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我想回家吃“甜酒”了

文/李砍柴

一到快要过年的时候,就特别想家。

乡愁,是由各种味道组成的。有柴火的香味,腊肉的香味,其中还有一种,“甜酒”的香味。

去年过年的时候回到家乡,我突然跟母亲说,好久没吃到“甜酒”了,外边的米酒喝起来没一个味道是对的。母亲开玩笑地说,这么简单的东西你跟你姐都不会做,看来我的“手艺”要失传了。

年轻时候的母亲善于且乐于做各种乡间美食。我们所称的“甜酒”,味道跟米酒相似,因为山里高粱居多,大米一度是山里人的“奢侈品”,所以就地取材,老家传统的米酒以高粱作为原料。到现在,大米不再是什么稀罕物,母亲也偶尔为我们酿米酒,然而我还是常常怀念起味道更为香醇、浓烈的高粱甜酒。

做“甜酒”一般要好几天的时间。母亲将高粱面和酒曲拌好,放到阁楼暖和的地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了时间。

山里的日子慢一些,时光仿佛也就长一些。从田野里吹来的风,穿过午后静静的堂屋,吹拂起许多微小的事物。河畔的傍晚也会吹起一阵河风,风息了之后,夜色像水一样漫上来,月色下的树影在屋檐下微微摇摆。在我贪玩和熟睡的那些日夜里,有些事物正在发生变化,有的在缓缓成熟,有的在悄悄苍老。甜酒也在静静地发酵,而只有在最安静的深夜里,连村里的老狗也放松了警惕,才能听到它欢喜的、怯怯的膨胀的声音。

即使在乡间,也有很多家庭主妇把握不好酿“甜酒”的火候,母亲熟知这些变化,她知道蔓延在屋檐的风声和水汽是怎么样浸润了再普通不过的高粱面,让它变成醇香的甜酒,变成我们这些乡间孩子最爱喝的“饮料”。

失传的又岂止是手艺,还有许多土家山民遵循千年的规矩。在很小的时候,我是从母亲那里知道,在乡间有很多东西是需要敬畏的。

腊月,临近年关,母亲喂了一年的猪就要出栏了,村子里的男人们都要过来帮着杀猪。到了大年三十,母亲吩咐我把煮熟的猪头摆出来,遥对着屋后的两座“蜡烛山”,点燃鞭炮,祭祀山神。母亲说,在以前都是要步行半个多小时,把猪头抬到半山腰,去蜡烛山的山脚祭祀的。如今这些仪式要么从简,要么已经消失殆尽了。只有像母亲一样的老一辈山民还一直坚持这种传统。

真的有山神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这一座一座绵延的深山里,有很多人的足迹不能抵达的地方,有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记得还在村里的小学读书的时候,我们寄宿在山脚的学校,常常能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听到山顶传来的呼啸声,听起来那么孤独而又遥远,吓得我们只往被窝里缩。后来听老人们说,那是老虎的叫声,也有人说是狼,但是谁都没有见过,也许是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动物,或者是世外高人,也可能是山神的梦呓,谁知道呢?人类和他们遵守着古老的契约,各自为营,各自相安,共同存在于这片充满神奇的绵延大山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对于像母亲这样洞悉乡间秘密的人而言,他们似乎离天最近,离自然最近。

每当我跟着母亲进行这些仪式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到,祖先山民们是如何与世世代代相处的大山沟通的,我的祖先们即使来到这片土地上再早,这些大山、这些大山里的动物们也远在他们之前就出现了,他们似乎要表达的是一种对先来者的尊重,以及对从山上获取生活必需品的感恩。先辈们或许比我们更明白,只有当我们把自己当做这些绵延大山的一部分,只有当我们像动物一样匍匐下来,只有当我们重复着无数先辈重复过的仪式,我们才能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做最真诚的沟通,我们才能感应到天,感应到祖先神灵。

如此看来,先民们的祭祀更像是一个签订契约的神秘仪式,庄严而肃穆,这些仪式绝不是用“迷信”两个字所能简单说明的,从中似乎能读出土家山民敬天畏神的传统,以及由此衍生的独特风俗文化。

然而世事变迁,当熟谙村庄秘密的人老去,我们这些对村庄一知半解的后辈开始从村庄“叛逃”,许多人离开故乡,他们带走了在乡间的“手艺”,离开了他们所能掌控的自然的秘密。虽然还保存着像过年吃饭祭祀祖先这样的习俗,但乡间的“规矩”是越来越少了,我们古老的村庄如同我们所处的时代一样,旧有的很多风俗已经被抛弃,新的精神内核还未形成,村庄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彷徨。

在城市里,我经常见到那些离开乡土,来城市讨生活的乡下人。我常想象,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庄,他们在乡间的生活又是一副什么模样。他们衣衫破旧,很多人想象不到,他们或许身怀着乡间绝技,或许在乡间有着一栋漂亮的小屋。

他们的自信来自乡土,来自于对自然的了解,他们要打交道的是锄头,是田地,是一些知根知底的村庄里的人。而在城市,他们很多时候要打交道的却是钻头、推车,以及不同的人、没有根没有底的人、漂着行走的人、在夜色里变得兴奋的人。这里有他们所不熟悉的语言和规则。我们的乡亲们换了工具,叮叮当当地往城市的地底下敲进去,他们洞悉这个城市地下的巨大空虚。或者他们把积木一样的房子高高地垒上去,当他们在通天的楼顶上劳作的时候,会不会停下来俯视他们所建立起来的这座城市,一如站在山顶俯视他们的村庄?

我常想,如果我们的乡村有了好的医院、图书馆和学校,有了保障我们生活的各种条件,我们当中的很多人肯定会更愿意回到村庄,在先辈们的传统和现代生活当中保持平衡,过着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我依然对于我的村庄有着近似盲目的自信。千百年来村庄经历过多少战乱变迁和生死别离,然而村庄依旧还在。村子里总有一些人离开,一些人留下来,一些故事结束,一些故事重新开场,古老的村庄经得起任何分别的疼痛和团聚的喜悦。一如山上的老岩,它们在时光里被不断侵蚀和风化,即使磨碎成小块的石头,却依旧保持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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