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星空

我是丹尼斯,休. 丹尼斯。

没错,您不认识我。但您不妨花费一点微不足道的散闲时光,听我讲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你或许已听说过,或许从来没有听过。可我还要再讲一遍。我要无数遍地重复这个故事,直到所有人都听到。

我是一家网络小报的记者,三个月前,我在休斯敦。瞧,您知道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是的,我去采访。

那一个月里,休斯敦大概接待了全世界一半的记者,而我毫无疑问是其中最不幸的一个。我的采访很不成功。NASA 为时两周,24小时滚动进行的新闻发布会并没有给我这样的小报记者留下一个位子。

飞船的设计师早在消息曝光前就已经人间蒸发了。想见宇航员,更是天方夜谭。卡纳维拉尔角三个月前就已被划为军事禁区。只剩下些不死心的家伙还拿着高倍镜头在封锁线外张望。宇航员的亲人除了偶尔在有线新闻网上作作访谈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重重保护之下。 飞船快要升空了,我还没弄到一点火星计划的细节,只能拿那些来凑热闹的政客和明星闹出的绯闻开开玩笑。是的,这就是我的可悲处境!

在这个人类踏足火星的前夜,我却只能靠捏造点无中生有的绯闻来满足读者的窥视欲,以至于老板已经无数次威胁我另谋高就!

该死的NASA ,该死的读者,该死的登陆火星!是的,在飞船升空前的那个晚上,我就是抱着这样愤懑的心情走进那个小酒吧的。

酒吧的灯全开着,一切幽暗的角落都被照得透亮,这个狂热之夜仿佛拒绝一切阴暗和晦涩。以至于墙上的细小裂痕,沙发上不知是血还是呕吐物留下的久远痕迹都一清二楚。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人们都仰头看着那台悬在吧台上方的电视,不时地相互微笑,同声欢呼,碰杯拥抱。有人兴奋得大叫,有人激动得流泪,有人在向上帝祈祷,还有女孩子亲吻了那天晚上所有到场的男人。那个夜晚,所有人都被一种微微的幸福感传染。仿佛无数桶葡萄酒倾泻在了休斯敦的街道上,扬起的芬芳气息拍打着每个角落,每颗心灵。这个城市被浓厚的陶醉感所笼罩。

甚至连我也不例外。一开始,我还在写一份可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的求职信,可很快就把那可怜的小东西扔到了一旁。

尽管前途不甚光明,但和不认识的人们干了几杯之后,我立刻觉得好多了。我们甚至举杯祝飞船设计师身体健康---那个该死的,拒绝我采访的家伙---噢,那是怎样的夜晚啊。 就在倒数计时牌切换到最后一个小时的一刹那,我猛然看到了他。

不,说猛然并不好。他一直在那里,但毫不引人注目。他没有和别人拥抱亲吻,没有举杯祝福,就两手交握在胸前,抓着项链的链坠,静静地看着电视,身前杯中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看起来却象是没有喝过的样子。在这整个世界都醉了的时刻,他清醒着,就象暴风雨中的灯塔,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在醉意和兴奋中摇摆不已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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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该澄清一下,我从来不是多事的人。可是,大概是喝多了。那天晚上,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嘿,兄弟,来,举杯庆祝一下。不,不要问我庆祝什么。你知道,这是伟大的日子。为伟大的日子干杯……”

他转过了头。我愣住了。

那是威廉. 李,火星计划的备选宇航员之一,我猛然觉得全身发凉,仿佛喝下去的酒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汗。

威廉. 李是亚裔美国人,他的父母在上个世纪末,这个世纪初的移民潮中以技术移民的身份迁居加拿大,随后又来到美国。李继承了,或不如说是发扬了亚裔的聪明才智,三十岁就已经戴上了两顶博士帽;三年前获选参加NASA 的宇航员培训计划,并成为火星计划的备选宇航员之一,直到最后一轮筛选时才落败。真可惜,他应当在记者招待会上坦然面队闪光灯的围攻,而非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我猛然意识到可以就此写一篇绝妙的讽刺短文。是的,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您是李博士吗?请接受我的采访!我是《先驱论谈报》的记者,不,不是那个《先驱论坛报》,我们是一家网络报纸,您一定没听说过,不过无所谓,只要您接受采访……”我一手插进袋子打开录音机,一手抛开杯子抓住了他的手。

令我惊讶的是,他并没有恼怒地把酒瓶子砸到我脑袋上——“落选火星宇航员殴打无辜记者”,我的读者们会喜欢这样的标题的。

他挣开手,把刚刚握在手里的项链放回衬衫中。握主了酒杯,把威士忌和融化了一半的冰块一口吞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仿佛一束光照在了他的面孔上一样。

“你是记者吗?好吧,无所谓,谁都可以。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愣了一下,弄反了吧?

“你想要新闻吗?你会得到你的新闻的。可是,先听我说!”他摆了摆手,仿佛在接受采访前就已被心里的什么弄的疲倦不堪。

“是的,先生,您问,我回答。”我连忙摆手,暗想《落选火星宇航员诘问小报记者》也是不错的文章标题。

“如果你是一个火车扳道工……”

“扳道工?”我不由得又愣了一下。

“是的,两个世纪前有铁路的地方都会有这种人。那时候没有交通管理网络,只能靠扳道工移动铁轨来让火车走在正确的轨道上。明白吗?

当火车进站的时候,他来决定火车进哪条轨道,如果弄错了,轰——”他举起拳头敲了一下掌心,仿佛要模拟碰撞的样子。我突然记起来好像是在什么怀旧的喜剧电影里面看过这么回事似的:“好的,我是扳道工,然后呢?”

“有一辆高速行使的火车,要从你面前经过。可在它行使的方向上,有5个人正走在铁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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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火车这么行使下去,会把5个人都撞死。可还有另一条铁轨,上面只走着1个人。你可以让火车转向那条轨道,撞死那——”

“可是,博士,我不能大喊吗?让那些人从铁轨上闪开,或者让火车听下来?”

“不行!不行!你没的选,只有两条路!”

“那就只有撞死一个人。”

大概是我回答得毫不犹豫的关系,他静了下来,看着我,看了很久。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边是5个人,一边是1个人。”

“是的,理所当然的。”他喃喃地重复这几个字眼,又摇了摇头,“心理学家一直为此感到迷惑不解,大多数人在处理道德问题时,会以个人情感作为评价标准。而在无关道德的时候,则会依靠逻辑分析。尽管两类问题可能从本质上来看,差别并不大。脑科学的研究者也发现,当试验者被问到有关人身的问题时,磁核共振图象上代表情感的区域会异常活动。而在被问到无关人身的类似问题时,则是记忆区在活动,与之相应的,感情区则受到压抑。” “可是,这和火星登陆计划有什么关系?”

“NASA不想犯错,这次飞行意义重大,而且为期甚长,谁都不知道在漫长的宇宙飞行中,宇航员会面对怎样的问题,NASA 能做的,只是尽量挑选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做出错误判断的宇航员。所以,才有了一次实验。”

“实验?”

“一个星期以前,所有备选的6名宇航员都参加了一个实验,实验没有对外公开。” “那么实验的内容呢?”

“一个梦。”

“梦?”我几乎叫了出来,禁不住怀疑这位前宇航员是不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而精神失常了。 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看电视。四名宇航员正在摄影机和闪光灯的追随下向飞船走去。主持人在画外念诵着一听就知道是几个月前就写好了的解说稿。可是,还真像那么回事。想必全人类都在屏息注视着这一刻吧,就连我都不禁为之激动了一下,而李的脸上却露出某种近于忧虑的表情。

“我在过去的研究中也曾经作过类似的实验。刺激试验者大脑,并给予相应的暗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受试者的梦境导向某个方向。通过在梦境中设置问题的方式来得出对试验者深层心理的评价。人在梦境中是不会说谎的,也更容易袒露内心的真正忧虑。”

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从一开始就被他的思维方式和科学解说弄的很不耐烦,终于听到他把话头转到了正题上,不由追问道:“那到底是个怎样的梦境呢?”

“我站在一个站台上,向四处张望着。到处都是奇怪而不合逻辑的东西,站台,铺着木质枕木的铁轨,古老的蒸汽机车。可我从枕木的空隙间往下看,却只看到一片星空,没有尘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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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恒星的光芒清晰可见。可我抬头向天空中看,却只看到地球大气内才有的清晨时分的深蓝色天空,还有一架属于上个世纪的双引擎飞机划破这黎明的寂静。再远一点,一艘只有科幻小说里才有的宇宙飞船正冉冉上升,尾流从发射场一直蔓延到车站近旁。”他搓了搓手指,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火星计划,天空。事后回想,我才明白,原来充斥在我脑海中的,一直都是这个。一直都是……”

“可是,那个站台和火车?”

“那无关紧要。我喜欢蒸汽机车,小时候经常去机械博物馆,看着一辆上个世纪末才退役的火车头发呆。所以才会看到蒸汽机车。而路易,那个在法国长大的家伙,看到了他们的东方快车,田中看到了新干线。总之都一样。”

“博士,我的意思是,天空和飞机代表了您的梦想。可是,站台和火车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在梦境中。”

“这还不清楚吗?不止是我,所有人的梦境中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这就是NASA 实验的目的,这就是实验的内容。”

“实验的内容?”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是这些科学家智商太高了,还是我智商太低了,为什么和他们沟通起来这么困难?

“当时我也不知道,那就是实验的一部分。我穿着„阿波罗计划‟时代的宇航服,那种笨重得连小型喷射助行器都没有的东西。手上还提着一盏马灯……”

“马灯?”我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了,不禁在考虑这条荒诞的“新闻”,是否可以让那个混蛋编辑接受。

“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只记得好象在怀旧电影中看过类似的东西。好象是两个世纪前扳道工用的东西。举起灯作个信号表示道路畅通,火车可以前进。”

“扳道工?”我猛然想起刚才他还提到这个词来着。

“没错,扳道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就是那个问题。5个还是1个。”他颤抖了一下。 他把酒杯推到一旁,把手伸进衣领里,重新把那个项链的链坠握在手里:“不过,这次有点不同。”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我在站台上,向远处看,突然发现有几个人正走在轨道上,他们背对着我,慢慢地向前走,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回头——仿佛他们会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火车正在高速前进。驾驶员显然没有看到走在轨道上的人,他还在加速。我想喊,可是汽笛的鸣叫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看到他们。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那一切。”

李的眉毛拧成一团。仿佛那梦境籍由这叙述重新笼罩了他的心灵。就连我自己,也被一种巨大的不安感笼罩,仿佛也被他的话语拽到梦境中,听见火车的轰鸣,被喷起的白雾掩住视线。有几个人的性命正等待着我去拯救,我却无能为力。

我没有做过拯救别人的梦,被人拯救的梦倒是做过一两个。说实话,在那一瞬,我发现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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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似乎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单纯。

李没有说话,而我也忘了追问。好半天,我们就这么沉默着。人们在我们身边吹着口哨,看着宇航员登上飞船,对着倒数计时的巨大时间牌欢呼,幸福得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只是一个实验。”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有艰难地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眼。 “是的。实验。”李喃喃地应道。

“你把火车转到另一条轨道上去了——”我猛地住嘴。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喝闷酒,而不是在电视里,带着人类的全部期望登上那艘飞船。

他摇了摇头:“不,不是那样的,那个实验不是你想的那样。NASA 的目的不是考察宇航员的逻辑能力。5比1,谁都知道。可是,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我神经质地抓住手边的杯子,不,我并不是想喝酒,只是觉得要抓住点什么,仿佛不这样就会滑到什么深渊里。

“你有没有想过那一个人的感受?”

“什么?”

“我是说,走在另一条轨道上的另一个人。他原本可以好端端地活下去。可是,你为了救那5个人的性命而牺牲了他。他原本可以好端端地活下去的。”

“可是,”我愣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是他不好啊,谁叫他走在轨道上?”

“可是他和这一切原本没有关系的,不是吗?”李反问道。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是一个逻辑问题,虽然涉及人身的安危,但这是一个逻辑问题,而不是道德问题。你在思考的时候,只是以逻辑判断为基础作出了这个决定。很奇怪不是吗?最令心理学家迷惑不解的就是这个,很多问题从本质而言是完全一致的。可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大脑在反应的时候会将其中一部分归为道德问题,而另一部分归为逻辑问题。可你永远不知道两类问题的差别在何处,或者说,大脑是基于什么样的规则作出判断的。”

李深深地叹了口气,又一次转开了话题:

“我一直向往宇宙飞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在那里——”他指了指墙上的一个镜框。“那是酒吧老板保存的一张剪报。是人类登月的首版报道。你相信吗?在那个连PC 机都没有的年代,人类竟然成功登上月球。整个计划的复杂程度在今天看来都令人望而生畏,可人类竟然成功了,在月球上竖起旗帜,留下脚印,他们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他突然热泪盈眶,“可那个实验毁了这一切!!”

“那个实验到底是什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地问。

“没有另一个人,没有第二条铁轨。”他的声音低沉,可听起来,却像是被自己的理想背叛时发出的可怕控诉声。

“什么?那这个实验是?”

5

“在我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如果,只是要阻止火车的话——”他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因为用力而发白,“只要把那个小女孩推下去就可以了。火车撞到人之后,就会停下来。那5个人就得救了。牺牲1个生命换取5个。这就是获取最大利益的解决方法。”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法让自己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没法想象自己把那个小女孩推到车轮下。没错,要获得最好的结果,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可是,这正确吗?

“是的,”他抬起头,面孔仿佛因内心的痛苦而生出无数皱纹,“这就是实验的目的。这就是道德问题,不是5比1,不是逻辑运算,是一个道德问题。这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5个和1个,可是你能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是啊!都是5个和1个,为什么之前我能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而现在却不能呢? 我可以掉转火车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让视线以外的一个人去死。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只要一想到要亲手置人于死地就因为罪恶感而无法呼吸。可是,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这就是人类生存的方式。这就是人类的道德感。将视线以外的东西统统交给逻辑来处理。只把那些视线之内的,那些偶然触动内心的事物归入心灵问题的范畴。因为不如此,我们就无法生存下去。”他挥了挥拳头,又猛然定在了那里,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就是NASA 的目的,你会作出怎样的决定,你基于什么标准去做出这样的结论,你能在多少时间内做出这个结论,这就是他们要考察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NASA 希望宇航员……”

“不,”他挥了挥手,“NASA并没有告诉宇航员要怎么做,他们只是在考察宇航员的反应而已。”

“那么,最后获选的宇航员,到底,或者说,您……”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提出这个问题。而李则露出了讥讽般的笑容,自顾自地说:“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呢?所谓的善良和所谓的合理。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呢?人们一直在争吵不休,并且还会一直争吵下去。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不管我们登上了月球还是登上了火星。这个问题却会在那里。因为,目的永远没法证明手段的正确。”

酒吧里安静了一下,人们都静了下来,仿佛都在看我们,像在看什么怪人一样。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所以人又都转过了头,看着电视,继续鼓掌欢呼。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变的滑稽可笑。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他摇了摇头,仿佛被叙述弄的筋疲力尽了一样,“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让别人呢知道。让人们去想一想。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去告诉别人。只要去告诉他们。” “还有一个问题,”我猛地抓住他的手,“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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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推了吗?你把那个小女孩推下去了吗?”我轻声问道。

他许久没有说话。

我等了很久,他一直没有回答。我无话可说,只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办法啊,那种情况下……”

他猛地抬起了头,“我没有推。”

“那您——”我愣住了。

“我自己跳下去了。”他站起身,转过头,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直到那一刻我才看清,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是一个闪着金属光芒的十字架。

那个晚上就在那一刻结束了。飞船是否升空,人类是否登陆火星,我都不再关心。对我而言,那一切就在那一刻结束了。后来,我写了一篇报道。没错,就是那种满世界都是的小文章。不过那是我这辈子最棒的报道。我甚至引用了一个哲学家的一句话,那个几百年前的老头子,他说世界上最珍贵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们头顶的星空,一个是我们内心的道德法则。 可我不知道,我们要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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