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前半生毁了父亲的后半生

“你这个败家子,整天在麻将馆泡着,你也不怕死在麻将馆?现在还有脸回来给麻将馆送酒?告给你!你老子的酒谁也给,就不给麻将馆!你看看你是个甚东西!”大伯站在台阶上,用手指着憔悴落魄的二哥。

“爹,我就搬这一回,以后肯定不搬了。”二哥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滚,这是你开的小卖部?你说搬就搬,你给老子滚远,老子不想看见你。” 大伯提高嗓门大骂,手指着大门的方向。

“唉,这个老东西,你死了这些东西还不是我的吗?我现在搬点儿咋了?你给我让开。”他冲上了台阶,推开自己的父亲,搬起一箱二锅头就走。

大伯从背后用双手掐住他的双肩,使劲朝后一甩,二哥一个踉跄撞到了墙上,酒箱落到了地上,“砰”,一声闷响,一股酒气从箱子里溢散出来,弥漫在空气当中。刺鼻辛辣的味道钻进了他们的鼻子,刺激着他们的的肾上腺素,喘粗气,瞪圆眼,脸变红。

大伯低头瞧了一眼被酒泡湿的纸箱,抬头时,发红的眼睛在灯笼红的映衬下更显可怕。流出的酒汇成一条小河,沿着固定的轨迹流走,二哥看着那条“酒河”,分明是恐惧,而不是失望,他又抬眼看着父亲,哆嗦的手掌瞬间握成拳头,砸向自己的父亲。

大伯的恨终究没有成为动手的理由,但儿子那一拳早已不像小时候的小拳拳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大伯失去了理智。他也朝儿子回拳,父子俩扭打在一起。

二哥像一头狂暴的雄性狮子,大声咆哮着,谩骂着,他发疯似的寻找一切可以用来做武器的东西,他捡起一块儿旺火上未烧尽的火炭,朝他父亲砸过去。

大伯躲开了,窗户的玻璃被打碎了,尽管玻璃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大,但熬年的人们都还在睡梦之中,并不知道这父子俩在新年第一天就打架。

大伯回头看看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火炭,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再惦念所谓的父子情了,他抄起旁边的铁锹就向自己儿子头上劈去,二哥用双手撑住铁锹,顺势一甩,他的父亲摔倒在地上。他骑在自己父亲身上,准备扇老父亲耳光,刚一出手,就被刚进门的三叔一脚踹倒,他看到自己的三叔,就像小偷看见警察一样,一翻起身就奔向大门外,时不时还回头贼眉鼠眼地瞅一眼三叔追上来没。

大伯双手撑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双鬓的青筋暴起,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

“大哥,咱先进屋。”父亲扶起倒地的大哥。

“云生啊,二小子就是我的报应啊!”大伯的泪流过满是沟壑的脸面,双拳不停地捶着头。

父亲抱住大伯,就像童年时大伯抱住自己的弟弟一样,当年那个为弟弟打架的刚强汉子现在已成为一个瘦小的老头了。

本该是享福的后半生却因为儿子赌博又劳碌了十几年,自己后半生的养老钱还了赌债,自己的房子抵押还了赌债,自己的老伴被儿子欠下的赌债吓得一病不起,最终离开了他。

他哭过,悔过,恨过,但自己的种造下的孽依旧需要他去偿还,年过半百的他不是为理想而活,而是为还债而活。他种田卖粮,他开煤窑,他开小卖部,他急着还债不是害怕自己的儿子被债主逼债打死,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儿子有没有都一样,他只是死后不愿让人们指着他的墓碑说,他们家没还清债。

而他儿子的生活确实另一番景象,本该成就事业的前半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整天混迹于各种赌场之中,期望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盘算着每一个出老千的机会。

有一天,他出老千被人抓到了,他们像打一条狗一样的踢他,踹他。按照赌场规矩,他的小拇指得留下,他跪在地上,头撞得瓷砖地板“砰砰”响,他苦苦乞求,但在那群见钱眼红的人看来,这里的“公平规则”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右手被人死死地按到了桌子上,他惨叫一声,小拇指被他们剁掉了,血瞬间喷出,染红了半张桌子。他疼得蜷缩成一团,左手撑着右手哇哇大哭。25岁的他没有工作,没有家庭,他行尸走肉般的苟活在这个世上,他不知父母艰辛,世道艰险。在这满是欺诈的赌场里,他一步步走向了人间的深渊,被骗,欠债,还债,再被骗,再欠债,再还债,他就像已经走入了恶魔的地狱,再也无法走出。

大年初三,催债的人带着二哥来找大伯,二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如果是外人看到二哥这样,一定会可怜这个年轻人,但大伯都没正眼看自己的儿子。

“欠了你们多少钱?”大伯没好气地问。

“十五万。”那个站在最前面人说道。

大伯没有回话,看了一眼儿子,二哥耷拉着的脑袋带动肩膀向前倾了倾,好像是表示赞同,又好像是站不稳了。

大伯转身进了里屋,翻箱倒柜地找出十万,他走到外屋,把钱甩到了炕上,硬生生地说:“现在家里就十万,剩下的钱等元宵节过后再还。”

站在二哥旁边的那个小混混高声说道:“老东西,你他妈不还清全款,我就整死你儿子。”

大伯瞪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站在最前面的人说道:“行!老爷子,您是说话算数的人,您是一位好父亲,可您的儿子却是个不肖子。”

正月初五刚过,初六大伯一大早起来,匆匆吃过早饭,放了炮,擦过老伴儿的遗像,打扫完屋子就进山上煤窑了。

天蒙蒙亮,还能清晰地看见天空闪烁的星星,公鸡也没有打鸣,听见大伯和工人的对话才从鸡舍扑腾着翅膀飞出来。

正月的冬天虽没有风,但干冷的空气就像覆在身上的冰甲,冻得脸硬生生的疼。坐在露天车斗里的大伯对他的四个工人说:“咱们大过年上工,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最近实在缺钱,所以想叫大伙儿帮衬帮衬我,工钱一定是平时的二倍。”说着大伯给众人散烟点烟

大伯虽这么说,但大伙儿心里清楚,六十多岁的他即使再缺钱,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开工,肯定是他那败家子儿子又欠债了。工人们接过烟,笑着说:“没事儿,老李,我们信得过你。”

突然司机说道:“大伙儿注意了,前面是个比较陡的坡,都抓紧了。”

刚下坡时,车速明显慢了下来,但忽然车就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车速瞬间快了起来,司机把刹车踩到底,车速却越来越快。三轮车在满是石头的路上像一个喝醉酒的壮汉,左右摇晃,司机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竭力去控制这个“发狂”的铁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车的右后轮突然像被弹起一样,整个车像被巨浪掀翻的铁船,向左边倾倒下去。司机大喊:“跳车!”众人立即跳下,跌落在旁边的草丛里。

大伯首先站起,问道:“大伙儿都没事吧?”听到全部安全的答复后,大伯倒在了站起的位置。众人赶忙上前看大伯,他的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旁边的发电机还压着他穿在身上的棉袄,他趴在地上指着发电机说:“你们把袄给我取出来,我感觉现在可冷,我刚才被它砸住了。”

大伯被送到了县城医院,检查结果是胸骨全部被砸断,断骨刺穿了内脏,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大伯最迟挨不过下午六点。

二哥下午四点到医院,接到病危通知书,他足足愣了一分钟,在医生的提醒下,他机械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走到大伯床边,看着满身插管的父亲,他没有说话,眼泪从他的脸淌下,他摸着大伯的手,暴起的青筋比插在手上的输液管还粗。

大伯醒了,看着床前胡子拉碴的儿子,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被泪水冲刷的一干二净了,深陷的眼窝布满了泪水。“儿啊,爹要走了,你以后不要再耍钱了,家里还有一罐银元,你卖了把债还了……你要,你……”心电图发出“滴滴”的声响,那条曲折的线也变成了直的,大伯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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