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精疲力尽的爱情

白葵从来不是平易近人的女人。白葵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带着与生俱来的淡然气质,从少女时代开始就在女生堆里鹤立鸡群,惹人注目。男人都喜欢带刺的玫瑰。对普通男人来说,像白葵这样的高冷女人可望而不可求,比甜美小花更有征服的欲望。


青元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在ktv包房第一次见到白葵。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粘在白葵身上。白葵下巴轻扬,波澜不惊,从容地接受群臣的膜拜。女孩子们暗自投射出嫉妒和羡慕。男人们暗自盘算一番之后纷纷作罢。只有青元,径直站起来,对走到面前的白葵说:“我叫青元,想和你做个朋友。” 那时候,青元二十出头,略显瘦削,并无成功人士的沉实世故。白葵停下脚步,从上到下打量青元一番,没有接腔。后面的女孩子们嬉笑着围过来,把白葵推到房间最远处的沙发边。青元从歌单点出黄家驹的《喜欢你》,拿起桌上的麦克风看着白葵大声说:“我把这首歌送给这位不知名的女生,希望你知道我想说的话!” 乐声响起,众人起哄。所有人都不看好青元追白葵。白葵的眼睛闪闪亮,她爱上青元的胆识和直接。

结婚之后白葵辞了工作。青元的生意渐入佳境,白葵衣食无忧,生活悠哉悠哉。青元的生意越做越大,白葵的生活层次越来越高。结婚数载,青元夫妇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尤虚。两人看遍各大名医高手,依然束手无策。

一个平常日子,青元掏出护照和机票,让白葵去美国。“我听说美国的试管婴儿技术很先进,我们试试吧。” 白葵就这样去了美国。一年后,儿子出生,白葵还留在美国。这是青元的意思。生意场上有很多说不清的事情。那段时间青元和竞争对手有些瓜葛,他自己跑到香港,用白葵的名义在岛国和美国注册了几个公司。青元告诉白葵:“你是我的后盾,必须留在美国。” 青元的话,白葵没有细究。公司钱进钱出都要白葵签名。白葵照签不误,从不过问。白葵母子在美国过着富足的生活。青元每年抽时间赴美一次,夫妻二人聚少离多。

儿子十二岁的时候白葵才从美国回来。公司风生水起,青元当选新晋企业家,一时间风头无两。青元把家安在香港半山,儿子送进私立名校,家里雇了三个佣人使唤。青元把白葵带到公司,上下员工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白葵从容不迫,像高贵的王后那样接受大家的奉承和追捧。

白葵的阔太生活和在美国的时候差别不大。家里有佣人打点家务细活,出门有司机助行,购物不看价钱。青元的母亲、弟弟均在内地生活。白葵无婆媳妯娌的烦恼,又不喜社交。少了富太太之间的攀比和繁琐的家务事,白葵就像湖中的白莲花,随心所欲,自得其乐。

白葵唯一的烦恼是青元。刚回香港定居的时候,青元终日陪伴左右,对白葵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眼前的青元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他深沉世故、处变不惊,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成功男人特有的魅力。青元说:“小白,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受的苦。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白葵嘴角上扬,露出稀有的笑容。“阿黑,只要你好,都不要紧。” “小白”和“阿黑”是青元和白葵两人之间的昵称。高冷美人的笑容融化了青元的心。他一把抱起白葵往大床走去。白葵慌了,连呼:“阿黑,小心扭伤……快……快把我放下来……” 青元任由白葵从自己怀里滑下,手却缠得紧紧的。白葵怒了:“还是以前小年轻那会儿吗?也不怕扭伤筋骨!” 青元坏笑着把白葵搂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怕,你还是以前那样轻巧漂亮……” 密室内便再无争拗,只有甜蜜。

久别重逢的甜蜜生活过了几个月,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开始悄悄在白葵心里堆积起来。先是吃饭的口味。白葵旅美多年,早已习惯西式简约健康的饮食配搭。青元多吃几顿沙律便摇头叹气,着厨子重新给他做了一桌浓油赤酱的本帮菜。白葵看着狼吞虎咽的青元,眉头轻皱。青元提醒她说:“咱们得多吃中餐,做个真正的中国人。不然儿子都要变成假洋鬼子了。” 白葵心里一疼。在她眼里,儿子就是命根,她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容不得别人半点微言。何况儿子作风西化又怎么啦?学校里面的学生家长听到儿子那口纯正美语都要眼露精光了,在青元这里居然成了他的不是!……她的不是?

青元见白葵不悦,连忙道歉:“你刚回来还不习惯。是我心急,是我不对!我给你请罪!” 白葵没吭声,往楼上走去。路过客厅看到青元的皮包和衣服摊在名贵沙发上面,心里更别扭了,玉指一挥吩咐佣人:“把先生的衣服和皮包都拿到楼上书房去。” 佣人刚“哦”了一声,就听到青元在饭厅大声吆喝:“别动我的包!我自己拿!”

白葵还在发呆,青元轻手轻脚走过来。白葵没理他。青元蹲下来讨好地握着白葵的手求道:“都是些小事,别生气。有我在身边不是很好么?” 白葵听了心就软下来。青元说得对,家里有佣人、有厨子。口味不同就多做几样菜嘛。衣服没放好让佣人收拾就行。想到这里,白葵垂下眼睛,给青元露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脸。

夫妻两和好如初。青元愉快地收拾行李。白葵问:“你又要回大陆啦?” 青元“嗯”了一声,解释道:“公司大部分的业务都在上面,我还是要时不时回去盯着才安心。” 白葵没说话。青元连忙搂住妻子的肩膀说:“你可以陪我回去呀,几个小时就到了,周末回来陪儿子也赶得上。” 白葵还在犹豫,青元又说:“我们在上海也有自住的房子,你就当有两个家嘛。顺便和你哥他们聚聚。”

提到哥哥,白葵终于动心了。哥哥向来疼爱白葵,只是这些年白葵不在国内,大家的关系就生疏了很多。既然青元要经常回上海,家里人也在上海,在上海安个家也是很好的事情。

上海这几年发展神速。不说购物出行,单讲教育也让白葵耳目一新。既然上海的私校好,那干脆把儿子送回上海读书吧。青元一听白葵这个建议便摇头。“不行,不行!说是和国际接轨,始终还是赶不上人家香港老牌私校的。” 白葵拿出学校堂皇的招生简章,逐项逐项反驳青元。青元招架不及,铁了心把心里不想说的话也掏了出来:“香港是特区,你想走就走,没人拦你。资金周转也方便。我们做生意的怎么也得留个后路。” 白葵脸色苍白。她默默推开招生简章,转身就走。

第二天,白葵在吃早餐。青元走过来,把一只精美的首饰盒双手推到白葵面前。“小白,是我不好。你和儿子为了我在美国坐了十几年移民监,现在还要委屈他不能天天见着自己妈妈。” 多年商城历练让青元明白到先发制人的重要性。你越早点中死穴,就越能掌握先机起死回生。青元的话一击即中,白葵漠然的脸聚集着悲愤和委屈。青元伸手,白葵没让他碰到自己的手。青元一把打开首饰盒,语气诚恳地求道:“小白,你不该自己生闷气,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你自己难过,我的心比你还难受。” 首饰盒霞光四射。白葵忍不住悄悄瞧了一眼。那只钻石表散发着勾人心魄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向白葵献媚讨好。青元注意到白葵的脸色多了一丝柔和。他趁胜追击,捉住白葵来不及躲开的手说:“小白,你气我是对的,是我自私,欠周虑了。你能原谅我吗?我们有话好好说,这次我一定听你的意见。” 白葵的心钻进一丝甜蜜。青元再自私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青元温柔地把钻石表戴到白葵的手上。钻石璀璨的光华浇灭了白葵心里最后一点怒意。白葵微微一笑,显然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青元握着白葵的手说:“小白,你的手真美,还像我第一次握住时那样细白光滑。”

夫妻二人把玩了半个时辰,白葵才意犹未尽地把手表放下来,嘱咐青元:“三百万的钻石表还是放保险柜吧,有ball去的时候我才拿出来戴。” 青元笑嘻嘻回答:“再贵也比不上我看着你难过的时候心疼。” 白葵看了青元一眼,轻哼:“你不就是欺负我心软吗?” 青元以退为进:“小白,我是真的在乎你。如果你想把孩子送到上海,我不反对了。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就好。” 白葵轻叹一声:“既然香港对你那么重要,就不要变了。反正孩子也习惯了香港的学校,就这样吧,我两边跑跑就是。”

白葵坐在窗边,脸色阴沉。她清楚记得这是自己回国后的第四个夏天。佣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太,你的玫瑰茶冷了,我给你换杯热的吧?” 白葵一言不发。佣人素知白葵寡言,自作主张要端走桌上那杯茶。白葵忽然发话:“人走茶凉。不合口味就换一杯新的。世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佣人慌忙缩手,偷眼观察女主人的表情,见白葵并无继续说教之意,赶忙点头告退。白葵看一眼那杯没动过的玫瑰茶,哼了一声。窗外的鸟儿不知时宜地叫了几声。白葵随声看去,目光冰冷。

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元终于回到家。打开睡房的地灯,白葵还像早上那样坐在窗边。青元走过去,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叫道:“小范,你上来!” 佣人小范还没到,青元已经怒气冲冲地数落起来:“这杯茶放了多久了?怎么也不懂帮太太换杯热的新的?笨手笨脚,少盯一眼都不行!”青元一边骂一边偷看白葵的表情。白葵没有打断青元的教诲。她等佣人小范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又点头哈腰把杯子撤走后,才仰起高贵的头颅看青元。青元如坠云中,只好讨好地笑着说:“小白,你真好,都这么晚了你还在等我。”

白葵定神盯着青元,从上而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个遍。记忆中,白葵从来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青元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开动脑筋重温二十四小时内自己有可能暴露的破绽。白葵收了目光,低头从脚下的手袋里掏东西。青元的心紧绷起来。白葵素来整洁,从不会把手袋放在地下。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能让白葵连这个规矩都忘了?青元满手冷汗。

白葵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白葵把照片放在桌上,简单直接地问道:“她和你什么关系?” 青元感觉自己的脑袋爆炸了,口吃着推诿道:“她……生意上的朋友……好像见过几面……” 青元以为白葵会追问,心里正筹算着最佳答案。白葵面无表情,掏出第二张照片,是一扇大门,门牌号码3302。青元双腿发软,他趁机把椅子拉到白葵身边坐下,神情痛苦地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白葵看了青元一眼,埋头从包里掏出五张照片。全都是在3302房照的家居照,里面有女人和青元旅游时的亲密照、两人睡房墙上的婚纱照、抽屉里的男性内衣内裤和洗漱间里的情侣牙刷。青元心乱如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样又惊又怒。这个时候,除了先发制人,青元实在想不出其他招数。他站起来,盯着白葵大声质问:“你找人跟踪我?还偷进里面拍照找证据?你……你想干什么?” 白葵仰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面全是哀伤和不甘。青元错愕。他是怕白葵盛怒才抢先一步发怒。看到她痛苦的表情,青元的心反而内疚起来。白葵叹了一声,幽幽地问道:“十几年夫妻,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青元心慌意乱,失了章法。

白葵半闭起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睫毛滴下来,像雪松刚融化的冰水。青元的心热了起来,忍不住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乎你,珍惜你,感激你……我不想伤害你……” 他以为白葵会问下去。白葵没有。她支起手掩面而泣,把自己埋在头发里面。青元不知所措,脑里翻过无数个念头。哭了一会儿,白葵忽然抬头对青元说:你还要这个家吗?” 青元忙乱地点头。白葵想了想又低头哭了起来。青元长叹一声,拿起那叠照片看了起来。这种高清照片显然是专业人士出品。与世无争的白葵居然会找私家侦探?青元心里隐隐作痛,眼神便冷了起来。

白葵吸着鼻子,苦笑着问:“你忘了我二哥做什么生意了吧?”青元确实和白葵的娘家人不熟。白葵露出讽刺的笑容,扔给青元一张纸。青元接过来看,是高科技定位仪器公司的名片。青元恍然大悟,连叹三声。白葵凄然泪下,自言自语:“知道又如何?我宁愿你瞒我一辈子……” 白葵不过是个有大哥撑腰的弱女子而已。青元的心软了,轻呼道:“小白……是我错了……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白葵哭哭啼啼闹了一宿。临了,白葵耸拉着脸一把把青元往门外推去。“我今晚不想再见到你……” 白葵说这话的语调是哀怨的,带着小女子柔肠百转的哭诉。青元看出妻子态度的缓和,却没有如白葵所料那样扑上去抱住她苦苦哀求。女人嘛,就算心里作罢,还是要走口心不一这一步的。青元完全理解老婆的心情,但青元自己也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实在不愿意继续持久作战下去,便顺水推舟堆起一副苦相对白葵说:“小白,是我不好,让你这样难过伤心。你去睡吧,不要搞坏身体。我……我没脸陪你,我去楼下面壁思过!” 白葵的心意没得到满足,火气顿时就大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打开睡房的门,冷冰冰地说:“你走!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白葵的眼睛哭肿得像个核桃。青元不敢直视她血红的目光,赶紧低着头倒退出门。出了门,青元极尽温柔地加一句:“好好睡,我明天早上再上来。” 说完,顺手轻轻把门关上。没过几秒,睡房里传来白葵鬼叫般的哭泣声。

下楼的时候,青元忽然想起自己和白葵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那时候青元是多么地爱白葵。白葵一瞪眼,青元已经点头哈腰认错不迭了。然后,白葵去了美国。一年就见那么一次。每次见面,两人都把时间花在儿子身上,就算有分歧、不愉快也忍住了。即使是现在,白葵回国了,两人也很少吵架。青元尽可能地迁就白葵,讨好白葵,让她生活得舒心如意。为什么呢?青元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感激白葵十几年来侨居外地的牺牲。也是因为她一个人历经磨难生下儿子又毫无怨言地独自把他抚养成人。白葵的恩情,青元一直铭记于心。搏杀商场的时候,他记着国外的老婆儿子。游戏人间的时候,青元也没忘记独守空房的白葵。在青元心里,白葵和家中老母一样重要。家要保住,婚一定不能离。青元躺在客房柔软的大床上做了这句总结后便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已经凌晨四点,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青元醒过来的时候,白葵已经出去了。青元跑上楼查看卧室。白葵衣服鞋袜很多,看不出是不是收拾行李离家出走。青元拉开抽屉检查。有些证件在,有些没见到,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佣人小范思想斗争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披露,白葵拿着一个小旅行箱出门,戴着大墨镜,看不清脸色,也没和佣人们说过一句话。青元的心定了很多。白葵估计也就小离别透透气顺便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她如果真想要离婚,倒反不会一走了之的。想到这,青元又想起儿子。白葵会不会找儿子哭诉自己的“罪行”?

儿子是青元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肉。当年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才有了他。孩子出生后,青元又没在一起生活过几天。儿子和青元不算亲。青元把父子间的隔阂归咎于自己的忽视。他不担心白葵会恨自己。夫妻之间的恨就是爱嘛。但他怕儿子恨自己。青元赶紧拨出电话。电话那头,儿子语气平和。看来白葵没去找他。青元松了口气。他更加确定白葵没起离婚的念头。可是,白葵去哪儿了呢?青元摇摇头。白葵在上海朋友不多,最亲也就是她哥两个。青元皱起了眉头。白葵一定是去找哥哥了。她哥可不好对付呀。想到这里,青元当机立断给助理下了指示。先把白葵心里的刺儿拔了再说。

青元自己也没想到会和于丽处了那么长时间。青元不是柳下惠。生意场应酬不少,结识下来的朋友圈子也容不得青元做一股清流。青元有过不少女人。那些女人,开心过后大方地打点一下就过去了。青元从不包养二奶。即使是于丽,青元也不认为她算是自己的二奶。于丽倾慕青元、爱慕青元,甘愿在青元面前忍气吞声,任其鱼肉。对青元来说,和于丽保持关系纯粹因为她年轻貌美还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利。于丽现在住的房子是青元公司名下物业。青元给于丽介绍了一份文员工作,于丽靠自己的工资生活。于丽从没在经济上求过青元。青元也没给于丽送过什么贵重东西。白葵这一闹,青元便轻而易举地掐断了和于丽的关系。

白葵哭哭啼啼闹了一宿。临了,白葵耸拉着脸一把把青元往门外推去。“我今晚不想再见到你……” 白葵说这话的语调是哀怨的,带着小女子柔肠百转的哭诉。青元看出妻子态度的缓和,却没有如白葵所料那样扑上去抱住她苦苦哀求。女人嘛,就算心里作罢,还是要走口心不一这一步的。青元完全理解老婆的心情,但青元自己也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实在不愿意继续持久作战下去,便顺水推舟堆起一副苦相对白葵说:“小白,是我不好,让你这样难过伤心。你去睡吧,不要搞坏身体。我……我没脸陪你,我去楼下面壁思过!” 白葵的心意没得到满足,火气顿时就大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打开睡房的门,冷冰冰地说:“你走!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白葵的眼睛哭肿得像个核桃。青元不敢直视她血红的目光,赶紧低着头倒退出门。出了门,青元极尽温柔地加一句:“好好睡,我明天早上再上来。” 说完,顺手轻轻把门关上。没过几秒,睡房里传来白葵鬼叫般的哭泣声。

下楼的时候,青元忽然想起自己和白葵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那时候青元是多么地爱白葵。白葵一瞪眼,青元已经点头哈腰认错不迭了。然后,白葵去了美国。一年就见那么一次。每次见面,两人都把时间花在儿子身上,就算有分歧、不愉快也忍住了。即使是现在,白葵回国了,两人也很少吵架。青元尽可能地迁就白葵,讨好白葵,让她生活得舒心如意。为什么呢?青元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感激白葵十几年来侨居外地的牺牲。也是因为她一个人历经磨难生下儿子又毫无怨言地独自把他抚养成人。白葵的恩情,青元一直铭记于心。搏杀商场的时候,他记着国外的老婆儿子。游戏人间的时候,青元也没忘记独守空房的白葵。在青元心里,白葵和家中老母一样重要。家要保住,婚一定不能离。青元躺在客房柔软的大床上做了这句总结后便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已经凌晨四点,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青元醒过来的时候,白葵已经出去了。青元跑上楼查看卧室。白葵衣服鞋袜很多,看不出是不是收拾行李离家出走。青元拉开抽屉检查。有些证件在,有些没见到,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佣人小范思想斗争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披露,白葵拿着一个小旅行箱出门,戴着大墨镜,看不清脸色,也没和佣人们说过一句话。青元的心定了很多。白葵估计也就小离别透透气顺便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她如果真想要离婚,倒反不会一走了之的。想到这,青元又想起儿子。白葵会不会找儿子哭诉自己的“罪行”?

儿子是青元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肉。当年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才有了他。孩子出生后,青元又没在一起生活过几天。儿子和青元不算亲。青元把父子间的隔阂归咎于自己的忽视。他不担心白葵会恨自己。夫妻之间的恨就是爱嘛。但他怕儿子恨自己。青元赶紧拨出电话。电话那头,儿子语气平和。看来白葵没去找他。青元松了口气。他更加确定白葵没起离婚的念头。可是,白葵去哪儿了呢?青元摇摇头。白葵在上海朋友不多,最亲也就是她哥两个。青元皱起了眉头。白葵一定是去找哥哥了。她哥可不好对付呀。想到这里,青元当机立断给助理下了指示。先把白葵心里的刺儿拔了再说。

青元自己也没想到会和于丽处了那么长时间。青元不是柳下惠。生意场应酬不少,结识下来的朋友圈子也容不得青元做一股清流。青元有过不少女人。那些女人,开心过后大方地打点一下就过去了。青元从不包养二奶。即使是于丽,青元也不认为她算是自己的二奶。于丽倾慕青元、爱慕青元,甘愿在青元面前忍气吞声,任其鱼肉。对青元来说,和于丽保持关系纯粹因为她年轻貌美还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利。于丽现在住的房子是青元公司名下物业。青元给于丽介绍了一份文员工作,于丽靠自己的工资生活。于丽从没在经济上求过青元。青元也没给于丽送过什么贵重东西。白葵这一闹,青元便轻而易举地掐断了和于丽的关系。

你老娘的!青元心里骂娘。白葵呀,白葵!你逼我把全副身家拱手相送,还好意思问我信不信你?青元心情悲壮。忍而不发的愠意火辣辣地灼烧着青元的喉咙,以至于当他艰难地发出“信”这个音符的时候,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极了电视剧里太监的腔调。还没等青元把话说出来,白葵忽然嚎啕大哭,尖叫着喊道:“你信我?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你敢信我?” 青元错愕。

白葵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肆无忌惮地恸哭起来。青元看不见白葵的表情,他只看到白葵在散乱的头发下面拼命地抽搐。白葵的哭声悲痛欲绝,青元知道这不是装的。青元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好。白葵抬起头,她鼻泗纵横,眼泪夹着鼻涕流到嘴边。白葵也不在乎,她一手抹开鼻涕,咬牙切齿对青元说:“我自问不是一个管老公的女人。二哥把照片放到我面前,我还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你是逢场作戏就不去计较。可是……可是那叫逢场作戏吗?” 白葵怒吼:“你他妈的和她同吃同住还一起去旅行……我和你做过的事情你哪样没和她做过?” 青元低下头,毕竟还是觉得羞愧的。青元不搭不理的样子激怒了白葵。她冲到青元面前,双手攥成拳头,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咆哮:“那个贱人,我恨她!我恨你!我恨死她!我要大把大把地扇她,刮她,捶她的鼻子!我想她去死!把你们两个拉去游街示众,让大家都知道你李青元干的好事!你们都该去死!” 白葵说累了,呜呜地哭了起来,身子左右摇晃。白葵的心真的伤透了。青元伸出手想扶她一把。白葵忽然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去,蜷缩在沙发上面,双手抱着膝说:“我恨死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忍不住拿刀子把你砍了……我是有多傻才会信了你一辈子!你还敢信我?呜呜呜……你千万别信我!我也不会再信你……我……我凭什么要咽了这口气啊我?我这么好一个人,我干嘛在这里做泼妇啊我……呜呜呜……”

青元从没见过白葵这个样子。她从来都是那样优雅、那样从容,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天下的男人就是为白葵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而倾倒。此刻的白葵却是跌落凡间的仙子。她和弄堂口争风吃醋的老阿姨一样庸俗不堪、不可理喻。可是……可是青元被这个面目狰狞的白葵打动了。没有爱就不会有恨。白葵多恨我她就有多爱我。青元心里忽然冒出如此诗意的一句话,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情不自禁走到白葵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葵盯着青元,眼里不再有愤怒。白葵的心冷冰冰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绝望。青元看得很仔细,连白葵额头上的一条白头发也没放过。白葵垂下眼睛,无声地整理狼狈的大花脸。青元一把把白葵抱在怀里。白葵猛烈地挣扎。青元紧紧地抱着白葵,哽咽着说:“小白,对不起!对不起!我和于丽已经断了,我和她断得干干净净。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你再信我一次吧……” 白葵软了下来,在青元怀里嘤嘤细泣。青元搂着妻子,心里默默地说:“小白,有一件事情我没和于丽干过。只有你是我宝贝儿子的妈妈。”

“什么?你真的签啦?” 青云听完哥哥青元的陈述,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青元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青云可没那么镇定,他连连摇头,懊恼不迭,好像签离婚协议书的人是他自己。“大哥啊,大哥!我的老大哥,你怎么就这样糊涂呢?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份协议书的后果是什么?大嫂闹得再厉害,你也不能脑门子一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哇!” 青云恨铁不成钢。青元一言不发。青元从小就比青云机灵,长大后事业上的成就也比弟弟高很多。两兄弟感情很好。青元出了这事,青云急得像热窝里的蚂蚁。

“不行,我们得把那份不平等协议给拿回来!” 青云目光坚定,为了强调特地在桌上敲了三下。青元轻哼:“拿回来?怎么拿啊?” 一计不成,青云又抛一计。“偷!咱们想办法把协议书偷回来!” 青元用手抚额,叹了一声:“你在演电视剧呢……唉……” 青云心急如焚,拍着桌子嚎:“哥!这可是大事!你的身家财产现在都在大嫂手上。不把协议书要回来,你就等着大嫂把你扫地出门吧!” 青元长叹:“她就是要吊着我的命,让我没胆再去搞女人!” 青云没辙了,哭丧着脸说:“那……大哥,我陪你去求大嫂。咱当着她哥的面斟茶认错,求她撤回那份协议书。” 青元看着忠心耿耿的弟弟,摇头叹息。

“别净出些没用的小谋小招!” 说话的是青云的媳妇芦荻。芦荻是个精明的律师。“大哥,你把大嫂逼你签协议书那段再详细给我说说。我给你拟一份声明,说明你签协议的时候身心俱疲,不具有完全能力做出合情合理的判断。通过这份声明你可以宣告大嫂手上的协议书作废。” 青云对媳妇佩服得五体投地,啧啧赞叹:“宝贝儿,你太厉害了!幸好我没犯错误,否则肯定栽你手上万劫不复!” 芦荻得意地瞧了青云一眼。青元还在唉声叹气。青云急了:“哥,芦荻这招合法合理,你还不情不愿地。你难道真的想被大嫂清除出户?” 青元的眉头扭成一团,显然他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矛盾抗争。芦荻冷眼旁观,提醒道:“大哥,你和嫂子这一战,不是你输就是她赢。无论谁赢了,结果都是离婚。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呢?如果你觉得亏欠了大嫂,完全可以在协议书撤回的前提下重新提出对她有利的财产分配方案,没必要把自己逼死在墙角啊……” 芦荻还在分析。青元大手一挥,嚷道:“我和你们嫂子还没离!只要我不再犯错,她就不会和我离婚!”

客厅里静得可怕。青元自己先开口:“阿葵的性格我最了解。要不是于丽登堂入室,阿葵她也不至于发飙。她不就是搞搞一哭二闹三上吊嘛。儿子都十六岁了,她离了婚找谁去啊?” 青云唏嘘感叹:“唉,大哥,想你和嫂子感情那么好,嫂子人又贤惠。你不知足,还把人带进来同居。这次确实是你不对!” 芦荻白了老公一眼,眼神里分明带着赞赏。青云的憨厚向来是芦荻最欣赏的。说到白葵,女人看女人的角度显然和男人不一样。“大哥,你别怪我这样说。嫂子如果真贤惠,她就不会逼你签那份协议。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芦荻越是这样说,青元心里越不服气。“那份协议书是阿葵哥倆的主意。阿葵自己怎么会想得出来?阿葵和我十几年夫妻,儿子都十六岁了。不是她两个哥哥指手划脚,阿葵肯定不会这样阴险绝情!” 青元说服了青云。青云拍拍青元的肩膀说:“大哥,大嫂不过是想要份保险。以后你对嫂子一心一意,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或许过些时间,她主动撤销协议书呢。” 芦荻耸耸肩,不置可否。如果他倆不离婚,白葵还是大嫂。亲戚一场,自己何必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呢?

离开青云家,青元一路想了很多。按照芦荻的提议,由自己自动撤回协议书等于否认了那天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的爱恨交缠,否认了自己悔改的诚意,也拒绝了白葵给的机会。这样一来,婚就离定了。青元一想到这里就摇头。不行,不能把小白逼到离婚那步。青元知道,小白其实从来没想过离婚。她只是气不过来才要折磨自己。

青元回到家。家里一如既往地安静祥和。白葵正在窗边聚精会神地读书。青元轻手轻脚走过去。白葵抬起头,露出一个淡然温和的微笑。青元的心定了下来。他摸了摸桌上的茶杯,说道:“茶都凉了。我让小范给你换一杯。” 白葵按住青元的手说:“大热天的,喝什么热茶啊,凉了更好。”

年末的时候,青元忙得晕头转向。快过年了,员工变动频繁起来,社交应酬也多。青元一大早去公司,晚上塞满大大小小的饭局酒会。青元回到家,白葵早就睡了。夫妻倆有时候好几天也见不着一面。

直到除夕前那周员工花红发好了,青元才有空喘口气。助理小吴提醒青元:“上两周张律师打过好几通电话过来,您要不要回他一下?” 青元轻轻皱眉。他本想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说:“好吧,你给我接进来。我们下年的几个项目说不定有用上他的时候。”

开始,张律师一个劲说客套话。青元不耐烦要挂的时候,张律师才扭扭捏捏地说:“呃,李总,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说呢好像显得我多管闲事,不说呢又怕耽误了您……” 青元最烦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一口打断道:“张律师你当我是朋友就有话直说!” 张律师得了免死金牌,利利落落就把事情告诉了青元。青元挂了电话,风驰电掣就冲回家找白葵。

青元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冲到白葵面前咆哮:“白葵,你好大胆子!你骗我!你骗我的房子?你还是不是我的老婆?” 白葵放下手上的书,平静地看着青元。青元大声斥问:“你为什么偷偷把我的物业都转到你名下去了?” 白葵面不改色,轻轻点了点头。青元盯着白葵恶狠狠地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瞒着我做这种事情?” 白葵像高贵的天鹅那样抬起细长的颈,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骗?你说我骗了你?”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瞒着我把房子都转到你自己名下去了吗?” 白葵的反应让青元措手不及。白葵嘴角上扬,呵呵一笑:“被最亲的人伤害的心情,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青元一怔,气势上立马打了个折扣。

白葵站起来,直视青元,一字一顿地说:“在你责问我骗你之前,我觉得你应该想想自己上个月做了些什么。” “上个月?” 青元一下子懵了。白葵浅笑,循循善诱:“上个月,也就是十一月的中旬,公司有一笔奖金发给了一个叫做于丽的前员工。” 青元顿时蔫了。上个月于丽确实来找过青元。她只不过是来央一笔分手费而已。青元二话不说,就让助理小吴开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于丽拿着支票就走了。青元的烦心事太多,于丽的事对青元来说就像地上刮来的塑料袋,青元顿顿脚就迈过去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谈话的形势悄然发生了改变。青元正想开口解释,白葵轻轻摆手打断:“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你就记着你答应过我的事。” 青元赶紧点头表忠心:“我当然记得。我就是给钱把这件事彻底了结了。” 白葵点头,语气温和地说:“嗯,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房子本来是我们联名的。现在我把房子转到我个人名下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住我们儿子的家产。” 青元绕了好久才把白葵的逻辑想明白。“你……你什么意思?别拿儿子做掩饰!你没经我同意就把房子转走,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你?” 白葵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她态度坚决地说:“我不这样做,你迟早把房子送给外面的女人!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你去法院告我!” 白葵的声音哽咽起来,眼睛也湿润了。她跌倒在椅子上,哀叹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呢?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青元的心情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为了于丽的事,青元和白葵的婚姻已经耗尽了元气。经此一役,青元深知他和白葵之间已经经受不了风浪,更无力承受背叛的指责。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生气还是难过,该讨伐眼前这个女人还是走上去安慰她。白葵单手支脸,泪水涟涟。她自言自语说道:“过户手续都办好一个月了你才发现……你的心还在这个家上面吗?我如果真的要和你抢,我还呆在这里等你?这样互相猜忌有意思么?” 青元的心情很复杂。白葵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当年白葵为了他的声音一声不吭就去了美国这么多年。青元的事业少不了白葵的功劳。青元的一切就是白葵的一切。都是夫妻双方的婚后财产,自己何必斤斤计较呢?

青元叹了一声。白葵瞧他松了口,又站起来对他说:“你和我都知道,那份协议书随时都能撤销。你就当我不懂事,让我抱着几个房子做定心丸。我爸妈都不在了,哥哥他们各有各的家庭。我只有你和儿子。即使你把全部东西都给我,我不都是帮你们父子存着吗?!我还能带着进棺材?” 青元听到这里,就只能点头。白葵用手优雅地抹去眼角的泪痕,拍拍青元的肩膀说:“我是怎样的人你清楚。不说了,吃饭吧。”

这年春节,青元一点心情也没有。青元的母亲倒特别重视这次过节,几次三番打电话给青元和白葵嘱咐他们大年初一早点过来。老太太住在青云家隔壁。青元家大业大,老太太不打扰他。青云做小本生意,小富有余。老太太看准青云脾气好,赖着要青云把媳妇招进门。芦荻可不愿意伺候婆婆。青元和青云就商量着在青云买的校区房隔壁为老太太置了个小窝。老太太可不是什么赤脚农妇。好歹青元早逝的父亲也给她留了个小平房。老太太看得开,既不带孙子也不煮饭。偶尔来青云家视察一下最多也就多说保姆几句。

老太太一见到白葵就笑着把她留在身边说话。白葵常年在美国生活,和婆婆交集很少。白葵出手极其大方。每次托青元从美国带给婆婆的礼物不是昂贵的珠宝就是国内难得一见的名牌包包和衣服。芦荻望尘莫及,只能打着呵呵承受老太太口里话外的不满和比较。老太太看了白葵几次才慢悠悠开口说:“阿葵呀,我知道你为了元儿受了很多委屈。你们两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打下这个江山,都老夫老妻了,还怎么可能分个你我呢?今儿妈当着你和祖宗的面儿保证,我们李家只认你一个大媳妇,哪个不识相的女人敢来叫我,我呸拿刀把她给砍啰!” 老太太一本正经,举起手发誓,眼睛一个劲儿地瞟着白葵。芦荻心里偷笑。看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青元的破事,说不定青云把大嫂骗房那段也给招了。

白葵套上据恭的笑脸,双手握住老太太将要举起的手,扭头就把儿子喊过来。白葵指着一脸懵相的儿子说:“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元的儿子,也是您的大孙子。他就是我的命根。您和我都是当妈的,您肯定懂我。” 老太太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我信你!”

春节循例要去白葵哥哥家里拜年。青元还没想好怎么和白葵推脱拜年的事,白葵的大哥居然不请自来。青元窝在二楼书房,不想见他。大哥径自跑上来,一见到青元就说:“房子的事情你想怎么着?” 青元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吃了豹子胆,连王法都不怕呢!” 大哥笑答:“你不也一样吗?” 青元怒目圆睁,反问:“我?我哪里犯法了?” “你犯了重婚罪你知道嘛?” 大哥针锋相对。青元火大了,用力拍桌叫道:“好啊!和我讲法律?有本事你告我去呀?看谁先进监狱!” 大哥收回刀锋,苦笑道:“我就阿葵一个妹妹。” 青元的剑都刺到对方喉咙了,听到这话不得不收回来。沉默了一会儿,青元说:“要么恢复原状,要么法院见。” 大哥点点头叹了口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门忽然被推开。青元的儿子笑嘻嘻唤道:“爸、大舅,聊什么呢?妈说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在吵架。” 青元低下头整理眼睛里的凶狠。一抬头,看见大哥搂着自己的儿子笑呵呵地说:“哪呢?我和你爸怎么吵得起来!”

流年不顺。从春节开始,青元的心情就没有好过。青元虽然没和白葵的大哥闹上法庭,但他对白葵的娘家、对白葵,以至于对这个家多了一层隔阂。青元借酒消愁,偶尔也会顺水推舟和粘上来的女人欢好一场。但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对方。青元知道,只要没有长期情妇,白葵是不会闹离婚的。白葵依旧奔走在上海和香港之间。回上海的时候,白葵还是那个白葵,她优雅地坐在窗边品茶读书。青元看着白葵,失却了走上前的兴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叫她“小白”。青元甚至要想很久才记起白葵曾经为他付出的牺牲。这样的白葵,是陌生的。

十一

清明扫墓的时候,青元借故没跟白葵去。他讨厌白葵的哥哥,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白葵没勉强青元,自己带着儿子去了几天才回来。青云问青元:“为什么不去法院起诉?他们伪造文件把房子转走,你一告一个准。” 青元心情烦闷,大手一挥打断:“别给我提那家人!我烦!” 青云还想再说些什么,芦荻制止了他。“大哥,事到如今,我建议你私下做次资产清查,权属证明文件什么的都妥善保管起来。” 芦荻说话总是那么冷静理智。青元不好抢白弟媳,敷衍地点点头说:“最值钱的东西她都拿了,还怕她什么呀?我破罐破摔了!”

夏天又到了。青元现在已经很少回家。见了白葵说什么好呢?夫妻之间一旦夹杂了金钱利益的因素,再谈情爱就显得虚伪矫情。就连白葵偶尔过来公司找青元吃个午饭,青元也觉得变成一个应酬。青元没办法像白葵那样从容淡泊,像个没事人那样过日子。有时候,青元忽然想起白葵以前对他的好,心里也会想着要改善一下关系。可是一见到白葵,他的心就热不起来。以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甜言蜜语,到了嘴边青元就觉得恶心做作。白葵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温和平淡。

是时候好好想想是不是要这样过一辈子了。青元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时候,青元接到家里小区保安室的电话。保安室主任诚惶诚恐地说:“李先生……呃……本来也不算我们保安室的职责范围……我就多口向您汇报一下……你就当我耽误您五分钟宝贵时间……” 青元失去耐性,对着电话吼:“有屁快放!你已经耽误了我五分钟!” 主任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说道:“这事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您停在我们小区地下车库的那三辆车今早开出去了。新来的保安不熟悉情况,也没拦下来问问司机……呃,看监控好像不是李太太……她一个人也开不了三辆车呀……” 青元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手心发汗,心里不断重复着三个字:“不会的!” 青元用颤抖的声音问:“你找过我太太吗?” 主任停顿了一下,说:“没,没呢……您家的阿姨说太太不在家……” 青元啪一声放下手机。他的心像一只箭似的指向白葵。

青元狂奔在回家的路上。汽车到了小区门口,青元忽然刹停下来。他一记重拳敲在自己脑门上。保安早就说了白葵不在家,回来这里干嘛呢?也许青元下意识觉得白葵只有这个家。这是真的吗?此刻青元心乱如麻。他深呼吸几下,陆续整理出应对的方案。首先,家里不止这三台汽车。青元酷爱名车。这三台汽车价值不菲,是青元心头最爱。但是青元还有十几辆汽车停放在不同地方,细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青元迫切想知道,这些汽车有没有被人开走。青元拨通助理小吴的电话,细想一下又挂了。于丽那张支票只有小吴和财务知道。白葵那么快就收到消息,小吴这个人不可靠。青元摇摇头,找了个借口以公事的形式让财务去查。其次,白葵在哪里?青元想到白葵,心就祛了。他咬了咬牙,踩下油门往家里奔去。

白葵的衣橱一如既往地拥挤。佣人小范跟在后面交待:“太太昨天出门,今天还没回来过呢。太太没特别交待呀。” 青元细问:“昨天,太太做了什么?” 小范摇摇头:“还是像平时那样,吃完早餐太太就在那儿看书。” 青元往窗边看去。微风卷起半边窗帘儿,一切都那样静谧美好。他仿佛看到白葵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自己。青元不忍直视,低下头就拨起儿子的手机。儿子是白葵的心肝宝贝。无论出什么事,白葵都不会和儿子失联。手机不断重复毫无人情味的话:“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青元的心直接掉进了冰窟。他掐断电话,打给香港家里的钟点工。钟点工阿姨也没有白葵的消息。青元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冲进主卧,拿出保险箱的钥匙。果然!保险箱里面只剩下青元的身份证明和护照,还有几张公司的重要合同。白葵母子的身份证、护照,还有白葵的珠宝都不在里面。青元的心开始发痛。他张口结舌,连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佣人小范慌了神,叫道:“先生,你别慌。太太就一晚没回来,她很少这样的,肯定是出了点事情……” 小范的话,青元觉得很可笑。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也觉得很可笑。青元的手机响了。财务李姨汇报:“公司名下总共十二辆汽车,怡安广场车库的四辆和我们公司楼下的三辆都在。您小区里的三辆,还有隆城山庄车位上的两辆车今天都开出去了,没法盘点做实。” 青元一手拍在自己大腿上面。好啊你,白葵!十二辆汽车你开走我最贵的五辆。你分配得很合理嘛!青元咆哮着,冲下楼去找白葵的大哥。

白葵的大哥坐在装修时尚的办公室里面接见青元。青元两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问:“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大哥看了青元几眼,平静地说:“阿葵回美国了。” 青元怒发冲冠:“不行!她不能走!她骗走我的车和房子,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大哥叹了口气,亮出一份文件放到青元面前,说道:“白葵女士委托我向你提出离婚。本来我也打算过几天去找你,现在看来不用了。” 青元认得文件上白葵的签字。他的心像被剜了似的火辣辣地疼。青元大发雷霆:“什么意思?骗光了我的钱就想跑?没那么容易!我李青元不是傻子!我要上法院告你们!告你们伪造文件,告你们欺诈财产!告你们!告你们!把你们统统告进大牢!” 大哥无动于衷,按了一下电话说:“刘红,把保安请上来。” 青元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头脑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哥直视他的眼睛说:“青元,闹上法庭对你公司的运营会带来诸多不便。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大家协商一个共赢的方案……” “共你他妈的赢!你们这帮骗子!老贼!贱婆娘!婊子!……” 青元狠狠地往那份文件吐了口吐沫。保安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青元请出了大厦的后门。

十二

夜深人静,电话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久久不息。芦荻熟练地踢了踢身边的青云,嘟囔着说了句:“又来了……”翻身又睡去了。半醒半睡的青云用力拍了自己的脸颊几次,仰天吸了口空气,才拿起手机。电话果然是青元打来的。青元一听到青云的“喂”声迫不及待就开腔说道:“哎,我刚想到一个绝妙的计划,绝对可行。我给你说说,你帮我参详一下啊!” 青云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青元在电话那边已经侃侃而谈起来。青云无奈地往床栏一靠,耐着性子听青元说话。青元兴高采烈地讲了很久,发觉弟弟毫无回应,嚷道:“喂,喂?老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青云本来想敷衍说有,这样青元又会继续发挥想象高兴多一会儿。可是青云舍不得看见大哥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哥,都两年了。连妈都接受了,为什么你就迈不过去呢?” 青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又骂起来。“迈过去?哼,她倒想得美呀!我告诉你,这事我不可能迈过去!我穷尽余生我都要和她争!她别想拿走我的一个子儿!” 青云深深叹气。青元听得出弟弟是真心的。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老弟,现在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不帮我,这个仇我肯定报不了。” 青云痛心疾首:“哥!你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看不出这是盘败局呢?我们不是找过很多律师,也问过芦荻,你要求她净身出户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吗?” 青元不依不饶:“如果我坐以待毙肯定要被她玩死。可我不会呀!如果你肯帮我,这局我一定能扳回来!” 青云长叹,带着哭腔劝:“哥啊,两败俱伤的事你何必做呢?” 青元很坚决:“怎么就两败俱伤呢?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肯定赢她!” 青云摇头:“我怎么帮你呀?你做伪证转移公司资产,这是犯法的。芦荻肯定不会同意!” 青元失了希望,语气就狠了:“好啊你个李青云!为了老婆连兄弟的情分都不管了!” 青云也急了,用手围着手机小声回敬道:“这事不可能瞒得过去!你把地皮转到我一开餐馆的去,谁都看出你是恶意转移资产。白葵她哥能放过你?” 青元还在电话那边嚷:“开餐馆怎么了?开餐馆就不能发展副业?你就不能是买地开餐馆吗?……” 青云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的芦荻一把抢过手机,面无表情地对青元说:“大伯,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有事你明天再谈,好么?” 说完啪就挂了电话。

青元拉开床柜的抽屉拿出一排安眠药。桌上没有水。他叹了口气,起身倒水。再坐下来看着药和水的时候,青元的心情变得很坏。做错事的人不是我,凭什么我睡不着觉?凭什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痛苦?青元一巴掌拍在床柜上,手很疼,青元的心情好像缓解了一些。青元拉开窗帘,外面高高矮矮的楼房都熄灯了,偶尔闪现的灯光像火炭烧剩的几星火点,毫无生气、奄奄一息。青元仰头看天。天空很黑,月色惨淡。连老天都不看好我。青元苦笑着把自己埋进靠背椅里面。

一年前,青元从豪宅小区搬到这个中产楼盘。青元和白葵之间的事变得非常难看。白葵的大哥受委托把青元住的地方卖了。买家后台很硬,带着买卖合同和派出所的人来收楼。青元后来才知道,白葵转走的其他物业早就卖了。白葵开走的车,青元找回两辆。青元找拖车公司挪车。白葵的大哥抢先把车子的轮子和后视镜给卸了。车是拖回来了,但青元也开不了。青云提过找汽修厂。青元不准。凭什么白葵抢走的东西要我李青云出钱修啊?我要让法院盯着她把轮子和镜子装回去!白葵向法院提出的离婚申请要求和青元平分夫妻财产。青元早没了房子、车子,现在白葵连公司的股份都要抢一半。这个女人太狠了。青元无法原谅白葵。他没办法理解白葵为什么要亲手拆了这个家?她不也为这个家付出过很多,连自己的青春也搭了进去了吗?白葵都四十多了,她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都半辈子的夫妻了,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绝情、这样阴险?为什么?为什么!青元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白葵把儿子也带走了。青元顾着车子被骗,连儿子放假的事也忘了。等他联系学校才知道白葵上学期末就帮儿子办了转学手续。儿子上年进了美国一大学。暑假的时候,白葵带着儿子回来过一次。这是继白葵出走后两人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儿子牵的线。青元坐在白葵对面,神情严峻。白葵淡淡地对旁边的儿子说:“你去外面走走,我要和你爸爸单独谈谈。” 儿子一走,青元就想发火。先刮她几大巴子,然后再把这个阴险女人的头拧下来……青元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不能这样做。白葵有意约见在高级会所里面,青元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怒火和不甘。“你想怎样!” 青元怒视着白葵,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白葵当时拿着茶杯正要喝茶,听了青元的问题,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下,清晰地回答道:“我想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我们家的东西我绝对有资格拿。我拿走的都会留给孩子。我不欠你和你们家一分一毫。” 青元的心很急。白葵的话铿锵有力,说起来风度翩翩。他迫切需要一种气度,那种吃了人还要人家感激的气势。白葵直视青元的眼睛,她眼里一点东西都没有。青元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触,只好低下头看面前的茶杯。白葵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又说道:“钱放在你那里,迟早要分给别人。我一心一意守着孩子,这些东西过几年就是他的了。你只想着怨我,你有没有为孩子想过这些?” 青元拍着桌子反驳:“不用你教我怎样当爸爸!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想过这些!你拿他当挡箭牌没用!你就是一个阴险、卑鄙、无情的骗子!你和你两个哥哥都是!” 青元眼里只有熊熊的怒火。他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白葵带着歉意向邻桌的人点了点头,回过头对青元说:“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程序上的事情就让律师去处理吧。” 说完站起来踱出了咖啡厅。白葵刚走,儿子就打电话过来。青元按住火气问:“你在哪儿呀?咱两父子吃顿饭吧。” 手机里的背景音很吵,儿子隔着电话嚷:“爸,我约了旧同学聚会呢。妈说她回舅家了,你自己吃吧。”

青元的状态很糟糕,公司也半死不活的。老太太一看见他就唉声叹气。青云也无计可施。芦荻双手翘在胸前,直言不讳:“哥,你身体不好,公司也半死不活的。你这样白葵不是更开心嘛?何必抱着过去的错误不放呢?狠下心把这件事了结了,把公司重新搞好,再找个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这才能气死她呀!” 青元很烦,除了复仇计划他什么也不想。他朝芦荻嚷:“别和我讲女人!我一点心情都没有!这辈子我铁了心和她耗!我就等着公司破产,看她还分什么?我拖着不离婚,我耗死她!” 青云深叹。芦荻摇头,放下手坐到青云身边一声不吭。芦荻想起和白葵为数不多的几次妯娌谈心。白葵说:“我不在乎他赚钱多少做什么大老板。只要他的心在我身上,在这个家上面,我就满足了。”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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