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文/弋人

那个雨夜,时常萦绕,时常入梦;本不该忘却,记忆却也逐渐模糊,本该早点记下,却不知从何说起,恐只言片语,难以寄托。



我们跟妈妈的合影

2022年3月27日,农历二月二十五,周日。

朋友约我们晚上在外小聚,八点半,手机铃声突然想起,一看是老家大姐打来的,一种直觉,可能不好,通话后,知道久病卧床的妈妈快不行了,正在抢救,于是简单跟朋友说明情况,马上回去准备一下。

出门后,还是想知道现场情况,于是拨通了妹妹手机视频,看到医生正在抢救,现场危急,大姐、二姐、妹妹、邓峰哥,他们都在场。我默默地盯着手机,也不能说一句话,不可干扰现场。

还是赶紧回去,起身下楼,出了餐厅大门,外面下着小雨,街上车来车往,忽明忽暗的车灯闪烁着,夫人拿过车钥匙,让我坐在副驾驶,我一直默默的看着抢救现场,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流,正如我未流出的眼泪,汩汩的流到心底。

回吧,赶紧回去准备,明天回老家去,夫人轻轻的说。于是,跟妹妹说了句话,道了别,关闭了手机视频。一路上,心里全是抢救现场的画面。回到家里,跟二姐又通了电话,确认妈妈在九点左右走了,她们正忙着料理后事。

立即跟单位领导告假,四处打听紧急核酸,朋友帮了忙,确保能走,后来单位同事告知,落地核酸还没结束,已经打过招呼,他们等我,又急急的赶到社区做了核酸,两手准备,期望明早能够顺利出发。

夫人在忙着准备行李,哥哥又跟我通话告知,按照家乡习俗,妈妈的葬礼安排在了大后天的晚上。


就在正月三十,接到大姐电话,告知妈妈病情加重,只能卧床,已入院,可能时日不多。看来,病情已经快速恶化,春节前,才回马鞍陪了妈妈一周。

那时,妈妈还能勉强走动,二姐把洗脚水准备好,端到沙发边,妈妈还能自己泡泡脚,也能慢慢的上卫生间,我们都在提醒她,一定要慢点,以防摔倒,晚上大家都入睡了,为了安全,邓峰哥准备了个简易的坐便放在卧室。

那时,妈妈三餐饭量很少,早饭基本能正常吃,常能吃一个从乡下买来的鸭蛋,中餐能吃大半碗,一些便于消化的蔬菜,偶尔也吃点肉,就少量米饭,晚饭基本就不吃了,我们都劝她多吃点,只有营养跟上了,身体才能坚持住,现在想来,妈妈总说没胃口,总说不想吃,总说吃不下,可能也有她不想说的原因,多半是吃饭的力气也不是很足了,自身消化功能也不足了。

那时,妈妈已经很长时间不下楼了,基本上都是坐在沙发上,就着通红的炉火,时不时的睁眼看看电视,我想,她也是不怎么看得清了,一来年纪大了,又曾经换过眼病,现在又体弱,顶多也就是看个大概模样,听听声音。我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只说,腿有些痛,没劲了。

那时,妈妈天天坐在那儿,看着二姐一家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曾经也是这一家主要的劳动者,也是喜欢帮着二姐烧水做饭,她经常对我说,家里两位老人,她帮着做饭,刘姨喜欢打扫卫生清洗衣物,现在她再也不能上手,心有余,力不足。

那时,也快过年了,跟往年回去一样,我说买件新衣服过年穿吧,妈妈说,不用买啊,衣柜里还有好几件衣服都没开折,于是,妈妈又会给我说说,大姐什么时候给她买的什么衣服,二姐什么时候给她买的衣服,妹妹什么时候给她买的衣服,夫人什么时候给她买的衣服,还有那双在乌鲁木齐时买的皮鞋,又热和,又软和,穿上走路也舒服,现在天天在家,也很少穿了。

那时,我就陪在妈妈身边,听她时不时的说说话。说说在乡下一家人下地干活爷爷守在家做些手边活,说说村里老家曾经热热闹闹的现在已经坍塌的老房子,说说老房子里那些性格各异而又和睦相处的老邻居,说说她的哥哥、姐妹和哥哥姐妹家的孩子们,说说爸爸、良幺、长幺和两个婶婶,说说在大姐家、二姐家、妹妹家和我们家结识的那些姐妹,那就是她的精神世界。也不能说的太多,太久,慢慢的,说一会儿,歇一会儿。

那时,妈妈依旧想着我们,我们围坐在她身旁,她总让我们吃点水果,嗑嗑瓜子,喝喝饮料,在她眼里,我们还是需要照顾的孩子。二姐经常煮水果汤给妈妈喝,每次也喝不了几口,有时我就在火炉旁烤个橘子,让妈妈吃,最多也就一瓣两瓣的,没了多吃一些的欲望。

那时,妈妈又跟我说了一次,都快八十了,也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早已备好了老衣,只是不能去乡里亲眼看看我们给她和爸爸修的坟,她说听幺婶说过,坟修的还是不错的,也没什么牵挂的了,你们一定要过好生活,保重好身体。

在家陪了一周,就启程回来了。妈妈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又不能长时间在家陪伴,只有多打打电话,可妈妈接电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快了,声音也没有那么响亮了,说不了几句,妈妈说,觉得有点累了,不想说话了,也就挂了电话。

记得正月十五前,夫人从成都回马鞍探望妈妈时,妈妈已经基本就躺在床上了,不能像年前那样,还能坐在沙发上。当时我们视频通话,我还说,儿媳妇回去看你,你高兴不高兴啊,妈妈露出笑容,连说高兴高兴。

这又过去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随着活动量减少,随着饮食量减少,病情也就急剧加重,接到消息,马上告假回去。


接到大姐电话,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由于飞机晚点,到成都后,组合车又四处拉人送人,回到马鞍,天都快黑了,二姐家关着门,知道她们还在医院后,就下楼去镇上的医院。在楼下广场坝正好遇到刘姨回来,看到我回来了,她就陪着我来医院,一路上,刘姨也给我说了说这段时间的情况。

来到病房,大姐、二姐、妹妹她们都在,妈妈正侧躺在病床上,我搬了把凳子坐在她跟前,凑近了听妈妈跟我说话,那声音断断续续,细若游丝,让我照顾好我自己,照顾好夫人和孩子。一时间,心如刀割,强忍住泪水。

病房紧靠过道尽头,还算安静,本是三张病床,现在只放了两张,靠外也就宽敞了很多,窗边还有卫生间,陪护也有休息的地方,方便了不少,窗外就是朱总故居风景区。据说,这是邓峰哥通过医院的朋友,才能安排上这镇上医院唯一的一间高级病房。

一阵寒暄过后,我让姐姐妹妹们都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来陪妈妈。二姐上床抱起妈妈身子,大姐和妹妹忙碌着,她们三个配合着,给妈妈擦洗了身子,换了纸尿裤和床垫子,就各自回去了。晚上的病房很安静,收拾了一下房间,到开水房打了开水,妈妈静静的躺在床上,应该是睡了,我就和衣在靠门口的床上躺下。

这是第二次在医院陪护病中的妈妈,第一次是在成都七院,那是2019年的7月底,妈妈在县医院查出患了肺癌,我们决定带她到成都复查一下。

一天,妹妹突然在微信群里问,“哥哥姐姐在吗?妈妈情况不太好”,看到消息,马上打电话过去,得知最近妈妈在妹妹家,总感觉到后背痛,精神也不大好,不想吃饭。第二天,妹妹她们带着妈妈到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大夫断言,肺癌晚期,哥哥立即给我打电话,说了这情况,医生说,估计时日不多。

妈妈患了肺癌,还是晚期,一时间没想明白,平时连咳嗽都不多,怎么就得了肺癌呢。最近几年,时常听她提起过肩部、颈部有些不舒服,后来说腰部不舒服,检查说是颈椎、腰椎有问题,椎间盘也突出,就没想到是肺部出现问题了。

刘菲托人在华西挂了专家号,我直接赶到成都,邓峰哥和大姐她们租车带妈妈到了成都,医生看了,让我们到七院住院进一步检查。那天下午,我和刘菲到七院问好情况,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带着妈妈过来,办好手续,住下。

在医院,我跟邓峰哥在医院配合大夫给妈妈做各种检查,大姐在刘菲家准备餐食带到医院来。在医院附近宾馆定了房间,我们也可以轮流过来休息一下,为了更好的照顾妈妈,我们几个也要保证精力充沛。

八月初的成都,几乎天天都下雨,一阵阵的,说下就下,有时像瓢泼一样。

一天,妈妈说想吃红糖包子,我就出去在附近街边找,天正下着大雨,我撑着雨伞,仔细的看着沿街饭店的招牌,走出很远,终于见到一家招牌上写有包子,进到小店,店里还没有顾客,老板说没有红糖包子,问其它馅儿行不行,我就把情况说了,老板答应给我现包几个,真的很感谢。

回到病房,妈妈说,我不该去那么远找,附近没有就算了,雨那么大,把衣服都弄湿了。可看到她吃着时的高兴样子,别提有多开心了,可是一个都没吃完,就不想吃了。

有时我也带妈妈到宾馆吃早餐,由于有段距离,来去还是不太方便,一般就在附近买。午餐和晚餐,要么大姐做好带过来,要么到附近的饭馆吃,记得有一次要了一份清炖莲藕排骨,妈妈说味道还不错,汤也好喝,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好几次来这家店。

各种检查显示,县医院的结果没错,并有部分转移,好在脑部CT显示还正常。由于腹腔积液达不到标准,医生说要做病理穿刺活检,做基因测序,判定是哪种类型的肺癌,才能对症下药进行靶向治疗。第一次穿刺,没取到样品,只能隔天又做了一遍,看着妈妈的样子,虽然她说不痛,但还是好心疼。

带着妈妈去黉门街的那家鄢氏中医门诊看看,据说这家门诊不错,好些癌症患者都来这儿中药调理,大夫仔细查看了检查结果,拿了些中药和药丸,大概前后用了半年,妈妈坚持不再用了,她说药苦,不好下咽,也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就等着基因测序结果了,时间还不定,可能较长,于是决定,妈妈先回去,我们把活检组织带到南充川北医学院做。由于孩子高考完,面临着报志愿,在办完这些事后,我就回乌鲁木齐了,邓峰哥他们带着妈妈回马鞍居家治疗。

在成都的这次确诊经历,前后7天,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陪着妈妈。现在是第二次,这一次比上次就严重多了,妈妈已经完全不能下床了,必须一直有人在身边陪伴着,给她翻身,给她喂水,陪她说说话。

夜深人静,思前想后,不能入睡。妈妈也时不时的醒来,说想要翻翻身,动一动,我就掀开被子,顺好她的双脚,让她双手抱着我的肩膀,我抱着她的身体翻过去,理好衣服,再盖好被子,顺便再让妈妈喝点水,轻轻的说几句,慢慢的又睡过去。

就这样,到了早上天亮后,打扫整理一下病房,在大夫来查房之前,妹妹和大姐就来医院了,带来早餐,给妈妈喂完,又把尿不湿和床垫换换。上午基本就一直输液,有时液多,要输到下午四五点,我就回去休息,午餐后,我再来医院。

二姐家就在镇上,离医院不远,事情比较多,又要给我们做饭,一般就是忙完一天的家务,晚饭后来病房,邓峰哥也经常过来,隔三差五的替我在医院晚上陪妈妈。这样我们几姊妹配合着,还能倒得过来,到周末,大姐还可以回新政休息两天。

有时,午餐后我来医院,没多少事情时,我就到附近的朱总纪念馆风景区转转,进了大门,向西穿过树林里的石板路,经过一片枇杷林,在海量亭处折弯下行到琳琅桥,经纪念馆正门,回到医院。有时有从纪念馆正门一直下去,经过南门停车场,至兵器博物馆,再折返,这一趟距离较远,花费时间较长,前后走过两次。

琳琅山风景区是5A级风景区,四季常绿,空气清新,妈妈没有病倒时,就经常跟一帮姐妹们在风景区里散步游玩。有一次休假,我还跟妈妈她们走过一次,从北门进去,穿过旧居,途径大丫豁,绕琳琅山主峰一圈回来,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更早时,妈妈还参加了镇上的腰鼓队,文化生活还算丰富。

一六年,女儿上高中,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我们都要上班,于是给妈妈说了,她答应来乌鲁木齐,帮着做做饭。虽然也就呆了半年,妈妈却很快的跟人民广场上跳广场舞的老人们混熟了,每天晚饭后,就出去活动活动。

邓峰哥想把病房的电视打开,打电话问了医院几个人,都说好久没缴费,信号早就断了。回来之前,我整理了妈妈所有的照片, 拷贝到U盘上,在电视机上可以放映,我们都说让妈妈看看,可是妈妈却没有以前的高兴劲,于是我们自己翻了翻就再没有打开。

妈妈的照片,最早的就是那张跟爸爸在老家大院子里的合影了,后来每次回老家也都拍几张,来乌鲁木齐那段时间里,有个周末我陪她去公园里转了一大圈,不时给她拍了拍雪景。这次外出,也是陪她走得最远的一次了,虽然给她办了老年公交卡,由于妈妈不识字,也很难自己坐公交走的远了。

在病房陪妈妈,除了日常的陪护和照料,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几姊妹说说以前的一些事情,想分散一下妈妈的注意力,妈妈有时也说说,但大多数时间是听,说得多了,有些累。有时我也用手机轻声的放放歌,有一次听到降央卓玛的《那一天》,妈妈说好听,于是每次我都放放这首歌。

在病床上躺的时间久了,身体的机能也急剧下降,妈妈经常说腿脚不舒服,我就把手伸进被窝里,给妈妈揉揉腿,捏捏脚,她说舒服了一些。

一天下午,明媚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病房里感觉暖和了很多,我跟大姐把妈妈抱到躺椅上平躺着,在窗前阳光下给妈妈洗了洗头,看得出来妈妈很高兴。隔天下午,我们又抱妈妈下床坐在躺椅上,打来热水,给妈妈洗了洗很是瘦削的脚,剪了剪趾甲,想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给妈妈洗脚,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也曾商量,想借医院的轮椅,带妈妈出去转转,出去晒晒太阳,但妈妈说,这样子了,不想出去,我们也就作罢,就让妈妈坐在椅上,在窗前的阳光下坐一会儿,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

病情一天一天的反复,时而稳定点,时而差一些,回来没几天,妈妈晚上感觉痛的厉害,不好睡觉了,就每天下午饭后,给他吃颗镇痛药,以前是痛的时候吃,前段时间是隔天吃一颗,现在得每天吃一颗了。

一天,妈妈的假牙怎么也戴不好了,没办法,就只有不戴了,这时的妈妈,脸庞更显瘦削,嘴部也显塌陷,让我想起了记忆中的外婆。由于没有了假牙,吃东西就更加困难了,吃的种类越来越少,必须得近于流食。

一天,妈妈感觉腹部胀痛难忍,在医生建议下,借来了轮椅,连抬带推的,送到CT室做了CT检查,发现是尿液积的太多,回到病房,医生安排做了导尿管,很快渗出两袋子,这下才好了些,于是,导尿管就一直插着,时不时得观察观察,每次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一天,妈妈连续几次排出大量大便,进食本来就不多,应该是又积了好长时间了。

这期间,二姐和邓峰哥操心着,在镇上找到了一件合适的棺木,打听并联系了操办丧事的人,以防不测。

在卧病医院期间,很多的亲朋好友都以不同的方式看望妈妈。尤其是幺姨和几个表兄表妹们,抽空也来到病床前看望,一起坐坐,聊聊家长,安慰妈妈好好养病。他们走后,妈妈交代我们,她走后,一定要请请她娘家的亲人。

在新政上班的婷娃和亚婷她们姐妹俩,每周末都过来看看她外婆。两姐妹跟外婆的感情很深,尤其是亚婷,从出生开始,跟外婆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对外婆更有依赖。记得零一年夏天,妈妈到唐官屯照顾刚出生不久的梦佳,她知道了非常不愿意,出发前,妈妈悄悄离开了,等她醒来发现外婆走了,一个人就往外跑去找外婆,急的一家人到处找她。

虽然天天都换好几次,但是妈妈身上还是有了褥疮,我们找来理疗仪烘烤,尽量保持身体干燥。邓峰哥到护士站找来了个气垫圈,在身下垫上。

后来医院的气垫圈坏了,正准备在网上再买一个,婷娃她们来马鞍看望外婆,她就通过熟人,在新政医药商店买了一个充气床垫,妹夫骑摩托很快就送了过来,垫在床单下面,感觉还不错,交替充气放气,还有按摩的感觉。

三月的马鞍,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中旬气温就达到二十八九度了,回来时带的衣服都很厚,于是到镇上商店买了件深蓝色薄外套和灰色T恤换上,妈妈见了,笑笑说,好看。

就这样,在医院陪护了半个月,医生说,妈妈的病情不稳定,可能也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几经考虑,十六号我启程回了乌鲁木齐,把陪护的事情又全部交给了姐姐妹妹们,必要时我再赶回去。离开时,我宽慰妈妈,好好养病,等五一节我再回来看你。

在乌鲁木齐,时常通过姐姐妹妹们的手机,跟妈妈视频见见面,说说话,了解一下病情,我心里知道,这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每次都说,等过节了,我再回去看你。后来听二姐说,她们实在倒不过来时,就请了个护工,晚上在病房照看一下妈妈。


离开马鞍刚十天,妈妈就离我们而去了。飞机正点到了成都,刘菲她们开车来机场接我们,小张一路辛苦,二月二十六的下午我们安全回到了马鞍。妈妈的遗体已经入棺,送到了乡下老家后面的坟前。

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姐、二姐和妹妹家生活,在二姐家的时间更多些。从一九年诊断肺癌晚期算起,至今也近三年了,我们几姊妹齐心协力进行治疗,已难以挽回,生前也算尽心尽力,在病重期间,妈妈的亲朋好友也都前来看望,于是我们决定简办妈妈的葬礼,

由于葬礼安排在晚上子时,我们决定下葬当天晚餐时请妈妈的至亲一起相聚。按照乡俗,我作为妈妈的唯一的儿子,要把妈妈离世的消息亲口通知到这些亲戚,三姨家、幺姨家、姑姑家都一一通知到,舅舅家就拜托张晶再通知一下,婶婶家就在跟前,已经都在忙前忙后了。

这些事情安排好后,我们几姊妹一起去乡下坟前看看。

坟,紧挨着爷爷奶奶的坟,跟爸爸的坟头一起,在去年就修好了。坟前下方就是我们的老家,房屋都早已垮塌,如今树快成林,坡上荒草密布,扁竹叶很多,现在正开着小小的白花。一片一片的,坟前地方不宽,修坟时在前面的路边磊上了一道堡坎,更加结实,不易垮塌。

妈妈的棺木就放在坟前,按照习俗的用品也都齐全,坟前拉了大大的雨棚,从附近邻居家拉了电线,晚上坟前也有亮光。

我和夫人跪在棺前上了香,烧了纸钱,默默的呆了一阵子,就跟大家回镇上了。由于晚上还有些凉,也不好摆放东西了,我们决定晚上就不守了,邓峰哥和代云一起到坟前续上灯油,由于我体质较差,也就没有前往,妈妈会谅解的。

第二天上午,天阴,我跟夫人一起,又到坟前上香、烧纸钱祭拜,从此我们阴阳相隔,从此我们母子永别,坟前送您一程,妈妈,一路走好。在棺前守灵,直到中午,回到镇上二姐家吃了午餐。

邓峰哥借来了一盏广场照明那种强光探照灯,约上代云、代海云他们一起又来到乡下,在坟旁的旧房边,有长长的梯子架好灯,便于下葬时照明。操办丧事的负责人请来先生,把碑文填写完整。我们顺便又把雨棚顺了顺,天气预报,明天有雨。

回来的第三天,是下葬的日子,凌晨,天就下起了小雨。

上午,我们到饭店订好了晚上的白席,招待前来悼念的至亲。女儿要从成都过来参加奶奶的葬礼,早上7点就约好了组合车出发的,多次联系,车到处接人等人,一直等到中午12点还没去接,女儿都快气哭了,看来晚饭前回不来了,于是让女儿不要来了。

下午,姑姑、幺婶、张晶、许小琴等亲人们相约一起到坟前祭拜。

晚餐,如期在饭店相聚,哥哥的一帮好兄弟也一起赶来,大家轻声交谈着,时间不长,陆续默默送走了他们,晚上帮忙组织葬礼的人们先在饭店等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到镇上商店又补充了一些雨衣。

晚上参加葬礼的亲人,都是妈妈的儿女子孙以及叔叔的儿女们,我们早早来到坟前,守在棺前,等候着时辰到来。雨小了一些,一直没停,大家都穿着雨衣,雨棚边缘流着积水,似汩汩的泪水。

子时来到,先生按照固有的套路,做了该做的一切,我在坟前配合和。

开馆瞻仰仪容后,我们四姊妹一起,点燃纸钱,放入坟中,熊熊的火焰温暖着棺椁摆放的空间。

组织葬礼的人们把妈妈的棺椁送进了山,我把装有五谷的瓷罐放到棺椁旁边,先生做完撒五谷的仪式后,我们退到一边,他们封了山门。

雨还在下。

一切仪式完成以后,我们撤了雨棚,点燃了坟前的祭奠用品和所有的纸钱,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坟前角角落落。

直到燃尽,我们关灭了电灯,收拾了电线,在子时的夜色中,默默的离开了,留下妈妈,在这寂静的荒野的雨夜。

妈妈,安息吧。


第二天,我和夫人返回成都,在成大看望女儿。

头七,我又回到马鞍,我们四姊妹到乡下妈妈的坟前祭拜。

晚上,我们在一起相聚,话别,大家都告诉我,虽然妈妈走了,这儿还有姊妹,也要经常回来看看。

二十七年前,爸爸走了,现在,妈妈走了,故乡,真的成了他乡,不停的哽咽中,泪水哗哗的流,第一次在姐妹面前情不自禁。

第二天一早,搭乘班车前往成都。车上,思绪翻涌,别离的愁绪难以用话语表达。

今天

又将启程

远离故土

远离母亲的坟冢

远离坟冢旁星星点点的花朵

妈妈

您不会孤独

早早离我们而去的爸爸

就在您的旁边

紧挨着的还有爷爷、奶奶…

坟前就是您们最熟悉的老宅

那里留下了

您辛勤的汗水和我们儿时的欢乐

还有那片槐树、竹林和菜园

妈妈

请您放心

儿会谨记您的遗愿

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您的儿媳和孙女

经常回来跟姐姐妹妹们团聚

现在

我就将离开故乡

离开老宅后那片盛开的花朵

期待着再回来的那一天

依旧鲜花满坡


7月5日,农历六月初七,妈妈的百七,昨天,六月初六,妈妈七十九岁生日。

自头七后别了故乡,一直计划着,要和夫人带女儿一起,在妈妈百七时到坟前祭拜,提前在单位请好了假,打算7月1日下午出发,7月4日到成都,休整一天,7月5日到马鞍,由于有事推迟了一天,只能7月3日一早出发,那就赶不上了,好在2日下午临时通知,约好的事情推迟,我们就赶紧出发,希望能尽快赶到。

我和夫人大前天下午出发,第一站鄯善火车站镇,前天赶到第二站张掖市,昨天赶到第三站剑阁县,今天一大早出发去成都龙泉驿成都大学校园接女儿,在女儿住处前后就一个小时,又出发前往马鞍,为的是中午能赶到,下午与姐妹一起到妈妈坟前,祭拜百七。

时间过得真快

又一百天了

再次踏上

去往故乡的归途

那簇簇铺满山坡的小花

应该早已凋谢

尽管那个无声的雨夜

犹如昨天

但我知道

挤满我记忆的

您的音容

终将逐渐模糊

逐渐成为无言的往事

沉淀在心底

不再翻腾

能做的

也就是

回来

在坟前沉默片刻

吹吹这熟悉的风

想想那个雨夜


窗外瑞雪纷纷,楼内寂静无声。

时时想起,那个雨夜,那个寂静的荒野的雨夜。

更时时想起,妈妈在世时,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和妈妈给我们留下的一生的记忆。

远隔千山万水,谨以此文,心祭母亲。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农历十月,于乌鲁木齐)


这个虎年,妈妈离开了我们,最后一天,腊月三十,早早的下起了中雪,伴着五六级西北风,雪花在空中极速飘飞,没了往日的蓝天,没了往日的暖阳,没了往日的喧嚣,低沉的、灰蒙蒙的天空与白雪覆盖的大地之间弥漫着阵阵寒气。

夫人忙了一上午,包了荤素两种馅儿的饺子,按照北方的习惯,大年三十是要吃饺子的,按照我们老家习惯,大年三十午饭前要到坟前烧纸钱祭祀故去的亲人。

午饭时分的方家村,雪花似乎停止了飞舞,还留了一些寒风在空旷的房前屋后吹着,去往路口的平整的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这刺眼的白,行人最好半眯缝着眼。

或许是村里人家都在忙着盛起热气腾腾的鼓鼓囊囊的大馅饺子,都在忙着斟满一杯杯醇厚浓香的美酒,一眼望去,村里村外没有一个行人。

拎着大包纸钱,拎着夫人特意准备的苹果、香蕉和酸奶等供品,朝着蒙蒙的轮廓不清的南山,走向村头的路口,留下一行深深的歪歪斜斜的脚印。

记得妈妈七七的傍晚时分,跟夫人一起也是到方家村头路口祭烧纸钱的,夜幕降临时,也有些微风,还略带着点火星的灰烬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过路边的灌木丛,灭尽坠落在空旷的田野。

按照夫人的嘱咐,还是在这个村落,还是在这个路口,还是恭恭敬敬的整齐的摆好供品,还是背着风点燃一沓一沓纸钱,还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是几番嘱托几番祈盼……而现在,多了漫无边际的洁净的白雪,多了时断时续的刺骨的寒风。


乌鲁木齐的积雪就快融化完了,到处都是漫流的雪水,湿漉漉的。故乡也该是满眼春色的季节,妈妈坟前也一定是小花满坡了,就像一年前的现在。

一年来,时时想起故乡的往事,想起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也经常在梦里回到故乡的老屋,回到那个送别妈妈的雨夜,但很少跟夫人和女儿提起这些事情,我恐她们担惊受怕夜不能眠。

前天,二姐给我打电话,说妈妈的周年马上就要到了,姐妹们相约要去坟前祭扫,我就用这篇陆陆续续记录的文字祭奠长眠故土的妈妈的周年,等暑期休假了,再跟夫人带着女儿到坟前祭拜。

2023年3月16日,星期四,农历二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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