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必利尔湖的月光

(一)姐姐

大概2002年的时候,姐姐来到了我家。

我不记得那年下过怎样值得被吟唱的雪,我只记得姐姐来的那一天,天气好得吓人,

清新的似乎可以把人净化。她就这样独自一人,背着大包小包,仓促地闯入了我的生命。

知道现在我还记得母亲把我领到客厅,摸着我的头说:“苏秋,这是你大舅的女儿毕晴,以后要和我们一起住。”

那个时候,出于小孩子的本能,我对她存在着敌意。但那种敌意也仅仅这是来源于担心她抢走我的玩具和零食。这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面对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姐姐的所有担心。

啊,我似乎忘了说姐姐搬过来的原因。

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也不太清楚。只能从外婆与母亲的对话中捕捉到些零星的片段。当时我的思维能力不足以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因果关系,现在我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姐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舅工作太忙的原因,再者大舅妈似乎得了什么病,至于什么病,那就不太了解了,似乎是会传染人的。

我一直觉得,母亲对姐姐的关心,是远远超过我的。大概是因为姐姐性格安静,成绩优异的缘故吧。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她一直是三好学生。又一次,母亲对我说:“你也不好好学学,你姐姐成绩那么好,你怎么不学人家?”后来也不知道是负气还是什么,三年级的时候,我当上了大队长。

姐姐对于文学有近乎狂热的喜爱。她喜欢海明威,喜欢马尔克斯,也喜欢岩井俊二,喜欢三岛由纪夫。在她的面前,我的文学常识就显得弱小且不值一提,这便是我讨厌她的另一个原因。

2008年时,我上了初一。那是我们家还并不大富裕,所以我得和姐姐挤在一个屋里(2008年之前,我都和母亲住)。每天晚上,我都是听姐姐背着“其身正,不令而行”或者“athlete”入睡。半夜醒来的时候,依旧可以看到被暖黄的灯光拥抱着的姐姐单薄的后背。如果要把这样的场景画成一幅画的话,那我一定会用厚重的颜色--周围铺满暗色甚至是黑色,姐姐在画中央会显得醒目,显得耀眼。

我一直没和她说什么话,她太忙啦。除了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我和她不一样,我一直这样认为,知道我发现她夹在《五·三》里的一张被压得平整的羊皮纸。

当然,那是一封情书,并且是姐姐亲手写的情书。说实话,我从来不认为会有人喜欢姐姐,因为她并不是那么美丽甚至有些丑。

当我和我的同桌魏言说起这事的时候,他说:“你可以去告状了,那样正面人物就是你了。”

我没搭理他,双眼直盯着黑板上验证着ABC全等于A1B1C1的班主任。

魏言使我们班里的头儿,也许是因为他的年纪比我们都大的缘故,大家都特别听他的话,可我却不害怕他。我总爱和他将姐姐的事,他也总会饶有兴致的听,至于他是真的感兴趣还是装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可真讨厌毕晴啊。”我突然感慨道。

“操。”他没带一丝情绪,好像只是听到了1+1=2.

“魏言,我偷来封情书。”

“操!苏秋!行啊你!”这次的“操”带着多种情感,但我无法对此进行深入剖析,只当听过算了。

我愉快的读了出来:“我可以锁住我的心|为什么|却止不住爱与忧伤?爱与忧伤?这多装逼!”

我肆无忌惮地笑着,忘记了我快乐的源泉是来自那个我前一秒还讨厌着的姐姐,我忘记了她抢走了我的海明威,忘记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准确的说,是上班主任课的时间。

老师轻易地抽走了我手中的纸,魏言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我低着头,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备。可那个平时阴阳怪气的班主任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发脾气,他小声地朗诵了一遍,偏过头来问我:“你写的?”

我有些心虚地“恩”了一声,魏言在课桌底下踹了我一脚。

“写的真不错,如果能用在学习上,就更好了。”他将那张纸还给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批评我的意思。

我现在是应该开心还是嫉妒?托姐姐的福,幸亏她读过了那么多的诗,我才能被班主任表扬。可我没有想到,立志要成为作家的我,第一次被夸奖的作品竟是出自他人之手。

好死不死的,魏言来了一句:“你写的?”

我愤怒到了极点,将桌上最厚的一本书砸了过去,然后从后门跑了出去,身后渐渐响起的下课铃声我没有听到,我只听到有什么物质从另一个空间偷渡了过来,趴在我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我跑到操场,魏言也跟了过来。

“喝点水?”他用右手递过来一瓶农夫山泉。

“不要!”我打掉了那瓶水,魏言叹了口气将它捡起,我再次打落了它,他又只好再次捡起,几次循环只后,我估计也是觉得无趣,于是靠在网球场的围栏上发呆。

“其实你写的比你姐姐好。”

“真的?”

“恩,那首诗不是她自己写的,那是席慕容的诗。”他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点燃了一根烟,学做大人的样子往上空吐着烟圈。

我惊呼:“魏言!你抽烟!”

他仿佛听到了赞美般得意起来,笑着对我说:“啊,被你发现了,该怎么办才好!”那个时刻,真的只有那个时刻,我才觉得魏言长得那么好看。我想一定是尼古丁的怪味麻痹了我的神经,或者是阳光照射下的青草香助了他一臂之力。不管是哪个缘由,那一刻,我有种14岁的朱丽叶见到罗密欧的感觉。真的,是那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一天魏言带我逃了课。

他带我去看了小时候最爱去的海底世界,带我去看了当时很红的一部电影,好像是《变形金刚2》。似乎男孩子都喜欢那部片子,我不知道他们喜欢的是擎天柱还是梅根·福克斯。

大概九点多,我才回家。打开门后,母亲迎面给我我一耳光。我看到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颊和停留在半空中瘦的可以看到骨节的手指。姐姐在那一声之后跑了出来,看到我后,没有说话,暗自回到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回到了房间,姐姐一直盯着我看。我知道,她是在诧异我居然没有哭。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苏秋。”她第一次唤了我的名字,“你是不是看了我夹在书里的信。”

“是呀!是又怎么样!你怕我去告状吗?”

“不会,因为我也看了你的小说。”

我顿时有种被窥视了秘密的感觉,我知道,姐姐一定有同我一样的感觉,也许她的感觉比我更强烈。

“我还看了你的那幅画,画的真不错。”

“真的吗?”那时我应该是从床上蹦起来的。我开心极了。

“我听说,魏言不是个好学生,今天你们班主任给家里打了电话,是我接的,他跟我讲了很多,我没有告诉你妈。”

我自知无理,只好压低声音说:“你懂什么,魏言不是你想的那样。”

姐姐没有再与我说话,转过身钻入了她的题海。不过话说回来,再过两个月就是高考了吧,不过她成绩这么好,也不必担心什么,就算不能与清华北大结缘,也还是有一批好大学排队与她相亲。她可真是好命。

自那晚以后,我不再那么讨厌毕晴。魏言说我就是这样会因为一些小恩小惠而放弃原则。我气急地反驳他:“你不懂的!”但其实我又懂什么呢?我不也和他一样什么都不懂。

2008年,5月14日,大舅和大舅妈离婚了。

在这之后的一个礼拜,父亲从北京的分公司调回了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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