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萌上火车时，已是凌晨1点，虽然没有买到合适时间的车票，但她依然坚持要回家，女儿还在家里等着她。夏萌把行李放好，躺在窄小的卧铺上，拿出手机写了几个字：物是人非事事休。然后，点击发送。

这个时间段没睡的人不多，她没有想太多，只是感慨下。放下手机，夏萌望着列车的车顶，听着轰隆隆的列车声，下铺发出的呼噜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手机一声震动，她打开一看是方子浩发来的信息，简单的三个字：有心事？

夏萌一愣，这么晚方子浩居然没睡。她淡淡地回复了几个字：没啥。

他说：我感觉到你不开心。

夏萌说：我前天离了，终于解脱了。

良久，方子浩才回复了一句：我一直以为你很幸福，所以不敢打扰。

夏萌莫名地眼一热，却没有回复他。这些年，方子浩一直以好友的名义对她关怀着，不敢多一分，却从不少一分。他从未对她示过爱，但她知道他对她心怀好感，只是命运让他们一再擦肩而过。

02

夏萌第一次见到方子浩是在15年前，她业余时间在一家五星级自助餐厅打工。

那时的夏萌并不认识方子浩，但她认得校花姜樱。姜樱上身穿着白T恤，下身是一条包裹得极好的牛仔短裤，露出两条大白腿，光泽细腻。姜樱的美腿让很多男生向往不已，也让女生们羡慕不已。夏萌也曾追逐过她娇倩的背影。

由于好奇，夏萌很想看看能追到姜樱的男人会是谁，她不禁偷偷多看了两眼。彼时的方子浩长得不算英俊帅气，但浑身散发着艺术家的气息。

夏萌听到方子浩说：“为什么要离开我？”

姜樱冷笑道：“不分手，你能养活我吗？”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方子浩诚恳地说道。

“就凭你画的那些卖不了几个钱的油画？你别做梦了吧。我不是要偶尔吃顿自助餐，我要的是随时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东西，穿想穿的衣服，买想买的包包。”姜樱说完，起身离开，用力太大，汤匙掉在了地上，她没有理睬，留下一个绝美的身影，和一个傻呆呆的方子浩。

夏萌轻轻地走过去，默默地捡起了汤匙，换上了一双干净的，然后给方子浩端上了一杯热开水。她无意间看到了方子浩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也记住了他眼中那种浓郁的忧伤和对世俗的无奈。

03

夏萌第二次见到方子浩是两年后。

夏萌毕业后回到老家，实在不适应家乡的慢节奏，她和男友因性格不和分了手，她决定来上海闯荡。然而，上海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找，她很快花完了带来的钱，又不想再问家里要，怕父母让她回家。

那时的她一无所有，她找到了大学时的一位同学，问她那里能不能暂住一段时间，等她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同学说：“我这里地方小，不好住，不过我倒认识一个朋友，比较热于助人，看看他能不能帮忙。”

夏萌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方子浩。方子浩不认识夏萌，但夏萌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身上还是有那种淡淡的忧伤。

方子浩说：“我在地铁附近租了套二室一厅用来教孩子们画画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里住，但是要负责那里的卫生。”夏萌连连点头，有个容身之处，她已经求之不得了。

夏萌提着简单的行李搬了进去，房间里到处是素描的模型，正方体、球，碗、苹果道具。夏萌收拾了一下在小房间住下了，房间的墙上挂满了他画的画。正对着墙的那幅画是一片荷塘，荷塘的对面有一个女子的背影。他给画取名叫在水一方。后来，夏萌曾问过方子浩，画中的女子是谁，他从未说起，夏萌心里明白一定是姜樱。

每个晚上，夏萌躺在床上望着那幅画，有次她竟然发现自己走进了画中，醒来，发现是一场梦。

那时，夏萌每天只吃白馒头就白开水，她的钱只够乘1元钱没有空调的公交车。这天，她饥肠辘辘地走进画室，却闻到一股菜香，方子浩正拿着锅铲炒着白菜，真的让夏萌大开眼界。

方子浩修长的手指不只是捏着画笔时迷人，原来炒菜时也很有吸引力。方子浩烧的菜，赏心悦目，红的辣椒，白的豆腐，绿的青菜，盛在洁白的碗里，像一副艺术品。

夏萌总以为会艺术的人，天马行空，从不曾想他还能静下心来烧菜。方子浩做事随意尽兴，今天孩子们画的是萝卜，他晚上就炖萝卜汤；改天画白菜，就做个炒白菜，他说这是废物利用。

方子浩让她一起吃，她不好意思，他说，反正我也吃不完。夏萌就坐下一起吃，却发现味道极其鲜美，一下吃了三碗饭。

渐渐地，夏萌看方子浩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但她内心是有些自卑的。她已经窘迫到如此地步，不敢妄想，她只是单纯地仰慕他。

04

那时的方子浩已经有了新女友颖，夏萌曾见她来过画室，可她在门口看了看，竟然没进去。夏萌站在屋内，颖居高临下地看了夏萌一眼。

夏萌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给学画的小朋友买巧克力，陪他们做游戏。他们都喜欢她。

方子浩忙着追颖，却一直不得要领，颖对他若即若离。方子浩呆在画室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两人偶尔会开怀大笑，偶尔也会拌拌嘴。

方子浩说：“夏萌，你再这么贫，找不到男朋友了。”夏萌不屑地说：“这年头谁稀罕呢，没男人不是一样过日子。”

方子浩一把搂过夏萌：“要是真没有人要，我要。”说完，哈哈大笑。夏萌红了脸，把手一甩：“你才没人要！”

这天，方子浩来得比较早，夏萌刚起床，穿着吊带裙在卫生间刷牙听到开门声，赶紧去看。方子浩从没见过这样的夏萌，夏萌则吓得赶紧捂住胸部。方子浩为了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故意说道：“有什么好遮的，和我也没什么两样嘛。”夏萌气得追着他打，方子浩逃进了画室，夏萌只觉得心砰砰乱跳。

有天，方子浩问夏萌：“女孩喜欢什么样的表白方式？”夏萌脸色绯红，心跳加速，她低着头说：“我觉得只要是发自内心的表白，女孩都喜欢。”方子浩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向颖表白，她才会接受我？”夏萌突然醒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时的颖经常出去旅行，夏萌帮方子浩策划了一场浪漫的接机仪式。从鲜花、轿车、到回家后的布置，都让颖无比满意，机场那么多人的艳羡，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这场接机之后，颖和方子浩的感情突飞猛进。方子浩每次看到夏萌都说：“兄弟，谢谢你啊。”夏萌淡淡地笑着：“兄弟，不客气啊。”心却隐隐作痛。

05

不久，夏萌找到了工作，搬了出去，她和方子浩的联系少了。她潜意识地不敢多和他聊天，毕竟他是名草有主的人。接到方子浩的喜帖时，夏萌孤身前往，她看到方子浩牵着自己心怡的女子郑重发誓时，笑出了眼泪。

后来，夏萌也结了婚，联系更少了。婚后两年，夏萌听到方子浩离婚的消息。他美貌的妻子终究没能适应他艺术家的生活，即使他把她捧成公主，她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没能留住她。方子浩喝得酩酊大醉，一会哭一会笑，不时有人劝他，唯有夏萌不劝，默默地陪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夏萌怀孕的时候，方子浩特意去看了看身材臃肿的她，笑着说：“如果生个漂亮的女儿，就认我做干爹吧。”

夏萌笑着说：“儿子就不认了？”

方子浩说：“我只喜欢女儿。”

后来，夏萌生了女儿，方子浩包了个大红包，却没有来参加孩子的满月酒。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却从没有遇见过，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生活着。

方子浩从不给她发消息，即使在逢年过节也没有问候，但夏萌有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及时出现，不用她通知，他总是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萌的父亲生病的时候，她到处托人找医院，没有结果。正束手无措时，是方子浩打电话给她说：“都安排好了，明天收拾一下去住院。”

夏萌来不及问他怎么知道的，忙完父亲的事情，再打电话给他表示谢意时，方子浩只是淡淡说：“和我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嘛？”于是，夏萌也不多说，也不说请他吃饭表示谢谢，只是互相聊了几句无关风月的话，就挂了电话。

06

他们认识了14年的时候，夏萌发现老公出轨了。她竟然没有心痛，更没有发疯一样地开撕，只是冷静地说，离婚。她知道他们之间一直缺乏一种默契，走到今天，不能全怪他。夏萌说，财产平分，但女儿要归她。老公却不肯，两人的拉锯战拉了一年，她谁也没告诉。这一年，她心力交瘁。

方子浩也曾发信息问过她遇到什么事了？

她说，没有。

其实，夏萌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告诉方子浩这些事情，告诉他这么多年，她心中的念想。可是，她打开朋友圈，正好看到方子浩发了一张女孩的照片，清纯美丽，是他在外出写生时遇到的。

夏萌终究没有说出口，一如现在，她一个人躺在列车上，听着对面的列车呼啸而过。

夏萌不知道，其实方子浩当年认出了她，才会把房子借给她。他最落寞的时候，是她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他追颖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夏萌的心意，但那时的他并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当他和颖离婚时，颖说：“其实你的心一直游离在婚姻之外。”

这么多年，他们都见过彼此最落寞的样子，都喜欢最真实的对方，但却阴差阳错。他和她一直在时间的长河里相对而行。她单身的时候，他身边有人；他离婚的时候，她结婚了；她离婚的时候，他有了新女友。

现在的他们也只能站在彼岸默默地注视着，关心着，祝福着。他们仿佛做了一场15年的春梦，久久沉醉，不愿醒来。但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怕失去了原有的默契。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守望，才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装睡猫，期刊作者，自由撰稿人， 左手鸡汤，右手故事。她说，每个装睡的人都期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