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患者是奇葩(二):大夫,请一定要收下我的红包

送红包和收红包是国人长久以来的传统习俗。红包文化原先是出自于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一种正常人际关系,体现和谐相处的友好情结,几百年来红包还是以这个意义居多。应该说,红包文化除了体现中国人注重礼尚往来外,还有受惠不忘施予者,也有不敢忘恩负义的心态。全球七大洲,凡有华人的地方,红包文化都存在,并堂而皇之。

(一)

“医生,请你一定收下我的红包。”这个大叔拉着我医生朋友的手,往她手里硬塞红包。

“这个我不能要。这个真的不行,我不能要!”朋友的态度很坚决。

“请你一定收下,我老婆还等着你安排手术呢!”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的。”

“所以您辛苦啊,这钱您得收下。我替我老婆谢谢您啊!”那个大叔又把推回去的红包塞了过来。

朋友真得不高兴了,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跟刚才的态度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这钱我真的不能要,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老婆好好手术。这是我们的职责。”

那个大叔实在没有办法,便也作罢了。他原本以为送一个红包,朋友会欣然接受,谁还会跟钱过不去?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态度严明的拒绝。

(二)

“我怎么听有个患者说你不负责任啊?”带领朋友临床工作的教授特意把她叫过来谈话。

“没有啊,我一向都是很认真的啊。没有出现什么态度不认真啊。”朋友很好奇,因为她的患者对她的评价都是温柔善良的,她确实很用心。可是这突然的谈话让她很意外,她追问道:“教授,是哪个患者说得?不能平白无故啊!”

“你负责的33床的,李桂芬的家属,她老公。”

“哦,原来是他啊!”

没错,就是上午那个来送红包被拒绝的患者家属。

“怎么了?”教授问。

“上午他来给我送红包,让我给拒绝了。他这又跑到你这里来告状了。”朋友忿忿不平地说。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不收他红包还有错了?”朋友很不理解。

“因为你不收他红包,他觉得你看病不认真,不上心。你收了他的红包,他反而能够踏实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才觉得你肯用心。”

······

当朋友把这个患者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一个医生认真负责,还不收红包,我觉得我真是遇到了一个好医生。不过这在患者家属眼中反而成了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曾经我的一个好朋友手术住院,第一次他爸妈没送红包,住院多住好几天。今天第二次住院送了二千,主治医生毫不客气收了,住院时间也少了好几天。我曾经看到过春雨医生一项关于“你为什么给医生送红包的”调查。调查结果如下:有233名网友参与投票。45%的网友选择了“听说别人都送,我不送不放心”的理由;15%的网友表示是出于对医生的感情;13%的网友认为是医生给了暗示;27%的网友表示自己没送过红包。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给医生送红包?

或许这就是一种非典型的腐败,就像易中天《帝国的惆怅》一书中说得那样,在千百年人治的社会里,权力的使用有很大的随意性。

比如官府断案,左一点,右一点,前一点,后一点,怎么判都合法,怎么判都有理。再比如上级考核下级,下级不干活,可以说懒惰,也可以说无为而治,高明;下级拼命干活,可以说勤奋,也可以说无事生非,扰民……总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在旧时代的中国官场,为了防止权力随意性带来的伤害,庶民要给官员送礼,官员要给上级送礼,最后形成了一系列的潜规则,比如“耗羡”、“炭敬”、“冰敬”等等。

这是中国人千百年来和权力打交道得出来的经验——把自己的重大利益交到一个素不相识、却握有生杀大权的人手中,任人摆布,你说怎么能放心?

可这和医生收红包又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们不仅仅只给医生送红包,还有老师······医院不是权力组织,医生也不是手握权力的官员,为什么要送红包?学校也不是权力组织,老师也不是官员,为什么要送红包?

要知道,当一个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时,就把自己命交给医生了,手术结果他自己是完全不能把握的。从理论上讲,手术结果可能有三个:成功、失败、基本成功但有后遗症。造成这三种结果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在病人(家属)眼中,医生的“一念之差”至关重要,是起决定性的因素。

所以,家属当然是不能放心的。同样,学校中,老师能不能公平对待自己孩子,家长是不放心的。医生和老师虽然不是官员,但却有给我们造成伤害的能力——他们这么认为,我们也这么认为。

红包,是用相对较少的代价换取公正、公平和安全,以及自我心理安慰的一种经济手段,是中国人在千百年历史中付出很多代价才换来的人生经验。只要红包有个大致“合理”的价格,只要送了红包后自己权益能得到保障,大家也就心平气和了。

我们都经常说要实施一种好的制度,去约束这样收红包的行为,但是再完善再健全的制度,也是靠人来执行的。人不变,制度再好也没有用。最后的结果,恐怕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防不胜防。中国人在这方面,可是积累了上千年的经验。因此,根本的问题在于改造社会,改造国民性,这可是比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重要得多,也艰难得多的事情,正可谓任重而道远。

朋友说,有人给她送红包的时候都跪下了。最后她收下了,给病人当住院费交上了。或许就像是我朋友说得那句话一样——我敢不收红包,你敢不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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