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回明月又清风  胡99  2017-10-01

        今早，从茶亭子(过去乡坤们在孤僻山岭道上，自发建一小亭，每日摆上茶水无偿供路人解渴)路过，已是亭去人空，山中小道被水泥马路所替代。路是好走多了，表面看来没有了昔日的荒凉，可从这走过，总觉没有过去那种温馨，阵阵凉意袭来。

        十月的太阳，仍淫威不减，行至此已是喉咙冒烟。不禁回忆起孩提时，父携我从此经过，喝过的凉茶，今日感觉那味更酣甜香淳，到现在我都记得喝茶的竹简子，里面似乎还有竹林的清香。

        我稍稍懂事的时候，看到这些偏僻荒野之处的茶亭子，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乡下土地公庙的样子，感觉应该把＂奉茶＂者的心供奉起来，让人们瞻仰，他们就是自己土地上的土地公，对土地和人民有一种无私之爱，这是＂凡劳苦担重担的人，都到我这里来，我必须使他清凉＂的心怀。我想，有时候人活到这人世，没有留下任何名姓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只要对生命与土地有过真正的关怀与付出，就算尽了人的责任。

        如今的天下，民富国强，物质极度的丰富，市场里，超市内，物品琳琅满目，田野山峦五谷鲜果飘香，各家各户堆放着工业制品、农产品，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那些不计其数的物质，常在我眼前飘浮，为之欣尉，总想为之讴歌，可又总觉得缺失点什么，如这为民挡风遮荫的亭子，这曾经的茶水，这赋有地方特色的乡情，不见了，没有了，繁荣之中又参杂着些许伤感。

      正因为物质财富的高度发达，人们都有了自己的田地和产业，土地公多得多了，几乎人人都是土地公，这些土地公变得全然不一样了，只要外人贴近他的土地，他就可为所欲为地行使他的权力，让你登足不能前。

        一直以来，认为乡人纯朴，可早几天的事情，我不得不改变了看法。那曾经看云、看山、看水、看友情的眼睛都转向看利了。

      A君为了给村里办点公盖事业，找关系从政府拨了些款来整修水渠，这水渠历史上是一条土沟，这次整修的路径不变，只是清污泥和用水泥料石砌筑，毫不影响沿线村民，这百益无一害的事，想来实施该是深受民众欢迎的。哪知，却是困难重重，都想是国家的钱，雁过好拔毛，各有各的无理要求，平日看似相好的乡邻，并曾经被施舍过的人，在利益面前是面目丑陋狰狞，一副副无赖的嘴脸都表露出来了。A君本想做点好事，会受到称赞，没想到变得孙子不如。

        先前，我只觉当今有缺失，但不知具体缺了什么，从亲历的这事，使我感悟到了，最缺的是＂从容＂，是＂有情＂。这两种质量是大国民的质量，，但由于我们缺少＂从容＂，因此很难见到步履雍容，识见高远的人；因为缺少＂有情＂，则很难看见乾坤朗朗，情趣盎然的人。

        社会学家把社会分为青年社会、中年社会、老年社会。青年社会有的是＂热情＂，老年社会有的是＂从容＂。我们正好是中年社会，有的是＂务实＂，务实不是不好，但若没了从容的生活态度与有情的怀抱，务实到最后正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牺牲了书画琴棋诗酒花，则是僵化的庸俗社会。

      用到我们实际的人生也是如此，一个有情的人，虽不能如无情者用那么多时间来经营实利，因为感情是要付出时间的，可是一个人如果随着冷漠的环境而使自己的心也沉滞，则绝对不是人生幸福。

        人生幸福在许多时候是得自于看起来无任何意义的事，例如对爱情和友情的缅怀，在公交上给人让个座位，在夜间山道上突传来一段喜欢的乐曲，在书上读到一首动人的诗，在微信里看到友人的问候，在夜间开车，从电话里听到好友的关爱……总的说来，人生的幸福来自于自我心扉的突然洞开，有如在阴云中突然阳光显露、彩虹当空。这些看来平淡无奇的东西，是在一株草中看见了琼楼玉宇，是由于心中有一座有情的宝殿。

        心扉的突然洞天，是来自从客，来自有情。

        生命的整个过程，是连续而没有断灭的，因而年纪的增长，等于是生活数据的积累，到了中年的人，往往生活就纠结成一团乱麻了，许多人畏惧这乱麻，就拿黄金酒色来压制，企图用物质的追求来麻醉精神的僵滞，以致于心灵的安宁和融都展现成物质的积累。

        其实不必如此，如果能有较从容的心情，较有情的心襟，则能把乱麻的线路抽出、理清，看清我们是如何的失落了青年时代对理想的追求，看清我们是在什么动机里开始物质权位的追逐，然后想一想，什么是我要的幸福?我是怎样落入现在这个古井的呢?

        我时常想起那普遍贫穷的年代，大部分人都有丰富的人情，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关怀，人情义理也不曾被贫穷所昧却。记得那年家里建房，天亮累到黑的村民，揣着半饱的肚子来我家打地基至半夜，家人所谢也就是半碗清水面条，这是人情义理的最好象征。没想到今日之乡民，在修水渠之事上，当年的灵魂是如此的绝灭，灭绝到为八十老人挑肥二十米也要五圆钱。

        记得家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活着，要像个人＂，其实过去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人们把面子，把德行，把情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即使生活条件如动物，人也不应该活得如动物失去了有情、从容、温柔和尊严。在中国历代的忧患悲苦之中，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失去最大的物质——国土，实在是来自这简单的意念，＂人活着，要像个人＂，否则大家都当汉奸了。

        让我困惑的是，贫苦时，家家户户明月清风，有尊严，为什么现在富有了，却反失之?有人还以不要脸皮为荣，公然叫嚣：良心多少钱一斤?良心真不值钱了，很多人愿低价甩卖自己的良心。

      下得小楼来，看到落叶中夹杂有死亡的蝴蝶，感觉到其失去了一季的生命与树叶无异，尘归尘，土归土，有一天都要在世界里逝去。

      人的身体与蝴蝶又有什么两样?如果在活着时不能自由飞翔，展现赤诚之身心，让我们成为宇宙众生迈向幸福的阶梯，反而成为庸俗人类物质的踏板，则人生就失去意义，空到人间一回。

        为水渠顺利施工，A君又去各家做孙子，讲好话未归，我的文章已结，但愿他能唤回村民的一点明月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