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现

第二天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是半精灵的早餐时光。半精灵通常一天会吃五餐，而且习惯在就餐的时候讨论事情，包括重要的事。

　　在梅博家的客厅里，梅博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盯着眼前的一杯可可牛奶发呆。经过了一个夜晚，他仍无法从巨大惊悚中缓过神来。

　　卓培坐在梅博旁边。他刚才还注视梅博，目光里充满关心。但注意力很快就转到眼前的方桌上。方桌上有一只洁白的大圆瓷盘，盘子里放着蜜桃派和虾球芥末酱拌面。卓培津津有味吃起来。要知道地底矮人平时的习惯亦是一天五餐，但食量很大，这样才能在甚巨的工作量中及时补充消耗的能量。拌面是比莉为矮人单独准备的。

　　卓培对面坐着一名身穿暗红色亚麻薄长衫的男半精灵。他叫威尔，是梅博的邻居，也是村落的民兵队长。他的身材高大威武，与他女儿蕾妮一样有一双漂亮有神的绿眼睛，只是眼神成熟睿智。

　　此时威尔虽然毫无食欲，却也将眼前的食物吃了大半，更比平时多喝了两杯可可牛奶，也许这样做才能使紧绷的心情放松一点。

　　蕾妮一开始坐在父亲旁边，不一会儿就躲入他怀里去。

　　比莉殷勤招待着众人，不时想起奶茶被倒入杯中的“咯喽”声。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她的脸上是舒朗的，脚步是轻快的。

　　“我和大卫只瞧见它的背影，也保证它没被别的什么人看到。还有河岸上它留下的巨大水渍和脚印，我已经悄悄抹去。”客厅的暗处有人说。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十分认真的强调道：?

　　“为了宁静祥和的威戈瑞尔。”

　　说完后，黑暗忽然睁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但那只眼睛似乎并不能让别人知道那个人的确切所在。直到又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才能慢慢分辨出来，说话者原来是一个身着灰绿色衣服的中年人类。因为他衣服的颜色糅进客厅晨时的暗绿色光线中，又待在角落，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一切为了平静的威戈瑞尔。”威尔朝这个人类点点头，说:“干得漂亮，维文先生，事情好像变得简单了。从昨晚那头怪物出现，直到今天太阳升起，威戈瑞尔平静如常。所以我可以断定，除了技艺高超的卓培先生、现在还在沉默的梅博先生、昔日人皇后代维文父子，以及我与蕾妮之外，威戈瑞尔的其他居民并没有看到那令人胆战的景象。”

　　“我的森嘎也看到了，”卓培郑重其事的对威尔说。他用餐巾抹抹嘴，继续说：“队长大人，它可不是一头坐骑，它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伙伴。”

　　“你是说门外拴着的那只羊吗？它很漂亮也很威武，我能和它一起玩耍吗，红胡子叔叔？”蕾妮调皮的说。

　　“当然可以。但有一点，可爱的小姐，”卓培强调说：“森嘎可不是羊，它与羊有着天壤之别，就像奔马与驴那样。它可是一头高贵的纯种雪羚。”

　　“你的伙伴的确不凡，”威尔夸赞：“当时我骑着威戈瑞尔最健壮的马匹赶来，那马儿只闻见那怪物留下的气味，就吓得扭头逃窜。它的主人只好在它逃走前跳下地去。而你的伙伴则十分镇定，临危不惧。”

　　“卓培先生，你也见到那头巨鳄了？”比莉问矮人。

　　“是的。”卓培答道：“若不是昨个儿下午被森嘎叫醒，我也许只有跑到多翡河上游，才能观赏到鳄鱼王的威猛身姿哩。”

　　“当时我正在后园照看南瓜，但仍感觉地面在微微震动。感谢德哈贡神明对半精灵的眷顾，让咱们平安无事。”比莉手指交叉，向东方的天空祈祷。

　　“鳄鱼王似乎并不过多打扰咱们的村子，它故意放轻一切动静，包括脚步声，”威尔眨着绿眼睛说：“不然整个威戈瑞尔都会被惊动。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再好不过啦。威戈瑞尔是安静祥和的土地，希望巨鳄的偶然出现不会带来恐慌和不安。”

　　“鳄鱼王的来意是友善的，“比莉望着大家说：”他带来了一个美丽的小生命，而不是死亡和毁灭。”

　　“嗯。”威尔赞同的点了下头：“但是为了宁静祥和的威戈瑞尔，现在我仍要确定一件事，”他注视着维文，一字一顿的说：“你和大卫的确看清楚那些鳄鱼向着它们栖息地方向游去，一刻也没有停顿吗？”

　　“是的，它们就像漂浮的木头，沿着河的主干道逆流而去，一刻也没停下。此时距离村子已经非常远了。”维文说。

　　“让大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真是疯了！”比莉吃惊的望着维文。

　　“他需要历练，而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维文回答。

　　“他现在在哪儿？”比莉问。

　　“他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要知道，大半个晚上都在监视鳄鱼王，那可着实是一件卖力的活儿。”

　　“叮嘱大卫，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威尔嘱托维文。

　　“大卫是我的孩子，是人皇狄马克森·弗瑞的后代，绝不会泄漏任何不该说的秘密。”维文异常坚定的说。

　　“嗯。大卫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确继承了先辈勇敢不屈的血液。”威尔说。

　　“但愿这些噩梦不会再来。“比莉说：“不过，我在威戈瑞尔生活的这些年里，从未听说鳄鱼王在这附近的河域出现过。这次不仅现身，竟然还留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婴儿。”

　　“那么，弄清楚婴儿的来历了吗？”卓培说。

　　“这的确是一个有必要调查的问题。”威尔说：“亲爱的比莉，请将婴儿脖子上的牌子拿过来。”

　　“那我得先征求他的同意。”比莉严肃的打趣说。

　　她走向卧室，快到门口的时候脚步立马放轻，像猫一样不发出半点动静。她轻柔的推开门，向里面关切的望了一小会儿，这才悄悄走进去。

　　小婴儿正躺在大床中间甜甜睡着，白色婴儿篮放在床脚。

　　“小可爱，”比莉无比怜爱的对婴儿说：“为了查出你的身世，只好把你的东西拿给他们看啦。放心吧，很快就还回来。”说着轻轻解下挂在婴儿脖子上穿着金属圆牌的棕色麻绳。

　　威尔接过比莉拿来的金属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把它和牌子一并放在桌子中央。众人包括沉默的梅博都围上来。威尔说：?

　　“昨天下午鳄鱼王离去后，我把牌子上的阴文拓在纸上，让蕾妮拿给威戈瑞尔图书馆里的愚者——费恩爷爷看了。这是翻译结果。”

　　蕾妮描述当时的情景：?

　　“愚者爷爷仔细看了拓片上的符号，然后颤巍巍拄着拐杖进了古籍室，好半天才出来。他写了字条给我，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是什么神的文字。”

　　这个小圆牌银光闪闪，形状像是三枚摞在一起的新铸银币。它的正面如镜面般细腻光滑，没有任何花纹，唯一装饰是中间有一个凸出来的圆环图案。这个圆环呈红铜色，直径只比整个牌子小一点点，好像就要将牌子撑开似的。圆环的中间阴刻着两小行清晰但完全陌生的文字，散发着浑厚的神圣和沧桑感。反面则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纸条上写着三行精灵文：

贝恩·哈特

甲申神纪阳庚午阴壬申?

第二精灵纪四九六年六月二十二日

　　“贝恩·哈特，贝恩·哈特……”有几个人一边读着，一边瞅着牌上的陌生文字，仿佛想让两者建立某种联系。

　　“牌子上的第一行字应该是这个婴儿的名字，”威尔说：“第二行则是一个日期，采用了神祇纪年。愚者在下面标注了相对应的精灵纪年。”

　　“四九六年六月二十二日，正是距离现在十二天之前！”卓培说。

　　“小婴儿的出生日期吗？”梅博终于说话了。

　　“嗯。”威尔点点头：“我个人感觉，虽然世界上也不乏采用神祗纪年法的种族，但这个叫贝恩·哈特的婴儿，似乎真的与神祇有某种关联。”

　　众人回到座位上坐下，但卓培没有动，他把这个铭牌放在嘴边咬了咬，凑在鼻子上闻了又闻，又放在耳朵边儿用中指弹了弹，然后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总之摆弄了很久，最后无奈的说：

        “这种金属除了闪耀着美丽的三彩光泽、纯金相差无几的软度之外，我对它一无所知，它若非一种极其罕见的金属，就是得到过神秘力量的加持。”

　　其他人哈哈大笑，但心里也都奇异之极，连杰出的矮人铸造师都没见过的金属，或许也只有万能的神祗才晓得其来历？但转念又一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所有初次见到的东西，也总不能都与神明挂上钩吧？?

　　“这上面的圆环图案，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枚戒指！”卓培肯定的说。

　　其他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卓培抽下铭牌上的棕绳，拿着铭牌走到壁炉前，用夹木柴的镊子夹起来，放入炉膛中的朱红色火焰里。

　　其他人好奇的围上来。

　　“卓培先生！”比莉急忙提醒：“这可是关系到小婴儿身世的重要物品，如果毁掉了将来咱们怎么向他交代？”

　　“放心吧！”卓培自信的说：“这点火苗儿对它构不成影响的。”

　　只见铭牌在火焰里既没有变黑，也没有被烧红，依然保持原来的色泽和样子。但是在过了很一会儿后，牌子竟开始小幅度的颤动，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

　　卓培倒映着火光的眼睛里露出惊奇的眼神。

　　当铭牌不再颤动，卓培这才把它从炉膛里夹回来。

　　铭牌还是原先的样子，比莉松了口气。

　　然而大家马上发现了新问题：牌子上的圆环消失了！?

　　铭牌的正面变得与反面一样光滑平整，如果不是字迹还在，一定分不出正反面了。

　　卓培在灰白色乏炭的炉膛里轻轻扒拉。伸出来时，镊子上捏着一样小东西。

　　这件东西落到地上。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去，只见那里躺着一枚戒指。

　　卓培试着用手指触了一下，发现它竟非常冰凉，根本不像刚从火里取出来。他有些惊讶的把它捡起来，举到眼前打量。

　　“嗯！铸造的时间不短了，材料应该是红铜。”矮人说。

　　其他人围拢过去。他们可以更清晰的观察这枚戒指了。但令人失望的是，这只是一枚上了锈的旧戒指而已，上面还横着一道不小的裂痕。

　　威尔拿过来仔细瞅了一番，得出结论：?

　　“比起半精灵饰品师的打造工艺，这枚戒指算是比较简单的。所以这不是半精灵的手艺。”

　　“更不是矮人打造的，即使是初学者的作品，如此粗糙的东西也早都回炉了。”卓培说。

　　维文也拿过戒指来，瞧了瞧说：?

　　“我对饰品可没什么研究，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哪个人类戴过如此破旧的玩意儿。”说完便把戒指递给了梅博。

　　梅博装模作样的把戒指翻来覆去的看，感觉无话可说。他不经意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戒指上面的裂缝。忽然，他看到它抖动起来，如同由于快速扇动而变幻出无数重影的蝉翅。同时，一阵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那声音就像无数婴儿的嚎哭，从远方传来。接着，一只巨大的怪眼映现在梅博的脑海，仿佛突然破门而入的侵略者。

　　梅博手指一颤，戒指掉在地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急促的问众人:

　　“你们看见了吗？听到了吗？”

其他人见状都吃了一惊。

　　“看到什么？又听到什么？”维文问。

　　“戒指在动，数不清的小孩在哭，还有……还有一只巨……巨大眼睛！一只爬行动物的眼睛！”

　　其他人纷纷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亲爱的朋友，”卓培关心的望着梅博说：“是因为昨天见到了鳄鱼王，直到现在精神还没有放松，所以出现了幻觉？”

　　“矮人说的没错，回想起鳄鱼王的眼睛了吧？”维文说。

　　“是这样吗？”梅博意志消沉的说：“这枚戒指令我的灵魂战栗……”

　　矮人将戒指捡了起来。

　　“如果真如梅博所言，那它就有点邪门了，它里面也许藏着东西。它激发了我的研究兴趣。不过，作为小婴儿的随身物品，我还是物归原主比较礼貌。”卓培说。

　　矮人把戒指与圆形铭牌一并穿回麻绳，递给身边的蕾妮。小女孩像传接力棒似的迅速塞到比莉手中。

　　“既然你们说的这么可怕，那我还是先替小贝恩锁起来，万一从戒指里跑出怪物可就糟啦！”比莉开玩笑。

　　梅博又陷入沉默。他在想戒指上的那道裂缝。

　　比莉轻轻走入卧室，将金属牌和戒指戴回小贝恩脖子上。直觉告诉她，小金属牌是个护身符，而那枚戒指也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吧？这两样东西也许就是小贝恩的亲生父母为了保护小贝恩而给他戴上的。这种符咒或记号的东西即使没用，也是亲生父母对孩子的一种精神寄托吧？这孩子怪神秘，又蛮可怜的。

　　比莉这么想着，回到客厅。

　　“接下来就是小婴儿的抚养问题，是由梅博夫妇照顾，还是先听听大伙儿的意见？”维文说。

　　“梅博老弟，”威尔对梅博说，“这个小孩是鳄鱼王托付给你的，但你也有是否接受他的权利，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希望可能会非常渺茫，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如果你们真心喜欢他，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如果因为没有照顾孩子的经历而令你们为难，那我就抱走了，蕾妮正少一个可爱的弟弟呢。”

　　“其实他长得很像我，请各位仔细瞧瞧。”蕾妮说着在客厅中央自传了一圈，好让众人看清楚。“而且嘴唇和鼻子最像。”她强调了一下，然后紧盯着众人的脸，仿佛谁要是露出怀疑的神色就马上扑过去让他把自己的五官彻底瞧清楚。

　　“大卫也少一个那样的兄弟，不是吗？”维文说：“大卫婴儿时的眼睛与他的特别像，而且都是黑色的。大家都看得出来，从特征上判断，这可是个人类的孩子，很多习惯肯定和我一样，所以应该交由人类抚养。”

　　“让梅博夫妇先表态怎么样？”卓培提议。

　　小贝恩是鳄鱼王托付于梅博，所以梅博最有处置权。于是其他人纷纷向梅博夫妇望去。

　　“其实我们……”比莉停顿片刻，直到脸憋得通红，才惊喜的大声说：“简直爱死这个小可爱了！”

　　众人虽然都做好准备来听取梅博夫妇的发言，但是比莉的声音仍然让他们感到非常突兀，那就像一只哑了几十年的鹦鹉突然张口说话一样。

　　“不过我还是请求各位尽力寻找他的父母，”比莉补充道：“我和梅博也是一样。在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之前，他就是我和梅博的亲生骨肉。”

　　梅博紧紧拥住比莉，表示对她的话十分赞同。

　　“那好吧。”其他人只好纷纷说：“你们就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啦。”

　　梅博一个箭步冲入酒窖，跑回客厅时手中多了一只二十六年的心形蓝莓酒，每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深蓝宝石般的液体，除了蕾妮。比莉把蕾妮的杯子倒满酸奶。

　　“为梅博夫妇喜添贵子！”众人高喊着，一起举杯，然后都一饮而尽。比莉又替他们一一斟满。

　　众人再次举杯，齐齐喊道：

　　“为了宁静祥和的威戈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