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一刻，我看着他

        是的，就在刚才，在明亮的灯光底下，我站在那里，是刚刚吃过饭后由外边进到教室，我看到了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低着头，脸上满是欢欣，好像还有轻轻的笑声。桌子上放着一大堆的水果：葡萄、苹果好像还有柚子吧，看不大清楚，鼓鼓的一大包，正炫耀似的展览着。

        我大声地说：“宽宽，干嘛？马上要上课了，还吃东西！不是不让吃零食吗？”火往上撞。

        “老师，我拿的是水果。”他的脸扭了过来，那一丝笑好像立刻被一只手装在袋子里一样，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只剩下咧开的嘴尴尬地放在那里，不知呈现什么样的状态。手也一时僵在那里，搁置在盛满袋子的水果上，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水果，水果怎么了，水果也不让这个时候在班里吃啊，马上就上课了。”我冷冷地说，甚至怒气更大了。“收拾，收拾去放我办公室吧，明天让你的妈妈拿走吧！”

      “老师，我没吃饭！”他嗫嚅着。他是背对我坐着的，我一喊他的名字，他就把脖子扭向我这边，本来已经不很舒服。又在此时，经我这么一训，原本很白的脸在白亮亮的灯光下，愈加的不自然。就这样的一刻，我突然被他的眼神怔住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是因为脖子扭着缘故吗？眼神呆滞，发僵，犯着傻气，还挣扎着一丝反抗与不服的怒气，竟没有一丝歉意与愧疚，也或者是愧疚过度有点惊惧，这一瞬间，我差点崩溃，仿佛是我是一个罪人，将一个孩子最快乐的炫耀母爱的自豪与喜悦无情地夺走。我暗暗思忖，是不是我训错了，孩子吃点零食没什么错呀。作为母亲，如果我的孩子在教室里吃东西，我是该高兴自己的捎带给孩子增加了营养还是该自责孩子的不自律呢？

      “是呀，你的妈妈带水果给你是为了增加你的营养，肯定不是不让你吃饭。而你现在不吃饭，躲在教室里就是为了吃妈妈带来的水果，那你说你妈妈是该高兴呢还是该生气呢？今天咱们课间加餐的时候，老师就看见你一边喝奶的时候，还吃着妈妈带的水果！”我盯着他说，盯着他侧扭着脖子向我的那让我思索的目光，但仍然忍不住地想起了课间加餐的一瞥，只不过当时我隐忍着没说。

      “宽宽，你有特殊情况？”意识到背后有可能有问题的时候，我这样说，是他的目光缓解了我的情绪

        “没有。”他不止有了回应，目光里还有了别的内容，他心理放松了一些。

      “需要老师帮助吗？”我又问，心里总怕冤枉委屈了他。

        “不需要。”他回答。

        “那还不快点装起来，马上就上课了！”我压低了声音，但是每一个坐在教室的孩子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他的尴尬和被训。

        于是，当我们开始古诗黑板展示分享的时候，他哭了，趴在桌子上，我看他的时候，灯光下，他的脸发亮，应该是一道道泪痕。我走近他说了一句：宽宽，你出来一下。他没反应，依然在哭，看起来很是伤心，因为上课了，我就只能暂且姑息着他的委屈，也没喊他出来谈话，我想他是因了自己的过错而伤心，还是我的那句还略带关切的回还而愧疚，也或者是我的训斥让他的自觉得好学生的尊严遭到挑战和挫伤……这一切我只能等天亮了再去求证，现在夜色深深他正泛滥。

        总之，那一刻，我伤了他，不该因零食而刺伤他的自尊，而应该叫他出教室，哪怕比现在训得更狠一点，可能他也不会有这样的伤心，当气愤从心而起的时候，我不应该听从情绪的召唤，因为我不是为情绪服务的，我是为了教育孩子服务于孩子而站在这里的；而他伤了他的身体的健康，还伤了本已养成的好习惯，曲解并伤了妈妈带到学校的爱心与呵护，也因为自己的一时不自控伤了自己原本应该完整的自尊。

        可是，秀水奇石班里的孩子啊，一个男子汉应该承受的事情，你才刚刚开始经历，你们每一个人如果要雕琢成玉的话，这其间应该经历多少道工序，经历多少次火的灼烧，经历过多少严苛的刻刀，才能显示出玉的光华？即使不成玉，我们一个集体要磨合堆叠成山，或者我们自己要让自己成长为一座山，需要有什么样的气质与品格呢？但愿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浸润自己，修炼自己的脾气吧，人的成长总是该有一个过程的。

        只是我想，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我或许还应该加一把火，再添一把柴，用理性的智慧让这些优秀的孩子具有强大的抗挫能力，而不是不堪一击，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承受不起！

        孩子，谢谢你投来的目光，你看着我的这一刻，我认识了你，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职业——老师。

后续:我找机会跟他聊了天，看他依然难为情的样子，我知道，他知道自己错了，我拍拍他，知道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就好了。我没再说什么他羞涩而腼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