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喧嚣的夜，这年头，放眼整个中国，哪里都不安定，可眼前这上海滩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彻夜狂欢，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一夜风流，说不完也道不尽。
“滴滴……”几声汽车的鸣笛声，街上的人纷纷往路边散去，两三辆车很快过去，明眼胆大的人往里面一瞧，被一道眼锋扫了回来…，人群中窃窃私语
“这不是李二爷吗？听说现在做大官啦，了不得了不得”
“还不是跟着那姓孙的混，沾了祖上的福气，我看呀，这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诶呦喂你可小点声吧。”
各种各样的议论，钻进他的耳朵，他有些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两个月前在北平的伯父突然被调到上海，他也随伯父一家来到这里，因为父亲交代的事情得在这儿呆不少时间。李家世代为官，老爷子是前清状元，后来民国成立也被各路势力倚重，那是自己那边有这么个德高望重，人脉广的老爷子，谁看了不得恭敬几分。但老爷子固执与谁都不叫好，一辈子也没站队，因为老爷子的缘故，李家后代的官途也算坦荡，李泽言两年前留洋回国，发现这国内已是大不一样，各路势力针锋相对，明面上是民国成立，实际上各方势力都在暗自较着劲，谁也不服谁。
他们走在上海滩最繁华的大街上，一路上免不了各种各样的广告招牌，香烟广告，舞厅广告，看的人眼花缭乱。
“哎，李兄”身边的张凭山拉回了他的思绪，张家是后起之秀，虽比不上李家，但在上海滩也是排的上号的。
他指着不远处梨园的招牌给李泽言看，“听说今儿个明月戏班要在那梨园演出，怎么着？咱看看去。”
“不去，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哎呀，李兄，事情是忙不完的，哪天都可以吗？可这戏可不是天天都能听的”
前排的孙俨川也回过头，这两天李泽言的事情确实非常多，毕竟刚刚调任到这里，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让他偶尔听听戏，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二爷，今天晚上没什么安排，可以去坐一坐的”
李泽言有些责备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扛不住身边张凭山挤眉弄眼的暗示，点了点头。
明月戏班是北京城久负盛名的戏班子，前清时候是进宫给皇上唱戏的，再往前跟着徽班进京，吴侬软语的江南韵味在这北平城大受追捧。
李泽言刚一进门就被老板迎了，去，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亲热地跟他打招呼。
“哎哟，二爷，今儿个有空来这儿坐呀。”
李泽言不习惯跟人这么离这么近，眼神里有些不耐，在头号厢坐定，李泽言脱下手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张凭山帮他回答，“听说今儿个有个有名的戏班子，我这不是带着二爷来瞧瞧看。”
“哎呀，咱二爷知道明月戏班呀，我跟你说今儿个您可算是来对了”
“怎么说？”
“今儿个咱月亮姑娘在这儿开嗓呀，到上海滩来的第一场戏，明月戏班压箱底的宝贝呀，这不叫福气吗?”
风流子弟间早有这种传闻，说明月戏班有位月亮姑娘，她这戏一唱啊，那北平人的心都能飘过来。
张凭山爱玩儿，早听说过这号人物，只是不相信能有这么神。“当真?要是今天我不满意，怎么说?”说着，往她手里塞了几块大洋。
老板娘收了钱，自然开心，“嘿呦，您这话说的，包您满意，几位爷先坐，给您倒酒上菜。”
眼前一片嘈杂，李泽言有些烦闷的靠在了椅子上。
“月亮，快点啦，外面等不及了”
“就好。”月亮坐在后台，调着琵琶弦，戴着义甲。
“蓉蓉，别紧张，上海和北平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唱你最拿手的。”
“我知道师母，咱这趟唱完能回去吗”
每回演出之前，月亮似乎都会问李云这个问题，其实李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她也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带这个姑娘回家。
“答应你，快了，快了，扬州那边，你也别太担心，你爹的病，已经有人看着了。”
“嗯，是啦，那我先去了。”
娉婷窈窕的身姿，抱着琵琶从后台上来，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站在那，像美丽的瓷器一样让人忍不住观望。
“早听说这宝贝不一般，果然惊为天人啊，看着有灵气的很。”
“是啊，是啊，不然怎么半个月只唱一次呢？今天这趟算是没白来哈哈哈。”
月亮在舞台中央坐定，清了清嗓子，沸腾的梨园立马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着台上。
“今日是我在上海演出的第一场，给诸位带来一首《扬州慢》”
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把小钩子一样，伴随着琵琶声，勾住了每个人的心弦。不是什么喧闹的曲子，但是这种柔和的声音，却好似把整个大堂里的人心都弄在了一块儿，每个人的情绪，都跟随着她琵琶声的起落而起伏。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她一身素净的旗袍，齐腰的长发，头顶还戴着一个蓝色发箍，整一个素净的样子，与头顶闪闪发光的灯球显得格格不入，又或者说，与上海这座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正磕着瓜子的张凭山眼都看直了，嘴里跟着她的节奏哼着调调，手上打着拍子，本来已经浅眠的李泽言也睁开了眼睛，随即又闭上，眉间有了些舒缓的意味。
“哎，二爷，你还真别说，这姑娘有两把刷子啊，我的心一下子跟被抚平了似的，这小曲儿一起来，整个人都飘过去了。”随即又定睛一看，“这脸蛋儿也真不错，看着干净，比外面那些浓妆艳抹的强多少倍，哎，二爷来赏脸看一眼。”
睡意就这么被搅得烟消云散，他斜眼睨了一眼张凭川，眼里满是被打扰的不耐，有些烦躁的往下撇了一眼，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倒也算不上，但还挺入眼。
一曲毕，她迈着小步子在台上鞠了个躬，随即下了台。起初，大堂里鸦雀无声，都浸润在了那首曲子里，而后反应过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月亮姑娘唱的好，再来一曲”
“别走啊，姑娘唱的好”
看戏的人中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有高官贵人，立马就有人打听这姑娘的身世背景，但都一一被回绝了。
“我家月亮还小，今年还不满二十呢。”
“谢谢老爷对我家月亮欣赏，只是这实在是不合适。”
班主和师母对她好，回回唱完，不免有来寻他的，但都被回绝了，没几个能真的找到他，母亲去世早，她从小跟着父亲学戏，后来父亲染病，又跟着父亲的师弟，也就是现如今的班主到了北平，班主答应她，到一定时候，一定让她回去。其实也并不是她不想回，只是她总觉得要帮自己父亲完成年轻时未竟的梦想，父亲在一次表演中摔断了腿，便一心一意的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不留余力地培养她，她倒也是争气，学的很好，替他爹在大江南北的唱。
节目的高潮过去，剩下的就没那么吸引人了，李泽言觉着无聊，“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来，掸掸大衣穿上。
“哎，二爷，别介呀，再坐一会儿啊，我看他的鸽子怎么着就不翼而飞了”
台上正表演魔术，李泽言看他这么有兴致，也不想搅了他的兴。
“那你再坐一会儿，我先回去。”
张凭山此时正看的起劲，摆摆手，让他先走。李泽言戴好手套，转身下了楼。大堂里面热闹的很出，去的人不是很多，他站在门口往街上扫了几眼，看见了大摇大摆往裤腰里别斧头的青红帮，也是一群难缠的家伙。
他正低头想着什么，后面的张凭山跟了过来。“二爷，我想了想，还是搭你的便车走吧，这魔术哪天都能看，太晚了我这不是不想一个人走回去。没办法谁让配不起车呢。”李泽言没有理睬他，打开车门的时候随便一瞥，看到了今天那个“月亮。”
今天隔着比较远，没看清这女孩儿的样子，离得近了，这么瞧着，倒是真活脱脱的江南美人，水灵的很。
“啧啧啧”张凭山边感叹，边磕着瓜子。
“二爷，这姑娘是真不错，咱弄回去瞧瞧?”
李泽言斜睨他一眼，“我看你不如找个山头去当土匪。”
月亮走的急，坐上车的时候，只听到一句，“找个山头当土匪”，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李泽言凉凉的目光，又赶紧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箍，感觉自己没什么问题啊。
赶紧离开这儿。
“小哥，麻烦去春光胡同”
“得嘞，您坐稳了，走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