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年的十年

来自花瓣

01.

他以为他不快乐,只是没想到不快乐日子还在后面。

两千年十二月的一天,舅舅接到石年爸妈的电话,说是家里这边有同村的人去新疆,让把石年一块带过来。年仅八岁的石年蹲在门口听的很清楚:“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给米果的妈妈捎话,等过几天她来的时候把石年也带过来吧。”舅舅很为难,因为只有大人知道带着孩子在一个地方生活是多么不易,何况是两个孩子。

“我想去。”石年低声小语。他想去,他只听到爸妈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定有新的书包,新的衣服,新的学校,他会交到很多新的小伙伴。他会和爸妈和妹妹一起玩,他也想他们了。

两年了,石年一个人生活在舅舅家两年。这两年他没有很想念爸妈,因为他比很多留守儿童幸运很多,家里有太多人对他很好。舅舅妗子,大姨大姨夫,姑姑姑父,以及表哥表姐们都对他好,因为爸妈是家里最小的,所以石年也是这帮亲戚孩子中最小的,除了妹妹。

这两年中的每个周末他都会去不同的亲戚家小住,大姨家离得最近,去的更频繁。每次回来的时候口袋里总会被塞上一块钱两块钱,有时候几毛钱,这对于那时候生活在农村的小孩来说是多大的惊喜。这些钱他往往不告诉舅舅一家,自己偷偷的买零食吃。这些零食也要在回家之前吃掉,这可能就是小孩子才有的心理,即使扔掉也不能被大人发现自己在乱花钱。他不买文具也不买用的,要买就买一些不会被察觉的,这样看来也只有零食了。表姐表哥在他每次去的时候都会给他买好吃的,雪糕也要吃一块钱一个的。关于吃的记忆总是会记得很清楚。

放寒暑假的时间更长,他便会去这家住十天去那家住十天,换个两三家一个假期就过去。大姑家很爱干净,每次去她家就要天天洗澡,和两个表妹一起洗,那个时候也不觉得害羞。他瘦小的个头可以穿上表妹们的衣服,这也是他乐于去的原因。另外,表妹还有很多玩具,虽然大部分都是女孩玩的,但是他去,姑姑也会给他买上一两个。那时候他很喜欢玩呲水枪。舅舅家固然对他很好,可是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再加上石年就三个,也顾不上细心照顾他。他也就很皮实,不讲究穿什么玩什么。

舅舅家里条件一般,但是因为是妈妈的大哥,所以走的时候石年就寄放在他家。石年很听话,不打闹脾气好,好像一个温顺的小狗,只要给一口饭吃就很好养活。他和表哥表姐关系也不错。只是在上学的时候会出现一些状况,那时农村的小学要个人搬桌子椅子上课,石年的桌子和同学们的桌子刷的颜色漆不一样的时候,他心里略显不高兴。他的凳子很高,高的够不到地面,他会看着表姐的桌子凳子心生艳羡。他也不说,说了也应该不会换,表哥表姐也不会喜欢他的桌子椅子。还有一次因为一个弹弓跟表哥发生争执,除此以外,再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舅舅家周边与石年同龄的小伙伴很多,他都玩得很熟。刘淇和刘小元跟他关系最铁,一起玩捉迷藏,一起掏鸟蛋,一起打麻雀,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这两年在舅舅家的日子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和他们混在一起。有时候他们去走亲戚,石年也要一起去。记得有一小段日子刘淇去他姑姑家暂住,上学也在那边。离石年的村子很远,因为他跟着刘淇去过一次。他跟刘淇提前约好下周去接他。石年凭着记忆骑着自行车带着刘小元去接刘淇,哪知记忆出错,俩人多走了三四公里。这对于当时的他们可能更远。石年不管,又返回去找路。等找到刘淇的时候,却得到他这周不回去的消息,于是俩人只好打道回府。但这并不影响三人的感情。吵吵合合,感情也越来越深。

在学校里,石年的成绩算不上好的,但是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及格以上也算不错。何况放学就是一个玩,谁把学习放在心上,谁在乎考了多少分,只要学期末拿回家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就给人一种好学生的感觉。这些奖状都会被家里人贴在墙上,一年一年的积累,两年下来,石年贴在墙上的也有四张了。他的同桌是个文静的女孩,偶尔也会斗嘴,但是相处的还不错。

在学校里他看到一年级有一个小女孩长得很像他妹妹,于是他就每每拿自己的零花钱买一些本子,铅笔往小女孩的手里送。后来小女孩不理他,见了他还跑。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多了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代吧。他看到小女孩就笑,他想妹妹也应该像他这样高了。以前他不带她玩,现在他也想她了。

每次爸妈打电话过来,舅舅让石年来接电话,石年总是很不情愿。日子越隔越久,他不知道跟爸妈说些什么,他的生活里没有他们。他也怕即便生活中没有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自己也会忍不住掉眼泪。这样也会给舅舅造成错觉,觉得是不是在他们家过得不好。他不接,他觉得他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在他的记忆中打电话从来没有跟妹妹说过话,他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或许是没记住。

石年要去新疆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亲戚耳中。大姨让表姐来接石年到家里住两天,给石年买了新衣服。对石年说:“不要去新疆了,那么远,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你要是不想在舅舅家住了就来大姨这。跟你哥哥姐姐一块玩。”石年有些动摇,他答应了大姨。大姑也打电话过来说不让他去,在家里有人照顾。

可是回到舅舅家思考了很久,虽然舍不得这些亲戚,但他还是想去。十二月份在安徽老家已经是很冷了,舅舅去过新疆,知道那里更冷。于是妗子就给石年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了秋衣,棉衣,棉衣,大衣,把能穿的几乎全都穿在了身上。这样他就不用怎么带行李了。

第二天一早,米果的妈妈带着米果来舅舅家,石年就跟着她走了。由于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家里给买了软卧,这在那个时候是很贵的一笔花销。米果还小可以免票,石年就不行了,他要买全价票。也正因为如此,第一次做火车的他有了这样优越的待遇。可是他不知道,他以为所有的火车都是这样的。

外面冷的不敢伸手,火车里却很热很热,热的石年浑身冒汗。可是他不脱衣服,他穿的那么厚。他感到在火车上很紧张,他不敢脱。他怕脱了衣服等车停了他来不及穿。他就这样忍着,饿了他也不敢要吃的。没人告诉他这趟火车要开四十多个小时。

在火车上,他才猛然想到,他的离开是这么的匆忙。他还没有跟刘淇,跟刘小元告别,他昨天还告诉他们他不走了。他这一走,刘淇刘小元会不会忘了他,他也没有给他们俩留下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他的弹珠怎么办,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安置。他的桌子还是刘淇帮他一块抬回家的。还有他的同桌,石年想,问她借的钢笔还没还呢,还在他挂在床头的书包里放着。她会不会以为不还给她了,会不会第二天看不到他不习惯。转念一想,同桌换来换去,他又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拿她的钢笔也许还能让她记住他,那个时候一支钢笔也是很少有人有的。还有那个低年级的小妹妹,他想告诉她你很像我妹妹,我可以带你一起玩。还有大姨,姑姑,他不知道说什么,他食言了。

他很热,但依旧那么躺着。隔壁有个叔叔在吃方便面,很香很香,石年只吃过干吃的,像这种泡的他还没吃过。叔叔看米果很可爱,给米果吃了里面的一个卤蛋。石年想:“如果他也像米果一样白白嫩嫩的很可爱,他会不会也能得到一个。”就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过了半晌他就醒了,是热醒的,他明显感觉裤子里潮潮的,那是汗湿透了衣服。米果妈妈这才从包里拿出一块鸡蛋糕给石年,石年慢慢的吃着,因为他知道吃完这一块他是不好意思再要第二块的。这一路上石年总共吃了两次鸡蛋糕,喝了三次水,去了两趟厕所,在这哐哧哐哧的火车声中,石年变了。

他好像忘了怎么与伙伴们嬉笑打闹,怎样上树下水,怎样彼此抱成一团满地翻滚,怎样扯着嗓子满村的大叫。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胆小,胆小到不敢张嘴说话,不敢像从前一样大大咧咧。好像这一趟火车穿越了一个世纪,使他变得谨小慎微,恍如隔世。

在还有两个小时到达乌鲁木齐火车站的时候,石年依然沉浸在向往中:他到新的教室,跟同学们做自我介绍,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争着和他做朋友。老师也热情的欢迎他。他可以带着妹妹一起玩,爸爸也会带他去他从来没见过的游乐场。还有新衣服以及像小时候爸爸给买过的双肩背的漂亮书包。周围应该有很多邻居,可以串门,可以交到想刘淇刘小元一样的朋友。两年了,也不知道爸妈他们长什么样了。

“列车已到达终点站乌鲁木齐,请乘客朋友们抓紧时间下车。”当踏出火车站的那一刻,石年来到了最西北的世界,一个在以后的日子中他一直认为不属于他的地方,石年的生活在此落脚,他的心却再也没有落过。

02.

怀揣着美好梦想的石年走出火车站时,他并没有观察周围的景物,目光直接扫向人群。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向他走来的爸爸。俩人很默契的朝对方走去,就像小时候一样,爸爸牵着石年的手去坐大巴车,这里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要三个小时。米果和她妈妈在车站等米果的爸爸来接,所以不一起回。

上车之前爸爸给石年买了一瓶可乐和一袋瓜子。听卖瓜子的姑娘说这是甜瓜子,石年默默地想甜瓜子是什么味道,以前没吃过。等吃到嘴里的时候,他脸上显示出失望的表情,这样淡而无味的瓜子就是甜瓜子,显然不合口味,不过可乐倒是很好喝。车子颠颠晃晃的往家里行驶,那时新疆的大巴车上没有安装空调,全是烧热的铁管散发出的热量来维持车内的温度,石年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管子。当他发现鞋子底部冒起热气发出烧焦的味道的时候才猛然察觉自己把脚放在了管道上,那么热的地方什么鞋子也被烤焦了。他迅速而不做声的把脚移下来,爸爸并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车内的热气加上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久大巴车的石年胃里不断地翻腾,他想忍住,但是意外发生了:他吐了,并且吐到了前面位子的靠背上。爸爸拿出塑料袋让他吐到里面并擦拭了靠背后面,说:“没做过这么久的车吧,以后习惯了就好了。”爸爸没有责备他,这让石年安心了不少,状态也慢慢的恢复起来。

终于到地方了,下车之后石年才慢慢注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满世界覆盖着白白的雪,地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走一滑的,走起来很累。“这里的雪居然不化,不像家里的落地就不见了,偶尔下的厚一点等到出太阳也就消失了,这么厚的雪该有多好玩啊”石年就这样想着,拉着爸爸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俩人路上也没有过多的的说话,只有石年好奇的观望着眼里的风景。路旁是一排排房子,很整齐,有平房也有像家里一样的坡顶房。沿着房子和公路有着一棵棵很高很高的树,爸爸告诉他是白杨树,和家里的杨树不同。家里的杨树叶子很大,可以和小伙伴将叶子撸干净留下叶柄玩拔根,此时的白杨树叶子已经落完,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屹立在寒风中。石年不知道它的叶子有多大,但是觉得它是那么挺拔,丰富了这广阔的世界。中途石年上了一次厕所,进去把他吓了一跳,架空了的石板下有三四米高,他勉强的上完赶紧跑了出去,离地面这么高的厕所还是第一次见。

正在石年还没看够这个雪白的世界的时候,已经到家了。妈妈早就已经在家里等他们了,妹妹还没有放假,还要去上学几天。妈妈赶快让石年坐在椅子上,说是早就熬好了羊肉汤。爸爸端过来两碗和石年一起喝,浓浓的羊肉汤上浇上新疆的辣椒粉烫的辣椒油,撒点葱花,很香很好喝。慢慢的喝着汤,感受着屋子里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温度,石年感到踏实,到现在他觉得很满意。而且在屋里他终于可以把多余的衣服全脱了,只穿一个薄毛衣。家里有两间房子,一间是爸妈的,一间算作客厅但是摆了两张单人床,有一个是给石年准备的。加上这张床客厅显得更拥挤了,也就称不上是客厅了。在两间房子的中墙上有一大块中空的摸着热热的地方,下方有个口连着一个火炉子。妈妈说这是火墙,整个屋子的取暖全靠它,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加碳呢。这么新奇的玩意石年也是第一看到,总之屋里的温暖让他感觉这个火墙真是神奇。

一碗汤还没喝完妹妹就放学了。是长高了不少,头发也长长了。看到哥哥来了她感觉很陌生,毕竟她走的时候只有五岁,哥哥对她已经很模糊了。石年看到她不停的笑,妹妹也冲他一笑。邻居早就听说老石家的大儿子要来,晚上也都过来看看。这些邻居大部分都是从安徽,河南过来的,谁家也不嫌谁,都是老乡。大人们忙着挣钱小孩在一起也能玩玩。他们在那说:“这孩子跟老石像。”“太瘦了,在家里肯定照顾不好。”“来了就好,一家人在一块怎么都好。”石年在一边坐着听他们聊天,妹妹去写作业也没有跟他玩。

第二天,妈妈和一个阿姨要带石年去逛街,石年心里很高兴。他们要去的是团部,听说那里就像家里的一个镇,石年倒是经常去家里的镇上。他们家是离团部最近的一个连队,走一会就到了,很方便。团部很干净,两边的商铺很整齐,关键是东西很多,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一应俱全,比家里的镇大多了也漂亮多了。妈妈给石年买了一双里面带毛的皮棉鞋,石年不是很喜欢,但是新的也就高兴的拿着。逛来逛去也就买了这双鞋,因为当妈妈问他想买什么的时候,石年都说不用。

妹妹要放假了,拿通知书的时候妈妈让石年跟着一块去,顺便认识认识学校,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也要去上学。学校离家里有两公里远,跟着妹妹踏着积雪前往学校,没走多久石年就累了。妹妹不停的往前走,石年这才感觉到妹妹从小就一个人来往这么远的路程,也是挺勇敢的。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到了学校妹妹去教室了,石年只好在外面等她。顺便看看这个校园:这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小学校,四合院中间是一个小操场,中间有一个国旗。在一边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大操场,另一边的房子后面有一排排宿舍楼,原来还有学生住在学校里面。学校的厕所石年也进去看了看,比第一次见的还高,有的周边还有水渍凝结的冰块,他想这要是掉下了怎么办。正在他想的时候有一个老师路过他身边,看起来很年轻,“这里的老师这么好看,这里的学校也是这么漂亮,比家里的好太多了。”石年很期待在这里上课。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在寒冷的冬季,石年在室外待着待着就冻的手脚冰凉。他不停地在教室前的台阶上跳上跳下,以便能使自己暖和一些。陆续也路过一些老师,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他进教室暖和暖和,好像也没有理由要让他进教室吧。就这样等了四个小时,妹妹教室的门终于开了。

“石佳,这是你哥哥啊。”“石佳,你哥哥真高。”“石佳,怎么不叫你哥哥一起进教室。”“石佳……”这些妹妹的同学不停地问。妹妹只好点头说:“是啊是啊。”石年听着这些小弟弟小妹妹的询问也不好意思回答,全权让妹妹代劳了。他觉得这些孩子的声音好听极了,穿的也很好看,他们说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穿的干干净净,不像家里的伙伴们那么邋遢。而自己也还带着浓厚的家乡话,穿的虽比在家里干净也没有这些孩子看起来可爱。石年在心里跟他们拉开了差距。回家的时候石年心里仍然充满了希望,他也要在这样的学校上学了,不用自己搬桌子椅子,教室那么大,一切都很美好。

新疆有很多人工挖造的大渠,冬天的时候里面没有水,妹妹和她的同学在路过那得的时候非要玩一会再回家。石年也不得不等着她,只见妹妹躺在大渠的边边,顺着六十度斜坡一下子就滚了下去。石年也想尝试,他横躺在地上,慢慢侧身,呼噜噜的往下翻,翻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压痕。他感到天也在跟着他转,这种感觉太刺激了。他一遍又一遍爬上去滚下来爬上去又滚下来,厚厚的积雪成了他们保护伞。走到一大块空地的时候,妹妹他们把脚打开成四十五度的样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前走,脚后面就形成了一条拖拉机的轮胎的样子。石年也跟她们学,看着自己走过的地方觉得好玩极了。

这里虽然没有掏鸟窝的地方,也没有树可以爬,但是这些新奇的玩法让石年感到了一丝丝不同的快乐。只是他的小伙伴在哪里呢?如果他们在该有多好,他又想起了刘淇刘小元。

在随后整整一个寒冷的假期,石年几乎都是在屋里度过的。像和他一样的外来户一样,冬天没有其他活动,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听说耳朵要是在外面冻久了一摸就会掉,这个石年没有验证过。不过有一次,他想像在家里一样舔一舔上了冻的锁,好像铁的那个味道让小孩比较着迷。当他把舌头放在这里的锁上的时候,吓得他心里狂跳,舌头粘在锁上了,索性的是只粘了一点点,他很机智的用唾沫的温度将舌头拿了下来。这样的事他就再也不敢干了。还有一次,他戴着帽子出去买东西,回来时候发现露出的头发全白了,就像是秋天打在叶子上的霜,比那厚了好几倍。家里有一个小电视能收到几个台,每天和妹妹一起看动画片。妹妹写作业的时候,他就自己在爸妈屋里看。爸妈冬天倒是不闲着,趁着几个集市摆摊卖东西,过年的时候批发点糖果,其他时间在街头支了个棚子卖蔬菜。每天回来都会给他们做些肉菜,走的时候会给他们留五块钱,自己在家里随便吃点,所以他和妹妹也很期待爸妈早点回来。有时候邻居家的小孩会过来玩,这样他就认识了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王乾。他和刘淇倒是有点像,一样的活泼好动,油嘴滑舌。

没有寒假作业,有零食有零花钱,爸妈留下来钱当然会被花光,而且是买了吃的。王乾来家里的时候俩人就瞎聊,聊各自在家里的生活,也聊王乾在这里的生活。王乾比他早来一年,开学石年可以和他一起上学,说不定俩人还能在一个班。小孩子熟的快,石年也很期待和他一起上学的日子。

过年的时候全家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有糖果有瓜子。“这是这边的习俗吗?在家里都是蒸大馍,炸一些焦叶子什么的。”石年想:“这边的过年好冷清啊,没有亲戚可以走,更没有压岁钱可以拿。这边‘福’字倒着贴意思是‘福’到了。”他也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过年,这样的说法。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归于平淡,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都像是一样的,石年的记忆越来越美,现实越来越让他想逃离。

03.

石年如愿以偿的步入了那个他觉得很美的校园。被分到了二年级二班,和王乾一个班,为此他还偷偷地高兴了半天。老师把他安排到最后的一排和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坐同桌。教语文的班主任张老师说:“石年,你跟杨晓雪坐一起。晓雪,你多帮助帮助新同学。”杨晓雪点头说没问题,很显然这是个学习不错而且活泼开朗的女孩,这也就注定她成了石年小学生涯中仅有的两个好朋友之一,另一个是王乾。

第一个学期的石年没有书本,因为他是借读生,这一个学期应该算是对他的检验,如果成绩太差学校也可能让他留级,这一点他是不知道的。没有书的日子很窘迫,家里也不认识其他孩子有旧书借给他。“没事,你跟我一起看吧。”杨晓雪冲他一笑,说:“没有书多好,书包就会很轻啦。”自此以后,每节课晓雪就会把书放到中间甚至是一大半在石年的那边。石年打心里很感激她,也会把书推回去一点,怕影响到杨晓雪的学习。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里布置的作业大部分石年都会赶在放学之前完成,如果是抄写词语他便会先起好头回家继续写。有时候来不及他就跑到王乾家里写完作业再走。他更喜欢在学校能把作业写完,因为在家时王乾总是拉着他一起玩,石年也不好拒绝。

每天放学后妹妹都会在门口等着石年和王乾一起回家,妹妹虽然比他小三岁,却也上一年级了。女孩在小的时候好像悟性比较高,妹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十佳”。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她也整天乐滋滋的。石年不一样,他不怎么积极,也显不出乐观,也不活泼,所有的表情都隔着一条鸿沟在内心洋溢着或是沉默着。在回家的路上王乾和妹妹总是跑前跑后的充满了活力,石年偶尔也会跟他们打闹一阵,更多的是快步往家赶,王乾和妹妹也总会追上来:“你走那么快干嘛,咱们玩石头剪刀布吧,谁赢了谁往前走。”这样的要求十次可能只有一次会得到回应。但是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小孩子不管怎样都能一起玩,何况他们是一路人。

在学校石年很少说话,他那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还没有完全矫正过来,还好家乡话和普通话差别不是那么大,他已经尽力改正了。现在他跟家里人说话都用别口的普通话。杨晓雪总和他聊天,问很多问题:“你家是哪里的啊?”“你喜欢玩什么?”“你的数学很好的,我不会的记得教我。”“你看不看故事书,我借给你。”石年会很认真的回答,一字一句的回答:“安徽的。”“钓鱼。”“好啊。”“看。”这样之后晓雪又会有其他的问题要问,一来二去石年和她就熟络起来,班里也经常能听到石年的笑声。

渐渐地石年也模糊的知道了一些杨晓雪的情况,她的爸妈在市里做生意,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看起来家里很好。在小孩子的眼里,衣服穿得好,吃的好,偶尔有些新奇玩意是大家都没有的,这样的同学被视为家境好的,杨晓雪就是一个。石年也确实从她那里得到很多好处。有一次晓雪给他一个用锡纸包的东西,说:“给你吃。”他打开纸包看到里面是一个棕色的印着花纹的圆形东西,像是糖果。他没有一口吃掉,咬了一半,软乎乎的内陷要流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填到嘴里,细细的一品味还挺好吃。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夹心的巧克力,杨晓雪的妈妈从市里给她买的。杨晓雪有很多故事书,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长袜子皮皮,伊索寓言等等,反正就是各种都有,虽然都是女孩子看得书,石年也会借过来看。她也不催,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再还回来。妹妹也跟着沾光,一起看了很多自己家里从来没有的课外书。也正是由于她爸妈都在市里忙,所以杨晓雪就寄住在奶奶家,这一点和石年有点像,不像得是她很快乐。

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石年意外的可以参加考试。本来他是没有学籍的,为了班级的总体成绩他很荣幸的取代了另一位同学去参加考试。好在他平时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应该是对他最大的奖励吧。考试结束以后,石年平淡的脸上显出了极度的失望,他考砸了,他一出来就听到同学们议论最后一道数学题的答案,我细想了一下是自己错了。那一道题六分,就算其他的全对,他也不可能考到前几名。班里的同学每次都是零点五到一分就差好几个名次,回家之后他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爸妈本想着他能有个好成绩,看到他的样子也就说了一些没关系下次好好考的话,但石年看到他们失望的脸,内心泛起一阵酸楚,险些留下泪来。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好在语文高了一点,总成绩还能看得过去。

石年的爸妈在夏天的时候会批发一些水果卖,菜摊一边是水果一边是蔬菜。不过爸妈从来不让他和妹妹去帮忙,只让他们好好学习就行了。他俩没事也就真的不去,悠然的享受偷懒的日子。家里自然不缺水果,尤其是西瓜,西瓜季到来的时候一袋子西瓜也就十来块钱,很便宜。每天都不用吃饭,他和妹妹一人抱一个大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别看没吃正餐,这样一个夏天过来也长胖几斤,西瓜的糖分太高了。夏天的新疆晚上十点天才落黑,石年没事就跟王乾一起去团部遛弯,凉风习习很舒服。路边有很多支起来的大棚子,架着烧烤摊,空气中飘散着羊肉的串的味道,还有烤馕的味道。他们俩看得眼馋,可是谁也吃不起。爸妈也从来不带他们过来吃,可能是没时间,但更多的可能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们这些外来的,俗称盲流蛋的穷户只适合在自己家里煮着吃,虽然爸爸很爱吃牛羊肉,家里对吃的也不抠手抠脚的,但在外面吃的机会几乎没有,这让石年越发觉得人家做的看着真好吃。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有一件事稍稍刺疼了石年这颗敏感而稚嫩的心。班里新来了一位数学老师,特别年轻漂亮,他挺喜欢的。一直以来石年和妹妹的学费都是爸爸直接交给老师的,他是借读生学费自然要高一点。所谓的借读生也就是向他这种没有户口,本地人眼中称呼的盲流蛋子。由于新老师不知道石年的情况,发书的时候没有给他发,并且问班主任老师说:“他没交学费给他发吗?”石年听到这句话一时间觉得很尴尬。他默默的回到座位,看到其他同学都拿到书,只有自己什么也没有,有点手足无措。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学费还没有交,家里可能一时凑不到交学费的钱吧。还好班主任说:“先给他发书。”拿到书的石年看了看新来的老师望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回到家之后他也没有向爸妈询问,他把一切交给爸妈了,他相信爸爸会处理好的。另一方面他也不好意思问,他怕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

石年的体育不错,农村出来的孩子本来就能跑能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一场大型的运动会,要去团里唯一的中学去比赛。参赛的是来自各个连队的小学以及团部的小学。他报名参加了跳远和八百米。王乾参加了一百米和二百米,他的爆发力比较强。杨晓雪则和其他女生一起参加了团体操。这样一场几年一次的盛世,所有的同学都很期待。石年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在家门前的平地上练习立定跳远,很多次都能跳到一米九。放学的路上他也会和王乾来场赛跑,往往都是前二百米王乾超他一大截,过了两百米王乾就会在后面冲他大叫:“等等我,等等我,我跑不动了。”这时他便会停下来等等王乾。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场比赛中,石年的两个项目都拿了第一名,这样他就得到了两个奖品,全是跳棋。他把其中一个送给了杨晓雪,其实也不是送的,他倒是想送也不敢。杨晓雪看到他那了两个跳棋盘,硬生生的要了过去。他倒也乐的开心,有人分享自己的快乐也挺好的。王乾的一百米得了第二,奖品是一副乒乓球,二百米失利跑了个倒数。反正他是个乐天派,跑成啥样也不介意,重在参与。

九月份教师节前后,到了棉花采摘的季节,按上级的要求,兵团农场的孩子从三级就要下地劳动,并且每人每天都有拾棉花的任务。他们的任务是每人每天采摘二十五公斤,这样的劳动将要持续半个月。妈妈还特意给石年缝了两个新的装棉花的包,像围裙一样围在腰上,又像袋鼠一样有个大口袋。同学们都很高兴,因为不用上课了,也不用写作业,在棉花地里又可以玩。这些优点远远超过了劳动带来的辛苦。到了棉花地里,他这才发现整个地从头到尾要有三百米长,他想:要是从头走到尾该有多累啊。再看满目白花花的棉花全都开了,这么轻的棉花什么时候能拾到二十五公斤?他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大家按顺序排好,每人一小行,当然可以和好朋友排在一起。王乾,杨晓雪,石年并排在一起。九月的太阳还很大,加上棉花地里灰尘,不停挥动的手的劳累,半天时间大家就不顾形象,坐着的,压在棉花包上的,有的直接躺在地上,互相聊天的声音响彻整个田间地头。晚上过称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三十公斤,这看似轻飘飘的棉花因为里面有棉花籽,分量还是挺重的。班里大部分都完成了任务,听说完不成任务的要倒贴钱,十年可不想这样。

拾棉花的时候杨晓雪依旧会带一些好吃的,他和王乾就有了口福。学校的是大锅饭,每个人自己带碗打一份土豆丝或冬瓜汤,有时候是大白菜粉条汤外加馍馍。晓雪的火腿肠,麻辣食品成了他们的加餐。东西也不是白吃的,那么长的棉花地,每次到地中间都很难出地。这时王乾和石年就担负起了帮杨晓雪背花包的任务,一人一包扛着去过称。那时的他们顶多拾两包,塞得紧紧的刚好完成任务。就算没有吃的,石年也是愿意帮她背花包的,谁让他们关系好呢。

半个月的劳动结束了,算一算石年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有超出。班级里推出拾棉花能手,他就在其中,得到的奖励是一块被单和一个杯子,他很高兴。超出任务的部分按九毛钱一公斤算,他还拿到了一百多块钱。义务劳动也能挣钱,再累也值的了,他想。这些钱他偷偷的留下了二十,剩下的全都交给了爸妈,也为了让他们高兴高兴。

他拿着这二十块钱给自己和妹妹买了一支碳素笔,还买了两个一块钱一根的雪糕。来到这里他很久没有吃过一块钱一个的了,这让他想起了表哥表姐们。

石年要参加学校的兴趣班,足球队要求每人买一件队服。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告诉家里,得到的却是爸爸的严词拒绝:“学习学好了吗,参加什么足球队,看书去!”他了解爸爸的脾气,再也没有提过参加什么班的事。只是他后来才觉得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因为没有闲钱让他参加这些兴趣班,还是宁愿让孩子觉得自己不通情理也不愿意伤害孩子所谓的自尊心。

爸爸虽然不问过程,但是每学期的成绩都要看,并且只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得满分。这让石年非常有压力,所以整个小学阶段他都非常努力,争取向一百分靠拢。妹妹是个女孩,爸爸很多时候不直接训斥她,对他却直接批评。他努力地结果就是每年班上唯一一个的三好学生都是他的,这个三个学生的含金量可比家里的重多了,优秀少先队员也是他的,他被视为好学生。班里的同学也因此对他很好,小孩子大多都不掺杂其他想法,学习好就是好,投票当班长石年也几乎是全票通过。这些事情并不能让他感到高兴,他拿到所有的奖励也得不到家里人的称赞,只认为他还不够好。所以即使当上了班长也不能让他像其他小孩一样有领导力。班里乱成一团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吼着不让他们说话,他心里想让他们自觉,可是同学们可不那么老实。身为学习委员的杨晓雪实在看不过去才帮他管管纪律,并且私底下对十年说:“你管管啊。”石年不吭气。这样的班长他当着也很有压力。

有一回期中考试,石年再次没有考好。晚上他听到爸妈在隔壁房间吵架:

“孩子你不会教啊,考成这样。”

“我怎么教,学习不靠自己啊。”

“你就是一个废物。”

“整天回来不学习,就知道玩,别让他们看电视了。”

“再看我就砸了!”

不停的争吵声传入石年的耳朵里,眼角的泪情不自禁的滑落下来,他想起了刘淇刘小元,想起了大姨,大姑,舅舅一家,想起了他的同桌以及那个小女孩。要是他没有来该有多好。

有好几次石年都问爸妈什么时候回老家,他想回去看看。爸妈总是推三阻四,告诉他等你考上高中再回去。他想起了每次期末考试爸妈都会说等你考好了给你买球衣,等你考好了给你买球鞋,可是每次都没有兑现,因为他永远都考不好。照这样来看,考上高中他也未必能回得去。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如果记忆不出错的话,每一天过完他几乎回忆不起前一天发生的事。记忆这东西可能只有经过沉淀,那些小的细的情节才能显露痕迹,慢慢清晰起来。他上课,回家,玩雪,吃西瓜,拾棉花,领奖品,这些当他回忆多遍的时候才更加深刻。这样的日子不管当时玩的多开心,哭的多伤心,或是处境多尴尬,在石年看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要往前看,他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的,此时他已经萌发了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

转眼就到了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不出意外他们都要到团部的中学去上学。考完毕业试全班在一起照了毕业照。杨晓雪,王乾和他一起照了一张,洗成了三份。小孩子没有那么矫情的语言,只是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家。在这个漫长的假期里,他们三个又相约到团部玩了一次,杨晓雪请他们俩吃了雪糕,请他们玩了蹦蹦床。石年第一次玩,一次比一次跳的高,跳到能触摸到顶棚,他很喜欢在空中弹起的感觉,就像从大渠边翻滚到地面一样,什么都不想,放空的感觉。玩的途中杨晓雪告诉他们:“我要转学了,到爸爸妈妈那边去上学。”石年只是回了一句“哦。”倒是王乾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你要是走了谁给我们带好吃的啊,谁给我讲作业啊,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上学啊……”与杨晓雪告别后俩人病怏怏的往家走去。石年也不希望杨晓雪转学,他们还能再见面吗,他觉得不会了。

度过一个长假,即将开始新的初中生活。这是他期待的,虽然日子淡如水,总算距他离开的日子又进了一步。

04.

报到的第一天,张贴栏围了个水泄不通。团部是很多个连队的中心,这里的初中聚集了来自不同小学的毕业生,他们在看自己被分到了哪个班。石年没有那么着急,分到哪个班都无所谓,况且王乾会告诉他的。他找了个有树荫的台阶坐着等人群的散去。

不一会儿,王乾喜滋滋的小跑过来冲着他傻笑,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石年说:“好消息。”他总是这样干脆,不扯皮。“好消息,是你又和我一个班,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好吧。”他淡淡一笑,“这算什么好消息啊,那坏消息呢?”其实这还真算是一个好消息,对于石年来说,有一个认识的好朋友一个班再好不过了,现在的他几乎没有想结交新朋友的愿望了。“坏消息就是,全年级有八个班,这下你想得前三,有困难啰。哎,忘了告诉你,咱俩在一班。”这个所谓的坏消息他倒不在意,因为成绩真的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只是对爸妈要求的一种满足罢了。正当他想着的时候,王乾拉着他朝操场走去,在那里要进行分班见班主任顺便安排一下军训的事情。

军训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一次跟同学认识的好机会,对石年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他本就不爱表现自己。很快持续半个月的军训就结束了,他也没有认全整个班的人。其实大家穿的都是迷彩服,没有任何特色,记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休息两天以后正式开始上课,座位是按个头高矮来排的,男生女生各排成一行,从高到矮,这样正好两人一桌。石年初中的时候个头还不是很高,排在中间的位置,和一个微胖的女孩做同桌。她没有杨晓雪白,也没有杨晓雪活泼,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总会很自然的拿别的女孩跟杨晓雪做比较。王乾刚好坐在他后面一排,直到点名的时候他才知道同桌的名字叫王娜,她和王乾玩的不错,应该说王乾跟谁都能聊得开。

竞选班委的时候,王乾自荐当班长,由于他从一开始就很活跃,同学们还是很认可他的,感觉得他能够带领大家一起学习,老师看他个头不矮,能说会道的也挺满意的。竞选学习委员的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男孩石年没有注意,倒是那个女孩,白白净净的引起了石年的注意。“我叫王亦然,我竞选学习委员,我以前在班里就是学习委员,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我会以身作则,带领大家好好学习,争取跑在全年级前面……”王亦然继续在上面发表着竞选宣言,石年却觉得她的自信,外向像极了杨晓雪。自此以后,他有点注意这个女孩了。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早恋,也不知道有一种关心和心动叫做喜欢。只是后来他觉得做什么都想着她,有很多事情想分享给她。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因为他离她的距离很远,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上话,以前是杨晓雪先主动跟他说话的,他已经习惯了被动。

“老师,我推荐石年当体育委员。”王乾大声的叫嚷着,“他体育很好,还拿过团里运动会的第一。”老师这才看到石年,这让石年有点脸红,以前他可是老师眼中的骄傲,现在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老师问:“石年,你愿意吗?”为了减少尴尬的场面,石年点头应允:“愿意。”这样他当上了体育委员,正是这个机会,使他能跟王亦然熟络起来。

每节体育课都会做热身活动,这时石年就会不经意的看着王亦然,正大光明的站在前面边喊口号边做动作边看她,王乾还在后面不认真做,捣乱,冲着他挤眉弄眼。热完身按着惯例会搬器材,男生搬一些大的垫子,女生则搬一些小的垫子,连在一起练习前滚翻。他看到王亦然娇小的身躯,自然的跑过去搭一把手。这种小动作别的同学根本没注意,在石年心里却开了花,他为自己的主动感到开心,也为能近距离接触王亦然感到欣喜。每次看到她翻到垫子外面,他的心里就一紧,想上去帮她一下。这样有点太明显了,他还是不敢的。

十二三岁的孩子对于感情已经有了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偶尔也会传出某某某喜欢谁的八卦谣言,却没有传石年的。因为他是那么谨慎,怎么会让人觉察出来他在关注王亦然。

每个周班委都会轮流写一篇周记交到学习委员那里,石年很期待早点轮到他。每一次他都很认真的填写,就算是老师不看也无所谓,只要王亦然看到他整齐的笔迹,他就会觉得满足。每次他去交的时候,王亦然冲他一笑,他都觉得很温暖,似曾相识。每次发作业的时候,王亦然朝他走过来,他都会莫名的紧张,直到感受到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看。课间做操的时候,王亦然在前面领操,他在后面做的心不在焉,因为他一直想看看她摇摆的马尾。

圣诞节的时候很流行送苹果,王乾收到了好几个苹果,因为他的开朗幽默,女生朋友也有好几个。他收到的苹果分给石年吃,石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王亦然抽屉里放了一个。他看到王亦然拿到苹果时疑惑的表情,不过随后也放到书包里了,他会心的笑了一下,谁都没有发现。

“石年,走,咱们一起去买水果,瓜子,还要买一些彩纸拉花,布置教室。”“对啊,走,老师让班干部一起去买,明天晚上班里有元旦晚会。”王乾和王亦然一起来找他。他听到王亦然的声音,很是惊喜,满口的答应。他们一起去市场挑选东西,王亦然很会买,她的嘴很甜,最终便宜了很多。一路上石年都在仔细的看她,半个学期了,她虽然很活跃,但是跟石年交流的并不多。她不高却挺瘦,扎着马尾,很有活力,不像石年,说话的时间都很少。她的校服洗的很白很白,经过都能闻到一阵洗衣液的清香味。幸好学要求他们必须穿校服,这也避免了他的尴尬,他好像找不到一件比校服更体面的衣服了。他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也只有在体育课上了。这会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回到教室,他和王乾,王亦然把水果分好,开始布置教室。“石年,你和王乾上去把拉花扯到墙边,我在下面给你们递。”王亦然指挥着他俩,用了两个小时才把教室装扮好。立马有了过年的感觉。

第二天晚上元旦晚会正常运行,王亦然唱了一首歌:“记忆中的小时光,阵阵青草香,是谁把它留下来,留在老地方,曾经说要去流浪,天高任我闯……”石年被这首歌打动,也被她的歌声所陶醉,他甚至想就留在这一刻,让他尽情的沉醉。

他就这样每天期待着与她同在一个空间的时间,就这样看着,想着。那天,他看到王亦然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一前一后的走着,她高兴的看着前面的男孩,他感觉到了点什么。没过多久班里就传开了,王亦然和隔壁班的男生在一起的谣言。不过这个谣言好像是真的,因为王亦然没有回避的意思,她开始每天下午和那个男孩一起回家,一起玩。王亦然家和石年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同路,但是她每次都从另一条小路走,即使王乾在,她也很少和他们一起走。现在她和另一个男孩一起走,石年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着。

杨晓雪一定不会这样,她一定愿意跟自己在一块,他这样想。可是杨晓雪现在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石年的记忆罢了。现在不仅仅是一个记忆,也是她看所有女生的参照,他总能在别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他喜欢王亦然,不知道是喜欢王亦然还是喜欢记忆中的杨晓雪。

本身王亦然跟自己就没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来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了。可是他依旧默默的关注着她,她幸福的笑容,她好听的歌声,她上课时积极的回答问题的样子。王亦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那么温暖,他陷入到青春期对感情的渴望,也矛盾在这可望不可即的状态中。

王乾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有的没的在石年面前搭两句:“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你赋予她身上的她的影子。”石年也不知道,他怔怔的发呆。

石年一直看着心里的人跟其他人嬉戏打闹,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得心疼,看得开心,看得莫名其妙。喜欢着喜欢着,慢慢沉浸在自己创设的虚镜中,好像王亦然会过来对他说:“石年,你怎么在这里啊,顺路一块回家吧。”后来在初中三年的时间里他都这样持续着没有说出口的好感。

他以为这是爱,其实却是自己单相思的折磨。

05.

高中是很关键的三年,石年发誓:这三年他一定要付出更多,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的逃离这个地方。至于未来要去哪里,对当时的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幸运的是爸爸这几年常常不在家,少了一个人给他带来的压力,感觉轻松多了。靠他的努力,很快就进入了学校的重点班,也因此就没和王乾一个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和王乾一起玩,他一直忙于学习,他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不想再让爸妈无休止的劳动下去,也不想让妹妹因为一个学习机愁眉不展,更不想把自己一直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转眼,高考就到来临了。爸妈的意思是可以留在新疆也是不错的,毕竟现在也是半个新疆人了。但是石年有自己的执着,坚持了十年的一定要考出去的想法全面覆盖他的脑颅。

报志愿的时候他谁的意见也没有听,直接填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所有的感情他都想带走,他不想这一个十年的所有经历在离别后像上一次离别一样留下什么遗憾。

他认真的准备了几份小礼物和自己手写的信,留给了王乾、王亦然、还有杨晓雪。只是杨晓雪的放在了他奶奶家,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

做完这些,石年放心的收拾起了行囊,踏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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