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潮生声声断—我读黄药师

星河在天夜夜明

碧海潮生声声断

落英缤纷魂欲碎

指拂兰花影有怨

桃花深处花满地

只恨与卿恩爱短

笑傲此生箫一曲

何惧世人说狂狷

东海桃花岛,三月桃花十里缤纷,灿若云霞,风过,花雨如梦似幻,飘飘洒洒,落英满地。林中一袭青衫影孤立,举箫在唇,一曲清音随花飞舞在林间,缠绵悱恻,思念成伤!

此时花好,风暖,影却孤。

我总想,这才应该是黄药师的形象,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寂寞孤独着,为情亦为国,情殇心哀,国伤心痛。而不是那个世人眼中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无视世俗礼法,冷酷狠厉的黄老邪。“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没有人懂的世界一片荒芜,唯有夜夜碧海潮生曲声声。

黄药师实是天上地下第一人,文韬武略,博学多才,精通经史子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药理玄学,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个人形相清矍,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朗,湛然若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来说他恃才傲物,狂傲不羁,笑傲江湖,真是有足足的资本。应是此生圆满,人生得意,偏偏他生逢末世,爱妻早亡。看来老天也是嫉妒,非要生生拿走一些他人生中的圆满。

在黄药师的身上有浓浓的魏晋名士的气质,自然风流,豪放不羁,视礼法以不屑,直言“礼法岂为吾辈设?”

“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懵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哼!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

正是因此为世人所垢,皆以为此人狷狂,在礼法为天的宋朝时期,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举?深想黄药师真是不屑礼法吗?也不尽然,一个饱读诗书之士,对人伦道理不可能不解,只是他在其中看到了吃人的东西,是以摈弃不用。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写到狂人在历史的字缝里看到的全是“吃人”二字,那么黄药师便是那狂人,因为他也看到了“吃人”二字。

但是最清醒的那个人往往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一边欲要超脱世俗而去,一边却又心念家国,在两种思想的冲突下他选择了魏晋人士的活法,,这何尝不是精神上的苦闷?

他说自己淡薄名利,说一灯大师视名利为空,却佩服老顽童心中无名利。所以在他心中虽看淡,却看不穿,皆是因为他心中仍有家国情怀,忠臣孝子皆是他所看重。“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忠孝乃大节所在,并非礼法”!可见于国于家,黄药师依然受儒家思想影响。洪七公是侠之大义,入世为民,虽万难亦一往而前,且把此思想传递给了徒儿郭靖。一灯为佛家代表,视万物为空,江山为空,色相为空。黄药师便是儒道两家的综合体,一边受儒家思想影响,一边又深知无力力挽狂澜,遂远遁,从而在世人眼中成为亦邪亦正之人。

其实,无力至无为,无为至无屑,其间的苦恼不经历又谁能解?我辈为狂人,又岂是俗人能懂?

星河清浅皎皎月

碧海潮生泠泠风

独观落英忆倩影

轻抚兰花思阿蘅

春草离离遮短茎

桃夭蓁蓁画多情

去来江湖箫一曲

不屑世人传侠名

道是无情却有情,世人都说黄药师冷酷无情,如果你在清风明月的夜里,听到桃花林中箫一曲,你当懂黄药师的浓情。

曾经,男儿意气风发,携手爱侣,逍遥江湖,快意潇洒,曾经女儿温柔美丽,聪慧娴雅,风华绝代,冰雪聪明。桃花岛里吟诗作画,琴瑟相携,羡煞世人。可偏偏天妒红颜,红颜落,当爱妻在自己的怀里魂消香断之时,那一刻世上所有的一切存在都已经没有意义。若不是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幼女,只怕也随了一缕幽魂去了吧

所以黄药师造了一艘花船,待女儿长大,得遇淑人,他放心之后,便要与爱妻共葬茫茫碧海中。知音本少,奈何那朵解语花又早早凋落,深夜里的痛苦与肝肠寸断没有体验过的人哪里能懂?孤独寂寞,思念里多少个年年岁岁?

这桃花岛上的桃花年年夭夭蓁蓁,只是,漫天的落英随风飞舞的浪漫与多情没有了那个人,该为谁舞呢?桃花影落,人面知何处?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阴阳相隔,十年生死两茫茫啊!

谁能说黄药师生性凉薄?明明是感情浓烈,至情至性之人啊!他的一生在阿蘅死后,已然失却了半个魂魄,另一半的魂魄一直在桃花岛的那间密室里,日夜陪伴着那个深爱之人。

“只拟琴箫相和,笑傲此生,更无他求”。黄药师于国失望之际,得遇阿蘅,阿蘅慧眼识人,是他知音,是以,他一生不作他求,只愿此生鸳鸯双飞翼,比目共连理,忘却国家烦恼,如此一生亦是快意。奈何天不遂人愿,老天永远不把最完满的那一份给予世人,于是这世上便有了那么多的怨别离,求不得,幸福亦是不可触摸。

力有时而穷,天命终不可违,徒留深夜里肝肠寸寸断的疼痛。

黄药师自阿蘅死后,性情大变,岂不是因为痛苦难当,情到浓时情转薄,因为深爱,因为失去,所以癫狂。

“桃之夭夭,年年岁岁花相似;香冢默默,岁岁年年枉悬思”

待到来年花开,可知解语不再?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黄药师情之一路,唯有一声叹息!

国残家缺,黄药师胸藏经纶,隐逸桃花岛,世人看他特立独行,恣意任性,狷傲癫狂,冷酷无情,于理于法置若罔闻,于节于德弃置不屑,乃世俗人眼中邪人一个,又岂知一个人在孤独无人处的苦?一曲碧海潮生,多少人生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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