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打杵

【郑重声明:本作品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父亲搬入新农村新居后,仍然喜欢种点儿菜,除了自己摘来吃,大部分都送给了他的老邻居们,因为一个人实在吃不过来。大家都知道自种的蔬菜口感好,但买菜方便了,就懒得去地里伺候了。父亲送给大家新鲜的时蔬,他们当然高兴,也常常惦记着他的好。

我问父亲,现在你用什么工具运土运肥,难道还需要用人背么?他说,不用人了,借用朋友的三轮车,方便多了。

记忆中的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用背箩来背东西的,背煤、背粪、背草、背粮食,那时,我们家还住在河边——即山脚下的河谷里。

远眺山居

我们平常使用的劳动工具很多都是用竹子编就的:花萝、背箩、掩篼,网眼从疏到密,体型由大到小,分别用来背喂牛马的草、背煤背粮食、最后一种比较娇小,就用来背轻巧干净的东西,比如上街去办货用,或者装着手礼去走亲戚。

这些竹制的器具都是消耗品,终究会慢慢朽坏,时间久了,也忘记了它们的模样。有一样背东西时必备的辅助工具,坚固耐用,那就是打杵,它是所有背篼背箩的良伴,当那些竹器早已被淡忘时,父亲的打杵仍让我记忆犹新。

父亲亲手制作的第一个打杵,是留给他自己用的。之后,他又陆续做了几个小号的分给孩子们使用。我记得别人家的打杵头,有的会刻上纹饰,涂上木漆,但父亲制作的打杵都是天然的木质本色,不加妆饰,一如他俭朴的性格:纯朴而又直白。常年使用的打杵头,特别是父亲所用的那一个,因为被手掌所渗出的油和汗渍滋养,早已变得油光顺滑,光可鉴人,一点不亚于那些费心油漆过的杵中精品。

打杵好像天生为大山而生的。由于山路崎岖,乡民们除了用畜力,就只能用背负的方式运物了。与挑担子不同,双肩背东西无法换肩歇息,这种背负方式需要有一个既稳当又平衡,不选地势,随时可以休息,还携带轻便的辅助工具,打杵就是应着这样的需求应运而生的。

打杵通常用木头做成,分杵头和杵杆两部分,在杵头上凿出榫眼,再把杵杆的榫头对结上去。唯一的附加物,就是在直立杆身接触地面的那头钉上一个尖尖的锥子,用来帮助杵身稳固,有的还在周围箍上一个铁环,以保护杵脚不被磨损。

一把好的打杵,选材非常重要,最好是用木漆树,木质绵扎,不易折断,水分干了后还很轻便,是制作打杵的好材料。由于我们那里的打杵头是“牛角”式的,不像别的地方是平直的“T字型”,所以在造型上比较考究一些。后者其实是一个放大版的拐杖,经过使用后作对比,还是觉得老家的做法比较符合使用习惯,也更好用些。

T字型打杵

当人把背上的重物放在打杵上时,比起“T字型”杵头,“牛角式”的圆弧与椭圆型的背箩底正好形成一个均匀的接触面,这样,人歇气时会感觉更加稳当。这种打杵头的另一个好处是保护背箩底,不会因长期被重物压在同一个位置而坏得更快。

"牛角头“打杵比较好的一点还有,在行路时无论拿住其中哪一角,还是双手并用,都可以在路滑或下坡时当助力拐杖使用,比拐杖更好的地方是它曲弧有致,更符合手感上的“人体工程学”。

牛角型打杵

其实,打杵的作用还不止这些:可以支撑放在平缓处的背箩,它的两个尖角使支撑点稳定、不易滑落;休息时,可以横放在地上当作简易的坐具使用,因为背箩中空易折,我们是舍不得用来坐的。我还发现一个打杵的妙用,就是在山上捡到野核桃时,用它来敲开核桃壳,刚好!一则,人未必能找到趁手合用的石头,另一则,石头太硬,容易把核桃砸得稀烂——那样的话,里面仅有的一点点仁儿就吃不成了。

我们小孩子还喜欢拿着打杵出门,因为在路过两面山墙的人家时,可用来防备从巷子里窜出来的恶犬——如果你拿的是根木棍或是别的什么重家伙,狗的主人看见了会很不高兴——他可不管自家的狗会不会咬人,会不会吓着小孩,别人是万万不能动他们家的狗儿的。如果手里拿的是一把打杵,主人看到就没什么话可说——出门背“背子”嘛,拿把打杵,名正言顺啊。

打杵的作用还有很多,实在不是我几句能话说得完的。当我们慢慢长大,离家越来越远,对有关农事的记忆也越来越淡薄,打杵成为我能记起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把沉重的背子放在他的打杵身上,为他在负重的间隙舒缓一下肩上的生疼。当背上的负重越沉,杵尖就深深地扎进大地,那时大地无言,默默地承受袭来的锥心之痛。

在我们兄妹几人尚未长大时,我们就是父亲身上的“背子”啊,而父亲就是我们人生起步时的“打杵”!陪伴着我们,为我们卸去成长的重担,保护我们的安全,也为我们随时提供歇息的机会。

父亲老了,他再也用不着他的打杵了,那曾经亲密的“伙伴”,如今也被闲置在一边,很久也未必去碰它一下。如今,我们兄妹几人都各自成家,父亲已不用再做我们人生的打杵了。而我们,却不能像他处置自己的“老伙伴”打杵一样,对其放在一边,不管不问。

父亲是五零年生人,算起来也是七十有二了。很感恩他的身体尚健,腰板挺直,还未佝腰驼背,与他散步时,还走得挺快的,这与他喜欢活动,坚持晨练有关,保持着当年当兵时的习惯。

在我们乡村,家有一老,会为他们备一根拐棍儿。这是做儿女的送给老人们的尊老之礼,但拄上拐杖,也表明他们真的是老了,即使不负一物,也需要“第三只脚”帮助他们支撑未来的岁月。

到现在我还没有为父亲准备拐棍哩,他不需要。我多么希望:他永远用不着这个物什儿。

22/9/5 于一止斋改成

背“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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