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文/苏子游

01、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当你老了

“阿婆快不行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凌晨四五点,我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我顿时失去了睡意,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的刷了牙、洗了脸。

发动了汽车,习惯性的看看后视镜,脸颊旁还有未擦净的剃须沫。

“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外婆快不行了。”

“这样吧,和你哥商量下,晚上回家再说。”我和父亲本就话不多,遇到事了也不过就10秒的通话。

白天的工作,重复而又冗长,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你哥今晚就从上海回来,我们明天出发去安徽。”父亲抽着烟,斩钉截铁地说。

沙发上的母亲,神色暗淡,面色苍白,那半黑半白相见的头发,就如火烧过的枯草,她的眼圈红红的,嘶哑的声音时隔一会就会嘟囔:“要是我早点回去照料,也不至于如此快,都怪我、怪自己,都怪这遥远的路。”

母亲一直都这样,遇到事情,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自责而又内疚,善良而又无力。

大概等到晚上10点,大哥驱车到了家,一路上风尘仆仆,自不必说,父子三人,简单寒暄几句,安慰了伤感的母亲,就开始收拾行装。

02、


去往安徽的车发动了,我的思绪也如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一直剥到内心深处。

人的情感是无法伪装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哪怕是亲身父母,如果不是那么的爱你,你也会切身的体会到,而在你的人生过往中无论你贫穷与富有,而总是给你至诚的爱,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也会时常想起,而这些朴素的情感也在你出于与人生低谷,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回想起来,让你倍感温暖。

我和我哥一直是阿婆带大的。

外婆家在安徽一个偏远的山坳子里,这里四周环山,一条蜿蜒的河流顺着崎岖不平的河床,绵延数十公里,只有一条盘山小路通往这里,能在这里开车的司机师傅各个都是高手,要是一个城里来的师傅开车上来,估计十有八九扭头就跑。

我对山里的记忆,就是从这蜿蜒的路而且,一切都是路,一切也是路。

在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就起来得早,当公鸡叫声刺破苍穹,高亢而又明亮,外公帮我盖了盖被子,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山里的早晨特别的凉,外公摸着黑,去后院,把炉子的柴火引着,先剪开橡皮轮胎,放在木头削下面,趁火苗势头正旺,立马加点干柴,柴火不能加得过猛、过密,否则容易熄灭,我时常眯着睡眼,跑到外公身旁,靠近炉火旁,那一刻感到无比的温暖,那干柴冒出的青烟,呛的我不停咳嗦,直冒眼睛水,我却乐此不疲,外公一边拨弄柴火,一边嘴里捣鼓着:”火要空心,人要实心。”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我听不懂这些话语,只知道炉子火烧好了,阿公给我做的早饭一定是喷香的。

烧好一大壶水,外公用搪瓷盆接来山上的水,把烧发黑起焦的茶壶里的开水,缓慢倒进搪瓷盆里,在放入一条破旧的白毛巾,用那满是皴裂的手,在我的脸上用力的抹着,清冽的山水加上滚烫的开水,在我脸上肆溢开来,温暖柔和如同母亲的双手在我脸上摩挲。

外婆捞起浸泡在盆里的枣米糕(又叫年糕),玄褐色的菜刀切成片状,厚实的年糕切起来格外费力,每一刀都用足了力气,阿婆知道我最爱吃肉糕,用担心我硬不下去,所以每一刀都切的很薄,那是一种夹肉的年糕,样子就像流淌在在碧玉里的血丝絮,年糕切好了,在配上园子里种的大蒜叶,等烧得猩红的铁锅,在挖一勺猪油,刺啦一声,香气扑鼻,待油温热至八成熟,到了切好的年糕,大火翻炒数遍,加入蒜叶做入味,沽不到一瓢水,闷上锅盖,小煮片刻。

我早已按捺不住,“阿婆怎么还不好的啊”。

阿婆笑眯眯得地掀开锅盖,一盘软糯芬香的年糕就算做好了,我总是最猴急,烫的我嘴歪歪的,哇哇叫,外公一边嘴上数落我,一边抚摸着我的头,“慢点吃,慢点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04、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你和死亡好象隔着什么,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百年孤独》

车到了阿婆家。

我们大包小包的把东西拎了进来。

“不要带东西来了,我们吃不掉,没多久活了。到最后还不是给别人吃了。”外公略显激动而又暴躁。

他赤裸着上半身,干枯的皮肤如同粗糙的树皮,疲惫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光彩。

自从舅舅走了后,阿婆阿公一直跟着舅妈过。

听姨说,舅妈从未照顾二老,一杯茶水也没喝过,更别提吃上一碗热饭。

自从阿婆病了以后,阿公一直闷闷不乐,爱发牢骚,生闷气,与以往那个随和的阿公相比大相径庭。

阿公,从昏暗的房间里搀扶着阿婆走了出来。

一夜的心口疼痛,折磨得阿婆睡不了觉,单薄得身躯显得衣服松松垮垮,枯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垂着头,望向地面,没有一丝表情,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二子,你来了。”过了许久,阿婆才缓和了过来,有气无力的叫了我一声。

我再也无法忍受,不争气的泪水欲喷涌而出,我强忍着泪水,把头歪向一边,一股刺痛从喉咙管涌了上来,要不是外人多,我早已放声大哭。

天渐渐暗淡了下来,吃完晚饭,我走在黑黢黢的小路上,路旁是高耸而上的苦槠栲,透过密密扎扎的树叶,月亮洒下的清辉斑斑点点,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山里的夏夜,到不那么与炎热,昼夜温差大,时不时来一阵风,让本就汗津津的衣服忽凉忽热。

同样的路小时候走,那是欢声笑语,现在走这条路,却多了一些惆怅,小时候总是盼望着长大,可以去更远的地方,长大了,出去了,可回来了,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是路,一切也是路。

经过一家人的协商,最终达成一家照顾阿公阿婆一个月的饮食方案,在这沉闷的夏天里,总有一丝凉风,尽管来的晚了些,但总算来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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