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的剧情》第二章:有一种生态,叫“长得漂亮,人在深圳”

图/网络 文/邓可以


绿茶婊到底是什么物种?


1,事业女性和绿茶婊的江湖之争

赵大奔是处女座,没有强迫症,没有洁癖,勉强注意一点个人卫生,基因突变,被开除星座籍的处女座。

然而却有一个不是处女座胜似处女座的员工,强迫症晚期患者。停车一定要将车头对准路边;走路要按地砖走,走错一格要重新走;桌面上的文件一定要角对角,页头对页头码得整整齐齐,一阵风吹过,文件纸七零八落,马上跑回去收拾第二遍的男员工。

“这是病你知道吗?这是病!你平时有空为什么不去看病?要不要我给你休三个月的产假,你找个大夫一次性根治?一个上午就给我码那几张纸,能不能腾点时间干点正事?!”赵大奔在电话里对着该员工咆哮。

另外一名男员工与上一名不太一样,倒是没有强迫症,就是反射弧绕地球一周,好不容易把事情明白过来,却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一天之中第二次把当天要准备的活动内容忘得干干净净。赵大奔沿用上一个同款咆哮:“你每天上班带过来的那个脑袋是为了显高的吗?活动流程在会议上说了那么多遍,你不会用脑子记住吗?脑子记不住就不能用笔吗?笔还记不住,就不能问其他人吗?其他人也没记住,你难道没有想过死吗?!”

赵大奔开着车,我坐在她的副驾驶上,听着她一个员工轮着一个员工骂,不禁叹为观止:“嚯!还是自己当老板爽啊!过的完全是旧社会地主婆的瘾!你们家的员工哪是员工,分明是卖了身的佃户。”

赵大奔申辩:“你真不知道这些男人一个个有多废柴!一件简单的事情分十步做,十步里面有九步错,事后还特开心的跑过来邀功,因为有一步做对了啊!”

我高声笑起来,然后无情的拆穿她:“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虎,你今天才想起来骂街?明明就是失恋,拿男员工撒气!”

赵大奔恼羞成怒:“谁失恋了!谁失恋了!谁特么失恋了!!”

我说:“别激动!你都压线了!”

赵大奔扭头去看前面的马路,发现自己的车正触目惊心的跑在了双黄线上,对面一辆要变道的车对着她狂按喇叭。

赵大奔调整了方向盘,镇定的继续开着。

不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说:“糟了,刚刚那个红绿灯,我忘了是不是绿色的了!”

赵大奔又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镇定的开着。

不一会儿,手机里的GPS导航发出语音:已为您切换路线,距离目的地还有21公里。

在此之前,距离目的地只剩下10公里。赵大奔绕错一个大弯。

我终于忍无可忍:“赵大奔,你给我下车,我来开!”

赵大奔乖乖的靠边停车,我们互换了位置。

我操控着赵大奔顶配的奥迪SUV,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度怀疑自己是故意找茬从赵大奔手里将车抢过来开的。赵大奔垂头丧气的坐在我的旁边,诚恳的问我:“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像失恋了吗?就那么显脸吗?”

我非常肯定的对她说:“显脸!”

赵大奔拉开化妆包,“哗啦啦”的在里面翻化妆品,从万丈杂物中,翻出一支口红,扳下车载镜,对着镜子左右摆脑的涂,直到涂出了吸血鬼刚刚吸完血的效果,然后张着血盆大口,再一次诚恳的问我:“这样还显吗?”

我从前方扭过头去看她的脸,再从她的脸上扭过头来看回前方,于心不忍的说:“不显了!答应我,待会儿见人的时候把嘴巴擦一擦。”

我们要见的人是苏芒,一个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发展起来的共同女友。她最近认识了一个暴发户,暴发程度达到了可以在CCTV2财经频道上普及如何在短时间内发家致富的水平。平时我和赵大奔对苏芒的态度有点傲慢,她要请我们吃饭,她要带我们唱K,她要找我们逛街,我们找各种理由推辞。赵大奔每次提到她,总要用一个冠名词: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是指以苏芒为代表的在深圳职业傍大款的绿茶们。深圳盛产绿茶婊这件事情从郭美美事件后仿佛闻名于全国,有一次我和赵大奔参加了一个商务饭局,在座的都是从北京过来大客户们,中途大家聊起网红直播产业,一个带着时尚款金丝边眼镜的女讲师模样的人,对着全场开玩笑说,深圳的网红直播是发展不起来的,因为深圳的美女靠直播来钱就来得太慢了!

我们当时还奸臣一般谄媚的陪笑,回家的路上赵大奔才后勇的为深圳的广大女性愤愤不平:“谁特么在全国老百姓面前造的谣?深圳多的是默默打拼埋头苦干的良家女性!”

这句话没说几天,我们就认识了苏芒。

我相信赵大奔是暗暗恨着苏芒的,事业女性和绿茶婊之间往往是天敌。当赵大奔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含辛茹苦的搞定一单十万块的项目时,苏芒戴着她“新男朋友”送的鸽子蛋戒指,正好和赵大奔合同上的订单等值。

等到赵大奔终于扬眉吐气谈到上百万的项目时,苏芒盛气凌人的拿出一串关内新开盘的楼钥匙,超出了赵大奔一个月税后的十倍营业额。

赵大奔心态爆炸了,她曾经威胁我说,只要她不跟苏芒说话,我就不许和苏芒往来。所以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为了避免赵大奔受到暴击,我们像小孩过家家似的,干什么都不带着苏芒,她划过来的友谊之船,我们也总是表现出一副“不跟你玩”。

奇怪,事业女性很怕跟绿茶交朋友,绿茶却千方百计和事业女性拉上关系。

有一天赵大奔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为项目发愁,苏芒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她的正前方走过来,像一个女王一样意气风发,耻高气昂的走过来,两边的餐厅服务员也跟女王的侍者一样,鞍前马后卑躬屈膝的为她左右开道。

那个画面,落在赵大奔眼里,只能用“妈卖批”三个字来形容。

苏芒显然比她大方,她热情的朝赵大奔打招呼,并上演了一整套狂喜,激动,兴奋等等老友相逢戏的必备镜头,展现了奥斯卡级别的演技,没一会儿功夫,苏芒已经成功的让她的男伴相信,赵大奔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在深圳最亲的人。

赵大奔当时并不明白苏芒的意图,后来才想通,苏芒这是利用赵大奔正当职业的身份,树立自己在男人心目中背景干净的形象。别忘了绿茶婊和其他婊最大的不同,绿茶需要看上去很清纯。

赵大奔之所以没有当众让苏芒下不来台,是因为在那一次“塑料姐妹花”的表演中,赵大奔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在苏芒的夸张吹捧下,男伴盛赞赵大奔:“想不到赵小姐年纪轻轻已经这么能干,正好我们公司要搞一个大型巡回路演,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空帮我们策划一下?”

赵大奔单手一挥,勾住了苏芒的脖子,只差没跟苏芒脸贴脸的搂在一起,满脸堆笑的说:“我最好闺蜜的男朋友的忙,当然要帮了!”

从此赵大奔每一次听说苏芒换新男朋友,权当她一锄头下去替自己又挖出了一座金矿。因为她得出一个重大总结:与其被这些小婊子们碾压,不如利用她们赚钱!平时没事的时候赵大奔对苏芒虚情假意爱搭不理,关键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势利和热情。赵大奔打电话给苏芒:“哎呀,我们俩还分谁跟谁,当然是我去找你们啦!当然我请你们吃饭啦!呀,你的土豪叔叔不喜欢吃辣啊?没关系呀,我们今天吃粤菜……”

车子停在了粤菜馆前,赵大奔手指不利索的抠开化妆镜,照了照脸,再一次找我确认:“我的脸上不会就写着‘失恋’两个字吧?”

“写着‘被男人甩’四个字!”

“你到底是哪边的?”

赵大奔每次见苏芒都像是要上战场一样,必须装备齐全,弹药满膛。

“两边我也不站!你们的事我可不掺和。”我扶着方向盘,一副要赶赵大奔下车的架势。

“什么意思?你要携车潜逃?”

“正有此意。”

我将赵大奔推出车外,关上车门,锁住车门。后视镜里的赵大奔越来越小,她原地跺脚,振臂高呼:“记得下午两点回来接我!”


2,有一种生态,叫“长得漂亮,人在深圳”

我把车开进了一个城中村,一家传媒公司的采编小王正在村头等着我。

我们并肩走在村民们建来出租的楼房之间。这些自建楼装修简陋,楼与楼之间相隔紧密,十层以内基本不透阳光,楼里是一个一个狭小而便宜的单间。住在这里的人通常都是附近工厂的打工仔;刚来深圳打拼的毕业生;以及收入较低的外来务工家庭。

小王一边走一边说:“这次的任务非常简单,简直是一道送分题,我们到了这边,拍几张社区老人载歌载舞的照片,然后回去写一篇稿子,描写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父母来到深圳,愉快的晚年生活,传播社会正能量!”

我一路走一路看,小王热心的介绍:“你看,这个城中村设施还是挺健全的!有幼儿园,虽然不是很大,但已经满足了这里的儿童,还有小学呢,别看外面的装修不怎么样,但是教学质量应该还是可以的。哇!这个篮球场就了不起了!我家小区里都没有篮球场呢!”

我把墨镜往下一拉,看了看那个篮球场,篮球架全面褪皮,地面铺的是水泥,看起来跟《越狱》里围着铁丝网的劳改放风场差不多。

我说:“还是直接去老人活动中心吧!”

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最不济就是那种一栋老房子里的第一层楼,里面隔开几个小间,这个间里可以学画画,那个间里可以学唱歌,偶尔有一两个学生模样的义工,坐在老人们中间踩着一架老式钢琴,嘴里不时的“咿呀咿呀”……

结果,竟然是一个只有顶棚,空无一物,连四墙都没有的像茅房一样的地方。我刚到的时候一直问路人“老人活动中心”在哪儿?他们说,在这里。我环顾四周,在哪?他们说,在这里。我再一次环顾四周,在哪?

路人不耐烦了,在这里!

终于,被我看到这个“茅房”旁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刷了几个大字:老人活动中心!

几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住着拐杖坐在棚内冰冷的石头凳上,相互也不聊天,毫无生气的呆滞的盯着空气中某一个定点发呆。

小王说:“你看!环境多好?四面通透,鸟语花香!”

他一说完,果然有一群鸟从棚外的树杈上被惊动一般“呼啦啦”的飞了出来,老人们手中的拐杖立刻扬了起来,做出驱赶的架势。因为没有墙,小鸟们随时都可能飞进棚内抛屎撒尿。

我脑子有点疼,问小王:“这里有广场吗?”

“广场嘛……”小王为难了起来,“离这里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商场,那里有广场,但是都停满了车,本来那个篮球场是用来健身娱乐用的,这不,也要修成停车场了嘛!”

“前段时间有个博主拍了一张老人和年轻人共抢一个篮球场的照片,引爆网络,是不是这里发生的事?”

“是啊!你看,你不说我还忘了,就是这些老人呀,不懂事,占用篮球场跳广场舞,所以改建停车场了,这回两边都争不了了!多好!”

我忍无可忍的讥讽他:“你还觉得这主意挺值得拍手叫好的是吗?!”

他反过来教育我:“是啊,凡事多看到好的一面,多看到正能量的一面嘛!”

我特么真想问他,他对“正能量”到底什么误解?

我和小王坐在小学附近等学校放学,等到了11点左右,终于遇到了成堆的来接孩子放学的老人们。

他们比石头凳上的老人年轻一些,精神饱满一些。小王举起相机狂拍了一通,欣慰的说:“你看,你可以这么写,老人最愉快的晚年生活,其实是抱上孙子和接送孙子上下学,其他的活动只是锦上添花!”

我皱着眉头,脑子又疼了起来。

一个拎着菜的老太太好奇的打量着我们,说:“你们两夫妻亲自来接孩子放学吗?”

我们没来得及否认。

她夸奖我们:“你们真有孝心!没让父母来深圳受苦!深圳这个地方连个鬼不认识呀,出门就丢了,我们每天带孩子,做家务,哪里也不去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还有麻将可以打的,有街坊邻居的……”说着说着发现我们不搭话,难堪的说,“哎呀,你们别介意啊!我这个人就是爱说话,来到这里小半年,我每天找不到人说话,憋得难受,我可不是坏人啊……”

她灰心丧气的走了。

我回了停车场,小王跟在我后面。他要张口说什么,我斩钉截铁的打断他:“这稿子我写不了!”

“怎么会呢?!很简单啊!只要按我给你提供的思路,捋一捋就是一篇了,你可是事先答应给我们出稿的!”

“出稿可以,要按照我的方向写。”

“按你的方向又是负面内容了,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内心阴暗呐!你就不能为这个社会着想,写一点阳光灿烂,喜大普奔的事情?”

“那特么是事实吗?!”

“够了啊,邓可儿,别在这里摆清高,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干这行了!事实重要吗?重要的是点击量,是点赞量。你看人家那博主,发了一张大妈抢夺篮球场的照片,多轰动多有娱乐效应!吐槽大妈就是一种正能量,证明大妈欢乐多啊!你要是再弄些个老人晚景凄凉,要配上二胡才能应景的报道,多严肃,多无趣?多消沉?多负能量?”

我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你这稿费我赚不了,你另找他人吧!”

他看了看赵大奔的车,冷笑道:“你当然看不上我们的稿费了!像你这样长得漂亮人在深圳的女孩子,有的是搞钱的路子呗!

我打开车门,又“嘭”的一声关上,站在车外消了一会儿气才重新上车。

那一天似乎诸事不宜。下午我去接赵大奔时,迎面撞上她和苏芒在包间里正准备物理性撕逼。

赵大奔拿着一张纸巾在脸上狂煽,像是气的又像是热的,又像是心率过快马上要晕倒似的:“你不要以为你利用我那么多回,我没有跟你计较,你就当我傻!今天居然敢设这么大的局套路我?!”

苏芒显得淡定一些,她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高跟鞋的鞋尖在空中一踢一踢,玻尿酸过重的脸上让人分辨不出她现在到底在传达什么表情。她用一种男人听了很舒服,女人听了想在她脸上挥一拳的娇滴滴的腔调说:“什么利用不利用啊?咱们不是相互利用吗?说套路就有点难听了!这一回只是我占的便宜大一些罢了,下一回再补上嘛!”

“你们等一下,这里头什么情况?金主爸爸呢?”我问。

他们同时答:“走了!”

“黄了?”我问。

“问她!”赵大奔瞪着苏芒。

苏芒柔声柔气,天塌下来她也要这么柔声柔气:“本来呢,我这个叔叔是有一个特别大庆功宴要办的,但是承办方突然不干了,叔叔很着急呀,我就想到赵大奔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赵大奔说:“我这里有另外一个版本,邓可儿,赶紧拿纸记下来,写出来是一部旷世狗血剧。这个苏芒同学呢,非常的搞事情,在庆功宴筹备期间背着她的叔叔和承办方的一个负责人搞上了!我滴妈呀!你猜怎么着?被她叔叔发现了!!”

我笑了起来:“这个情节怎么和你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么雷同?”

“那能一样吗!!她这是偷情,我只是约炮!”赵大奔急了。

我和苏芒同时用一种“are you ok?”的眼神看着她,这个眼神的意思是,“约炮”和“偷情”听起来难道不是半斤八两吗?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这个承办方收了钱,睡了女人,也不退钱,东窗事发后逃跑了!她的叔叔只差把她倒吊起来,拿火钳在她身上烙火印,让她赔偿损失。然后,她就把我给找来了!!”

我明白过来了,指责苏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分明是鸿门宴呐!赵大奔不帮你吧,见死不救,帮了你吧,她的损失谁陪?”

苏芒不紧不慢的说:“我写欠条啊!我拿车抵押呀!二十万的漏洞虽然不多吧,但是我这也算是落难了不是?叔叔把我所有的卡冻结了。你得等我股票套现,或者把包包挂在plum(二手奢牌交易平台)上卖掉,或者等我下一次遇到新的金主,怎么着也能还上吧!”

我转而开导赵大奔:“人家都写了欠条了,你就别在这里骂娘了,苏芒的还款能力,我们还信不过吗?”

赵大奔气得无以复加:“邓可儿,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个公司你也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出什么问题你也会亏钱的!”此刻她生气的,不是亏本的买卖,而是变节的友情。

“你们俩坐在这里好好的聊,我先走了!”

赵大奔撂下这句话,生着大气起身离开。

我和苏芒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语。

苏芒局促的说:“谢谢你,每次都替我解围,你真够朋友!”

我最终站起来,走到门口时,略带疲惫的说:“不客气!我不是你的朋友!”


3,这个南国,横尸遍野的理想之殇

每个星期二是赵大奔的水果日,不是听从哪个营养师的建议,而是有一家水果店在星期二的时候全场八折,赵大奔没办法忽视这么大一个捡漏的机会。尤其是无缘无故接了一笔倒贴钱的订单之后。

水果店里人头攒动,附近居民居然有人推着婴儿车来抢购。赵大奔被那些力大如牛的妇女们推搡得披头散发。赵大奔抱着脑袋从人群中解脱出来,站在收银台边,张开五指插进头发里梳理乱发的那一刻,想起了张安安。

张安安曾经从人群中解救过赵大奔。

其实这事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惨痛恋情的存在感,向来会刷在每一次心情低落的时候――事业受挫之时,闺蜜离叛之时,孤独无助之时,水果日抢不到水果之时……任何一种形态的倒霉事发生之时。

赵大奔站在收银台边,进行激烈的心理活动。她在想,张安安你这个骗子!张安安你这个王八蛋!张安安你这个渣男!

不一会儿,赵大奔又想,张安安你这只小奶狗!张安安你的赌注是什么?张安安你现在在干嘛?

赵大奔崩溃了。

她打给了我,不顾我俩还处于僵持的局面,义无反顾的向我承认了所有的一切:“邓可儿,我失恋了!!你说的一点没错,我特么失恋了!!”

我在电话那头问她:“酒还是咖啡?”

赵大奔说:“酒!”

晚上,赵大奔驱车来到了我们的根据地,一间经营惨淡的音乐酒吧。这间酒吧的旁边有另外一个清吧,是一家网红店,装修得天花乱坠,每天进店拍照,秀恩爱,拍短视频的年轻顾客络绎不绝,更显得这间音乐吧凄凄楚楚。像是遭遇整个时代的滚滚车轮,碾压而过的那份凄楚。

赵大奔点了一大盘卤味凤爪,广东潮汕口味的那种,恨不得再配一蝶花生,一碗扬州炒饭,组合成一桌“油腻中年套餐”,别问我酒吧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卖,大概这就是它经营不善的原因。赵大奔一边啃鸡爪,一边灌啤酒,一边碎碎念:“真的,我再也不谈恋爱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老娘在马云还在搞黄页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谈到现在没一个靠谱的,连自己也成了不靠谱的货色,不是我忍受他们就是他们受不了我,不是我套路他们就是他们套路我,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和我们相熟的年仅19岁的女服务员小欧从一旁路过,听到赵大奔的哀嚎,好奇的问:“大奔姐,马云搞黄业的时候你多大?”

我连忙给小欧使眼色,小欧要走。赵大奔揪住她:“在你们这些小朋友的心目中,我看起来很阿姨吗?”

小欧面露难色,向我求助。

“说实话!”赵大奔不依不饶。

小欧鼓起勇气:“还好吧……如果你不是每次来店里都点那杯热菊花茶的话,就更好了……”

赵大奔脸色凝重。

小欧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还有,室内25度空调的时候,真的不用在腿上盖围巾……”

我实在忍不住大声的笑了起来。

赵大奔两手虚脱,小欧趁机溜走了。

舞台上的聚光灯下坐着一个歌手,他是这个店的老板,长得粗中带细,很文青的模样,叫辛欣,我和赵大奔认识他将近五年,五年来他始终坐在那个位置上自弹自唱,似乎这就是这家店开着的全部原因。

“下面这首歌,要献给我的两个好朋友,她们就坐在那儿。对!两个女孩,一个很漂亮,一个更漂亮……”

“说清楚!谁更漂亮?!!”赵大奔喊。

“你!赵大奔!”

赵大奔站起来,冲着全场行鞠躬礼。她已经喝高了。

辛欣弹着吉他,唱起那首各大酒吧唱烂的曲目――

“当你仍然还在幻想,你的明天 Via Via。它会好吗?还是更烂?对我而言是另一天。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换作平时,对歌词烂熟于心的我们早已经无感了。

然而那晚我们听得沉醉,第一次觉得这首歌丧得叫人心碎。赵大奔靠在我的肩膀渐渐流了一大片眼泪,好大一片震撼的眼泪。

到底有多少悲伤在我们心里藏匿着,不被我们发现,直到一首歌出现,一杯酒入肚。

我点开手机,在电话簿里翻电话,看到魏又铭的名字,我的手指迟迟疑疑,最终没有打过去。

我关了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却重新亮起来,上面显示了魏又铭的名字。

我百感交集的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魏又铭问。

“酒吧。”我答。

“可以见见你吗?”

“给我一个理由。”

“我想你。”

“我正在翻白眼。”

“真的!上一次分开之后我一直在想你。”魏又铭说,“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所有打算把小妹妹骗上床的大叔都这么说。”

“我骗过你吗?”

我沉默了。我们进行了长达半分钟的迷之沉默。

“这样吧……”我看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的赵大奔,说,“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当代驾?”

“把地址发给我!”

我们把赵大奔塞进后座上。魏又铭操控着方向盘,不时的转过脸来看看副驾驶上的我。

对于一对刚认识不久的男女来说,每一次相见,都有可能见识到全新的对方。

我穿着闪片吊带裙,外面披了件黑色皮衣,脸上是三片化妆棉叠起来才能卸下来的大浓妆。他脱掉了肃杀的西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衫,头发摆脱了发胶的束缚,柔软的散开在额头上,显出了年龄在他身上发挥的成熟和单纯的双重作用。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过我,人到了一定年纪,会回归一定单纯。35岁的魏又铭和29岁的赵大奔,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对自己都很诚实。这种诚实,是岁月冲刷下的返璞归真,也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生变迁,总结出来的有效手段,用来抵御下一次变迁时,完好的将自己安放。

“你看上去很疲惫,心情不好吗?”魏又铭问。

“有吗?那么显脸吗?”我变成赵大奔第二,扳开车载镜,仔细看自己的脸。

魏又铭笑了起来。

我把假睫毛撕下,干脆自暴自弃。

“你呢?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他说。

“没劲儿!说点倒霉事。”

“上个星期出电梯时,被迎面推进来的清洁车硌了手,事后竟然留下一块疤。”

“在哪儿?给我看看?”

魏又铭伸出右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处红伤。

我看了看,说:“还是不够倒霉,要是伤面更大一点,就可以和我的烦心事媲美了!”

魏又铭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他这样笑,在每一次我对他出言不逊时纵容的笑,让我感觉,他既我把我当做一个女人,也把我当做一个孩子。

“你到底为什么事发愁?”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试试看。”

“为自己长得过于出众而最终一事无成,感到非常的遗憾!”

过了很久,魏又铭终于说:“长得漂亮这件事情,我是同意的!”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吐槽我呢!夸女孩子漂亮的时候,麻烦干脆利落一点!”

车内传来我们的笑声。

赵大奔在后座上睡得深沉,聊了一路天都没有把她吵醒,这制造了魏又铭走进我家的机会。

魏又铭帮我把赵大奔抬在了床上,我给她盖好被子。

出来时我发现魏又铭正在翻我摞放在客厅里的一叠书。我靠在门框上远距离的看着他,似乎不忍破坏这个画面。他被我的目光牵引着,抬起头看向我。

“看着我干嘛?”

我微笑的说:“看着你发愁啊,想着怎么在深夜时分把一个男人从家里打发走。”

魏又铭哭笑不得:“我会走的,但我要借一本书。”

“哪本?”

“《南国往事》”

那是一本杂志,在新媒体还没有迅猛发展之前,还算有一点印刷量,现在已经成了绝版。魏又铭手上拿的那一期,里面有一篇我的文章。

“拿去吧!”我说。

“星期五有一个酒会,你可以作为我的女伴参加吗?”

“到时候再看,也许我另外有约呢?”我说。

“我会等你的!”他说。

橘黄色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的士车,魏又铭弯着腰钻进车里,不一会儿,车子开动,沿着一条郁郁葱葱的绿化道驶去。

我拉上窗帘,返过身看着自己的客厅,我还是看向魏又铭刚刚站着的那个地方,突然觉得这个房子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4,一个人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真相,否则就不会有孤独了

赵大奔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的床,然后在房间里大喊我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她走到客厅,沙发上有我昨晚睡过的痕迹,赵大奔对我的家了如指掌,她掀开沙发上的毛毯,又翻了翻抱枕,没一会儿功夫,就顺利的找到了遥控器。她打开电视机,音量调得非常大,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一起床,先让整个屋子充满着热闹的电视机声,是一个长期单身的女性才会养成的怪习惯。

手机在洗漱台上响起来了,赵大奔正坐在马桶上憋着便秘,她探过身子抓起手机劈头盖脸的说:“我正在拉屎呢!你有钥匙就自己开门,没钥匙在门外等一会儿,等我拉完!”

电话那头是张安安的声音:“是我,张安安。”

“啊?!”赵大奔尖叫,手机差一点从手上脱落。

“你不会跟别人同居了吧?”张安安问。

赵大奔将计就计:“啊……对啊!”

“赵大奔你太过分了啊!我才跟你分开几天?你把我当什么了?”

赵大奔翻着白眼:“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让她一下子把自己变成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张安安却比她行事磊落,忽然惊世骇俗的说:“其实我很幼稚的!”

他强调了一遍:“我真的很幼稚!高中时我喜欢一个女孩,男生们联合起来臊我,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戴牙套的女孩,我连忙否认,故意跟他们打赌,赌我能不能追到那个女孩,他们等着看戏,于是我就光明正大的去追我喜欢的女孩了。这是男生之间把戏,你试着理解一下,当然,你一定理解不了……赵大奔?你在听吗?”

“在。”赵大奔虚弱的回应。

张安安很努力的继续解释:“我很怕在同事面前承认我喜欢你,毕竟你大我那么多……万一他们把我想成变态呢?万一他们说我看中你的钱呢?所以我跟他们打了赌……用了高中时用过的办法……”

赵大奔的心紧缩着,她感到一阵疼痛。

“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安安叹了口气:“你不会。”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干嘛?”

“万一你信了呢?万一……你也喜欢我呢?”

“张安安……”赵大奔唤了一声。

“嗯?”

“再见!”

赵大奔挂了电话,死一般寂静的坐在马桶上。她头冒冷汗,努力了一会儿,最后确定,她真的便秘了。

我再一次走进了那个城中村,用一张假的记者证,找到了村委会,他们告诉我,篮球场要建停车场的事,还没有完全确定,开发商那边还在商议。

我迫不及待的问:“那么这块地属于本村还是已经卖给了开发商?”

一个村官说:“这块地已经被收回了,当然还是属于本村的!”

“所以如果有新的开发商来竞标,也是可以的对吗?”

另外一个村官警惕的说:“那要看你们什么商业用途,我们这的每一块地都需要全村民同意的!”

“没问题!”我欣喜的说,“村民我可以一个一个来游说!我想把这块地建成老人,小孩,成人,综合型的活动中心!明天我就找专业人士来规划,然后把计划书传给你们看!”

两个村官相互对看了一眼,最后一起充满嫌疑的看着我:“盈利点呢?”

“公益项目,不设盈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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