神经，吉恩不得不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一个单人牢房前，两名暴风城卫兵正看着囚犯。透过栅栏，吉恩很清楚地看到里面正坐着一个被遗忘者，他衣着考究，黑色礼服和礼帽还保持着吉尔尼斯样式。但在黑色帽檐下，是一张毫无血色，比面粉还苍白的脸。借着些许光亮，那张脸居然有的地方在反光。

“把门打开。”吉恩命令道。

卫兵很快把牢门打开，吉恩往前走了两步，那股气味直冲脑门。被遗忘者也发现了吉恩的到来，他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个两眼发红的男人。那张紧绷的脸上渐渐扭曲起来，被遗忘者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是……国王陛下吗？”

“你居然还记得我？”吉恩冷笑道。

“当，当然。”被遗忘者哆哆嗦嗦站起来，也行了了个礼。

“来人，把他带去上面，我要好好问问他。”吉恩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段，两名卫兵很快走上前，把那个被遗忘者架了出去。

吉恩双手牢牢握住牢房上的栅栏，嘴里不断如牛一般吐着气。当被遗忘者上到楼梯上时，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怒号一声。铁栅栏顿时朝着两边弯下去，墙上的人影眨眼间就变大了一倍多，狰狞的鬃毛很快把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哈，总算好受点了。”吉恩看了看变成狼爪的双手，又看了看变弯的栅栏：“再叫几个人来把那东西弄好。”

一股股白气从吉恩鼻孔里冒出，伴随着厚重的脚步声，他大步流星朝着楼上走去。

周围的人类士兵惊讶地看着“国王”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那边。

“别介意，他一闻到亡灵的气味就这样。”哈利中尉对卫兵们说道。

卫兵把自称艾略特的被遗忘者押到一张桌子旁，让他坐下，然后把手铐和脚镣取下。被遗忘者在松绑后，不忘脱帽致谢。

“他挺绅士的。”马迪亚斯嘀咕道，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身后。他警觉地转过身，却发现是狼人形态的吉恩。

“我想亲自审问这个‘公民’。”吉恩喘着粗气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别把他撕了，我们还留着有用。”

吉恩径直走向艾略特，巨大的利爪在桌子上划过，一条木屑也跟着被剥了出来。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生物，只要一下，就能让这个生物再死一次。而艾略特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却没有显出惊慌，他只是把帽子放在桌子上。

“我恨亡灵，即便你曾经是我的公民也一样。”

“我……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脱离被遗忘者？”吉恩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了自由。”

“自由？”吉恩鼻孔哼了一声。

“我想喝一杯吉尔尼斯特产的白兰地，行吗？”

“拿酒来。”吉恩一挥手。

手下很快把一瓶包装完好的酒端了上来，同时还有两个杯子。吉恩一口咬掉瓶子上的木塞，把酒倒入其中一个杯子，推到艾略特面前。

“这就是你要的酒。不过你最好小心点，要是接下来的回答让我不满意，这就是你最后享受的东西！”

“是，国王陛下。”艾略特点点头，举起酒杯放到鼻子下面，说是鼻子，但那不对称的造型让人怀疑是否嗅觉。他努力从酒中寻找着什么，无比失望地说道：“我品尝啤酒花的细胞看来都死了，真是可悲。”

此时一名吉尔尼斯卫兵走到桌边，将几份文件交给吉恩，说道：“陛下，这些就是他提供的证明，我们核实过，情况都属实。”

“哦？是吗？”吉恩看了看手中的材料，有几张酒馆消费凭证，以及一份地契，上面还有格雷迈恩的亲笔签名。他很快认出了自己的笔记，从纸张的破损程度看，起码是十年前的东西了。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吉恩发问。

艾略特美滋滋地呷了一口酒，凝视着杯中不断晃动的液体，缓缓解释道：“在被遗忘者攻破城门前，我把能证明自己存活过的所有材料都收了起来，藏到河里面。幸运的是，我还找了回来……”

“被瓦格里复活是什么感觉？”

“记不清了。您知道的，死亡对记忆是个威胁。”

“你在希尔瓦娜斯手下负责什么工作？”

“多亏了我生前的天赋，女王，不，那个女人安排我做一名朗诵者。表面上是鼓舞士气，但根本目的是证明复活不会影响心智……”

吉恩从怀里掏出诗集，扔到艾略特面前：“这可是你写的东西，我今早还读过。”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我的作品。”艾略特轻轻抚摸着诗集封面。

“你不读一下吗？”

艾略特用发光的双眼看了看吉恩，接着低下头：“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打开它……我尽量……”

诗人缓缓翻开封面，不住地叹气道：“时间过的真快。”他翻到正文，刚开始读第一个词时，忽然掩面痛哭起来：“不，不……”艾略特用力把诗集甩到地上，双手捂着脸，虽然看不到泪水流下，但能感到他在嚎啕大哭。

“被遗忘者接触到活着时候的某些物件，情绪就会失控。”马迪亚斯对吉恩解释道。

“我知道了……”吉恩敲了敲桌子，大声提醒道：“好了，诗人，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说说你来找我们的目的。”

过了许久，艾略特才把手松开，他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痕，颤抖着说道：“我被复活后，每一天，我的记忆都在折磨着我。我受不了了，决定离开那里。我想回归吉尔尼斯。”

吉恩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吊坠，对着艾略特晃了晃，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的。”

“这个女人是谁？”吉恩打开吊坠，里面是两个被遗忘者的素描，其中一个正是艾略特，另一个则是一名陌生女性。

“她……她叫……帕罗瓦·安洁莉娅，是一个工程师。”艾略特吞吞吐吐地说道，又喝下一大口酒。

“是做什么的工程师？”

“我也不清楚……她平时很忙，到处都有工程。她只说自己为希尔瓦娜斯工作，由于保密原因不愿意和我透露……”

“你们居然也懂爱情？我以为亡灵都是群冷血生物。”

“因为我们都死过一次，所以更能明白生命的可贵。”

吉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艾略特的话毫无破绽，的确只有死亡才能让人学会生的意义。

“那你为什么放弃她而出走？要是被那边知道了，你会死得很惨。”

“我听到了一些流言，帕瓦罗不是工程师，而是协助希尔瓦娜斯研发某种违禁兵器。我很担心，就暗地里做了些调查……”

艾略特刚刚说完，马迪亚斯将一叠文件放到桌子上。亡灵一看到这叠东西，顿时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怎么找到这些的？我明明锁在随身保险柜里，还加了三层防盗措施！”

“军情七处有不少开锁高手，你那个保险柜最多就是拿来练手的货色。”马迪亚斯嘲讽似地笑了笑。

“好吧……你们都知道了……”最后的王牌也丢了，艾略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我直说吧。有次趁她睡觉，我从她公文包里找到了一些设计图，就用相机拍了下来。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吉恩抽出一张草图，上面是一个呈圆形的器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帕瓦罗告诉我这是农药喷洒装置，我不信。”

“这是瘟疫浓缩装置！”吉恩音量提高了许多。

“我……我不敢承认……那些对计划有疑问的被遗忘者，要么被皇家卫兵隔离调查，要么就被下放农场进行体力劳动。”艾略特嘴角动了动，仿佛做了吞咽的动作：“那个叫耐萨诺斯的，总是带着两条恶犬。我和比较熟的人，见面只敢用眼神交流……”

看着眼前这个亡灵的叙述，吉恩忽然有种淡淡的怜悯，在他印象中，亡灵们对于希尔瓦娜斯的崇拜无以复加。也许瓦格里不择手段的复活，剥夺他们自由思考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们的忠诚。

“求求你，国王陛下。既然你们什么都拿到了，请保护我的安全。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帕瓦罗很相信我，也许我可以说服她，让她加入我们！”

吉恩上下打量着艾略特那整容的脸，实在找不出可疑的部分，便对部下交代：“你的请求我们会考虑的。卫兵，先把他带下去，找个地方安顿好。别吓到城里面的人。”

“谢谢陛下。”艾略特弯腰致敬。

“别急着谢我，你要尽量回忆任何有关帕瓦罗的信息，生活习惯，服饰，所有细节。”

“是……”

艾略特喝完最后一口酒，便被卫兵押送着离开，这一次，他没戴上任何刑具。

马迪亚斯拍拍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对吉恩说道：“国王，我们这次走运了。那个诗人的情人，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设计师。我有个计划，先设法获取他的信任，然后让他和对方取得联系。想办法套取一切线索。”

“不过我还是对他有所怀疑。这个人就交给我们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位‘前公民’。”

“谢谢你没有把他撕成碎片。”

“看来变身挺有用处的。”吉恩也得意地笑起来。

离开军情七处，吉恩并没有返回官邸，而是朝着西边树林走去。在湖边，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哈利中尉。

“中尉，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三名前部落成员通过测试，情况都在这里。”哈利中尉把一份报告递给吉恩。

“法师，刺客和萨满？”吉恩大致浏览了一遍报告，上面详细说明了三名佣兵的特长和经历。

“是的。刚好弥补了我们队伍中的不足。他们提交了曾经在部落军队服役的证明，都是真的。”

“我看到了，而且每个人都对亡灵有仇……哈，这个萨满居然因为凯恩的死就背弃部落。”吉恩禁不住笑了出来。

“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凯恩·血蹄要是不死，也会被加尔鲁什设计弄死。”

“很好，让他们随时待命，一旦定位工厂的位置，我们就立刻出发！”

“是！”哈利中尉指着报告上的名字说道：“还有一件事，那个牛头人想参与我们前线侦查，他说可以借助元素的力量。”

“答应他的要求，不过要盯紧点。”

“明白！”

“记得销毁这些报告，别让军情七处发现。”

吉恩最后叮嘱了一番，便返回城区。哈利中尉将报告叠好，放进上衣口袋中，也小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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