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孙弃疾的十一个夜晚(一)

【写在前面】如果你喜欢加缪的《局外人》,那么这个中篇或许会给您带来惊喜。

我叫孙弃疾,九六年生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本大学生。

这是我来到南京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我刚毕业来到一个陌生城市的第一个夜晚。我跟所有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样,像一个无头苍蝇钻进了一个陌生的瓶子,左翅是畏惧,右翅是孤独。我从未觉得喜悦,因为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一个朋友。可是,我却要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个社会中可能存在的种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它们或许是好事,比如某个童年挚友突然降临这个城市,又比如收到刚入职的第一次工资,等等。但是,好事情总是短暂的,不然别人也不会把它比喻成烟花。倒是坏事,却总喜欢接踵而来。来便来了,自己也能够承受,只不过找不到诉苦的对象,才能真切感受到一种路灯下的孤独吧,戴着耳机的那种。

我骑着共享单车从南京长江大桥下面的长长的步行道上行驶,左手边是万家灯火,是鳞次栉比的房子,是岸上的烟火。右手边是悠长沙哑的轮船的汽笛声,是游轮驶过时将江水推向岸边的浪花,是水上的生活。路灯就在我头上惨淡地泼洒光芒,耳机里面的音乐还在循环播放着,其旋律像是被咀嚼透了的甘蔗,我喜欢在骑车的过程中思索自己的未来。但是很容易被打断,因为路上的散步的人也有很多,也有跑步的,还有两只年迈的脚推着四个轮子载着两只幼小的脚的,都有。这种夜晚的生活气息很容易就将我的脑海放空,不去想那些可能存在的烦心事。但是,我不可能一直在步行道上骑车,因为不到半个小时,路上的人就会慢慢变少,直至阒无一人。我是很不喜欢到那时候才选择离开的,因为那时候会显得我很孤独,我很不情愿承认这一点。

所以,当我从步行道的一端骑行到另一端的时候,就会选择离开,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这是我来南京的第一个夜晚,我喜欢在夜晚熟悉这座城市。

当我离开人行道的时候,一件困扰了我两周的烦心事立马闯进了我的脑海,那就是我的前房东欠我的三个月的房租到现在还没有还给我,尽管他承诺一定会还。

我的大学在海南,所以我的前房东也在海南,这就意味着我几乎不可能亲自去找他索要房租,房东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故意拖欠着。但是,对于刚交过新房租而几乎身无分文的我,着实是一件大大的烦心事。我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所以在租房的时候,并没有跟他签订正式的合同,所以能要回房租,全凭房东的善意和良知。

一开始,我尝试用语言唤醒他的良知:我相信您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也相信房租您一定会还给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遂开始怀疑人类的良知。

我口渴了,决定去一家便利店买瓶水喝,外加一袋方便面。老板说方便面货没了,但是我的钱已经付过了。老板说能不能换一个?我说可以,于是顺手拿了另一种方便面。老板没看,我便直接走了出去。

当我骑到一百米远的时候,发现这袋方便面比我之前选择的那个贵了将近一倍,也就是说,我占了老板的便宜。

我突然有点开心,占了便宜谁不开心呢?但是开心不过三秒,突然更加怀疑人类的良知了。而且,良知是没有价格的,一袋方便面是良知,三个月的房租也是良知。但是痛苦却是有价格的,我的痛苦应该比那个便利店老板的痛苦更贵。我终究没有回到那家便利店,后面也不敢再去了。我在想,我的那个前房东,是不是也不敢面对我?

我终于骑回了自己的小区门口,并看到了一堆卖夜宵的摊子,有卖炒饭炒面的,有买凉面的,还有卖杂粮煎饼的,基本上涵盖了每一个异乡人的口味。而我,对烤面筋情有独钟。我在各个摊子里面穿梭,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只做烤面筋和烤火腿肠的摊子。摊主是一个五十岁的瘸腿老汉,戴个黑色的遮阳帽,脸很瘦且长,爱抽烟,也爱咳嗽。

他一般抽一口烟之后不过三十秒,总要咳嗽好几次,但是他却总能靠新吸一口烟来止住咳嗽。然后不过三十秒,又接着咳嗽。咳嗽归咳嗽,他不会当着摊子咳嗽,而是背过身蹲下去咳嗽,不然他也不会有一批忠实的顾客。

“下班了?”这个家常问题他会问他的每一个顾客,包括我。

“不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发现他的眼睛并不看着我,也不看他手上的面筋,而是有意识的望着马路两边。

我在想难道他是个斗鸡眼?正当我满腹疑问的时候,他突然停火收摊,甚至咳嗽也因此停住了,这时我才听到了一串急促的声音,“城管来了,城管来了!”

别看他是个瘸子,但是收摊动作却极为麻利,这可能是数十年如一日锻炼的结果。不过城管来得也快,他的车子勉强躲到了一个拐角处,在夜色中不容易被发现。

城管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卖烤面筋的瘸子。

我想了想,说没有。因为我的烤面筋还没有拿到,而且如果我说了,以后也不容易吃到了。这中间没有任何同情心作祟,我太了解自己了。

城管说,这些摆摊的每次摆摊都留下了很多垃圾,影响市容。

我心里想,市容关我什么事?但是我嘴上没说。他们就走开了。

城管走开没一会,瘸腿老汉出来了,面筋也烤好了。

我问多少钱,他嘿嘿笑道,“你帮了我的忙,这次不收钱。”

我说那多不好意思,还是执意给他转了帐,并问道,“这帮城管每天都来吗?”

他说,“也不是。隔三差五的,没个准头。”

“他们倒是挺兢兢业业的。”我半开玩笑的说。

“兢兢业业?他们是为了捞油水!捉到一个摊子,能赚好几百块呢!要是只是罚钱也就认了,关键是他把你的摊子也给没收了。没摊子还挣什么钱?”

我连忙说是是,学着大人的圆滑老道,满怀同情地表示赞同,但也只能表示赞同而已。我没有心思去想城管和摆摊的到底哪个是正义的,尽管那时疫情刚刚开始,根据总理的指示,国家是支持摆摊的。

我接过烤着滋滋冒油的面筋,便往自己的那栋未来将分外熟悉的房子走去,很平常地度过了自己在南京的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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