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与观影者说「成熟」

在读徐浩峰的影评集《刀与星辰》,分享几段印象深刻的文字和写的读书笔记。

电影呈现给观众的不应是道德的是非,而应是道德的困境,如此生活才能进步。高级的叙事艺术是混淆是非的,电影是视听的叙事艺术,所以人类发明电影不是为了看明星,而是审视自身。

与小说、话剧相比,电影的现实影像更能反映个人处境——观众能在时间上同步,与电影中的人物感同身受。这是我目前领悟道德电影最大魅力,个人处境暗喻着人类的整体处境,所以短暂的电影才能和长篇小说抗衡,实际内容少而暗喻的内容多。

——《刀与星辰》

人成熟,才知怎么样分析和思考。

譬如小时候看电影,或者看几篇课文,理解的不过故事内容,还有儿童心理里哪几个桥段好玩有趣,哪些个人物搞笑,剩余的都是课文后的习题“分析本文的思想内容”或“朗读并背诵全文”一样,是冗长无聊的存在。

而“长大你就懂了”是因为经历的东西多了,能理解的层次深了,在某些突然的时间,会在书页、影像,甚至他人的只言片语里就突然通悟了很多道理。

渐渐地,一部电影,你能看得到的不是主角的表情搞笑,而是他的挣扎和虚掩背后失而不得的无奈——这种人生常伴的空落,是每个人必经的刺青,是我们共同的情绪,也是人生命题里人类一直的烙印。

成熟之后,重看某部电影后你沉默了,因为你身同感受,因为你身边来去相似的空白很多,因为你知道,这一帧的狰狞表情,遥远背影,绝不是童年回忆里那个被你打上“噢他好好笑哦一个人走路为什么要流眼泪”的单纯笑点了,而是你今后也许还会痛很多次的东西,是我们都解不开的失落心结,是命运的注定性所在,也是生活里“努力并不代表可以得到”的残酷规律,是摄影里蒙太奇的手法呈现的情绪,也是艺术里空缺与真实的美感。

成熟,是觅到表象后的暗流涌动;从电影来说,观赏的成熟,是能懂编剧导演摄影的意图所在,分辨出荧幕上光影蕴含的不表自明的暗喻、意境、向往,并可以从中向手法、感情、价值观,甚至专业人士会从电影史来审视和思考。

而好电影能够做到的,就是给人以审视的良好对象。

成熟的,有价值的电影,提供的是表象之下的价值观与教化。

拍人不是单纯为了拍人,拍景不是单纯为了拍景,是为用这一帧的停留,色调,剪接,表情,动作,台词,调动到故事的内核,引诱起你飞速联想思考:关于自身,关于艺术,关于人类命运。

因此,好电影之所以好,就在于拒绝单纯娱乐商业化的省力与圈钱简易,而努力地消耗人才、灵感和金钱,有时冒着评论、收入甚至某些政治危险,做出反映生活、表达价值观的广阔作品。

粉丝电影倒卖明星票房惊人,爆米花电影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十八流的玛丽苏电影可能也会让一些观众潸然泪下,贩卖猥琐个人主义还涂抹成高伟价值观的小人电影也不少,多么烂的片都会有人汹涌而出,高呼伟大。

但不要担心,我们都知道,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就像科学家们千万次反复试验才得出那一句短短的公式,需要的,是创作者的坚持,明眼人的善辨,更需要时间、知识和人群打磨。

牛逼闪闪的好电影,也凭其各异而多味的手法,立体复杂的人物表现,丰富而可不断解读的内涵,锋利如刀,明亮如星,流转历史,恒久常新。

在这个汹涌甚至扭曲的时代,成为一个成熟的观影人,我们要做的,是对好电影如同爱恋多年的情人,待旧如新,保有持久的耐心和真诚,懂得用电影之外的世界丰富自己后,温柔重觅其深厚所在;待新亦如旧,用严苛也宽容的判断来分析、欣赏和支持。

当然,分辨和感悟,都在积累观影记录和思考点评,扩充知识的基础上。就如与所爱之人长久相恋,靠的除了感性吸引力与激情还存,还有彼此都需要不断成长的心和脑子。

电影是个好东西。丰满,复杂,多变,是光影文字完美的结合,是霎那永恒的艺术品。

六岁的那个夏天,窗外绿树有热风吹响浓叶。从周星驰对着电视荧幕扭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开始,吃着西瓜傻笑的我就知道,电影是个好玩的东西,我要看一辈子。

爱它如初,也因之成熟,因之广阔。因为好电影,真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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