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道晓孩吗?”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喝着茶,向旁边的人嘀咕着,“怕是不清楚吧!”
“我来个马走日,到你地盘逛逛,”与这老者对坐下棋的另一位老者,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小孩,晓孩?好像与德来餐馆有关吧!”
“哎,你过来干什么,”见着那马过了楚河,喝茶的老者不高兴了,连忙着将那马丢了回去,“就不能让让我。”
“和你下了那么长时间的象棋,”对坐的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略微的摇了摇头,“你说,我那一盘没有让你。”
“嘿,你这不打算让我咯!”
“不让,坚决不让。”
“好,你不让是吧,”喝茶的老者连忙喝完了剩下的茶水,便有了要起身的意思,“那没法玩了,我要走,我要走。”
“你走吧,”对坐的老者很是淡定,而这淡定的有些出了齐,“今儿个啊,我还真就不留你了。”
这样到尴尬了,喝茶的老者刚起了半身,便又一屁股坐在那石凳上了。心里本想气气对坐的老头的,谁知道今天不吃这一套了,心里自然慌乱了起来。
“哎,嗯,咦,”喝茶老者组织着仅存的语言,好是不容易的,蹦跶出些字来,“我,我还是不走了吧,陪你下完这盘棋。”
“既然这样,我就收回我的马,”对坐的老者伸着手,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的,这手停在了空中片刻,“你刚才说晓孩,这倒让我想起了些事儿来。”
微风吹着,是那般惹人的吹着,又显得有些调皮。携着油菜花的清香而来,却也夹杂着细微的尘土。伴着透撒在湖面的晨曦而来,却也躲闪着无名的树木。随着学堂朗朗的读书声而来,却也偷摸着闲暇的时光。
可这微风,似乎有了意识,深藏着许多未知。和很多时候的人们一样,每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总会在此逗留些时日。哪怕是多感了半分状态,哪怕是多瞥了一眼眼前,哪怕是多想了些许过往,哪怕是多叹了几许惆怅。至少,多了份值得珍藏。
若是那微风停的久了,这小镇上的人便知,知这微风的到来。只好草草经过,又草草逃离。可再怎样伪装,那些来过的痕迹,并未会随时间远走,反而越值得品味。之后,微风怕了,怕再来到这个小镇上,怕再次陷入回忆。
可不知怎得,今儿个的微风很兴奋。兴奋到如那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般,脸上挂着微笑,嘴里哼着小曲。蹦跶一两步,回头三四次,这五六个行人一看,那七八方邻里便知,九句吉祥话,十分完美。
“呵,”喝茶的老者一哆嗦,手上的象棋子落在了地上,“今儿个这天,是找了魔怔吧,怎么一下子冷了许多。”
“经你这么一说的,”对坐的老者敲着象棋子,琢磨着棋盘,“我好像也有那么点感觉,这天是要魔怔啊!”
“嗯,我这老腰哦!”喝茶的老者弯着腰,捡着地上的象棋子,“你说那晓孩现在在哪儿啊?”
“不知道,”对坐的老者继续看着棋盘,脑袋里正想着些什么,“记得老李他们离开那会儿说过,晓孩会回来的。”
“哎,我呀,”喝茶的老者锤了锤那年迈的老腰,手里还攥着那象棋子,“还真挺想念德来餐馆的,也想念老李那帮朋友。”
“谁说不是呢,”对坐的老者眼睛离开了象棋盘,眯了一小会儿,“还记得那最后一天嘛,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只是真不记得晓孩是谁。”
“我也是那时候听老李说的,”喝茶的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象棋子,开始想着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晓孩与德来餐馆有缘,是很深的缘。”
(2)
那年,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满天的雪花,像是被刻意挥洒一般,填塞着小镇上每一块土地。小镇上的每个人,都对这场雪充满着敬畏,惊叹于这场雪的恢宏。也许只是老天手抖得厉害,这小镇上就多了些纯净。
那年,是一场德来餐馆的告别。久经岁月的沧桑,如同一位百岁老人,他真的再也迈不动步伐了。曾几何时,他是多么想去证明,证明一个既定的事实。后来陡然清醒,放弃了那般无意义的挣扎,选择默默退出舞台。
那年,是一次至亲至友的留念。举起手机,很不情愿的拍下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手始终是颤抖着的。或许是回忆泛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就这样打着转转。大概是不愿意落下,害怕那落下的泪水,就证实了这眼前的一切。
那年,是一种值得深藏的过往。老李并未等到他心中的兰姨,也没了经营下去的希望。小李悄悄离开了简书,也悄悄删除了写下的文章。烟火诗人选择了继续前行,依旧写着那些并未有多少人会懂的文章。商人也离开了小镇,去向了更大的资本市场。修鞋匠病情恶化,以至于最后只能待在医院病房内,等待着最终的宣判。至于拾荒老头儿,已经没人记得他的模样。
“小李,”老李靠在德来餐馆的门前,掐灭了手中的烟,眼睛始终望着那远方,“还在简书上写文章吗?”
“没有再写了,”小李轻叹了一声,眼神有些游离,似乎是在找寻些什么,“感觉那上面很冰冷,每次点进去,总有一股惆怅伴随,很想尽早逃离。”
“是嘛,”老李寻了个地方坐着,单着那木板上的灰尘,示意小李也来坐坐,“那能跟我说说具体的感受吗?”
“假模假式的交流,”小李缓步走向老李身边,在那没有灰尘的木板上坐着,“自以为是的言论,以及迷失方向的航行。”
“哦,是嘛!”
那“哦”的有些长了,长的让人很清晰的感觉到它的长,从无到有再到无的状态。此时的老李,摸索着上衣口袋,似乎在找寻着很重要的东西。可越是想找的,越是找不到,最后停下了这无意义的动作。
可能是过于紧张了,也可能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这德来餐馆经营到现在,自己确实是力不从心了,也确实是看不到希望了。大概小李在简书上无意义的感觉,深深地扎进了老李的心里,使劲的搅拌着,也破坏着原本的安宁。“是嘛”,声音很小,小到有些听不见了,倒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此时,一只橘猫路过,朝着老李那儿看了看。“喵喵喵”几声后,便摇着尾巴走了过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边走边聊着天。风也加入了进来,吹卷着地上的落叶。
那是距离冬天最近的秋天,也是这德来餐馆最后一个秋天。这原本的悲伤之感,似乎被无限的放大了,大的有些无法承受,大的有些迷离了双眼。
这之后,有一则不好的消息传到了德来餐馆,使老李更有些不愿意接受了。修鞋匠又住进了医院,经过医生层层检查,已经宣判了死刑。其实修鞋匠已经住院很多次了,只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你说你啊,”老李站在病房里看着修鞋匠,“怎么又住进了医院呢?”
“没办法啊,”修鞋匠调着全身的力气,好是不容易的说出了写话,“我是真的老了,这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
“老哥,”老李实在是忍不住那泪水,滴在了修鞋匠的手背上,“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到德来餐馆聚聚,做你喜欢吃的菜。”
那泪水是温暖的,暖的有些让人害怕,可又在害怕之中卸下警惕。感觉那时候时间很慢,慢到可以看见泪水滴落在手背上的轨迹,以及那浸入皮肤的状态。可又觉得很快,快到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就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次,”修鞋匠抓着老李的手,眼神里充满着不舍,也抱着遗憾,“这次怕是真要离开了。”
话说完了,也没有说完。修鞋匠离开了,他没能再到德来餐馆,也没能再吃上那美味。
(3)
一场大雪悄悄降临了,带走了喧嚣和嘈杂,留下了久违的安静。可德来餐馆里头,似乎并没有被这场大雪困住,反而更为的热闹。因该说成热闹吧,至少表面上是热闹的。
“老李,”烟火诗人叫嚷着,身体也有些站不住了,“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我可得喝痛快了。”
显然烟火诗人是醉了,醉的一塌糊涂。大概是为了掩盖些什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始终都不愿停下的。也许只是想喝,想去去身上的寒气,想让身子暖和起来。
“不能再喝了,”老李见状,上前搀扶着,“瞧你路都走不稳了。”
“还是让我喝吧,”烟火诗人捶着胸口,皱着眉头,“喝了我心里会好受些。”
对于烟火诗人,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一定是不公平。饱读诗书,想着有一番成就,也却是是各种光环。可走着走着的,竟无人能懂自己,高处不胜寒啊!
仔细一想,这世界对谁又是公平的呢,各有各的不容易,各有各的心酸。人来到人间,不就是为了吃苦,等吃得一定的苦了,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那我陪你喝,”老李拿起瓶酒,很轻松的打开了,“喝的烂醉,反正还有小李不是。”
“小李,”烟火诗人拍了拍老李的肩膀,放高了声音,“小李早就去往另一个城市了,现在哪儿还有小李啊!”
此时的老李这才想起来,小李在修鞋匠离开没多少天,就像自己辞职了。这怎得,还没喝上呢,老李就犯了迷糊。大概是舍不得小李,还以为小李没走呢!
“是啊,”老李放下了手中的酒瓶,揉了揉太阳穴,“小李都去往另一个城市了,这事儿我怎么给忘了。”
顿时的无言,似乎给这德来餐馆增添了些压抑。风从窗户缝隙里溜了进来,将那放在柜台的账本吹的作响。悬在房梁上那几乎不开灯,也被闹的左右摆动。烟火诗人是真喝醉了,脸部通红的,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嘴里还在嘀咕着些什么。
这门突然被“咯吱咯吱”的推开了,惊动了挂门上的铃铛。此时的老李背对着门,手中那酒杯晃荡着眼,空剩下叹息。并未立刻回头,似乎正擦拭着眼角留下的泪,也就耽搁了些时间。
大雪肆无忌惮的吹袭而来,使这原本不温的德来餐馆,更显几许凄凉。可并未有关门的意思,就像老李并未立刻回头一般,在等待着些什么。若是真能等得,真希望停下脚步,感受一丝久违的舒心。
“老李,”那门外的人摘下了帽子,在手中掸了掸积在上面的雪,“怎么今天这么惆怅啊!”
随着一声关门声,以及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说话声,老李感觉到了一股暖流。那暖流是从心底里喷涌而出的,遍布着全身感受火一般的温暖,比起酒精的麻醉,这更让人心安。
许久的,许久的,老李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回头望去。自那一眼接触,这几月积攒的苦痛,便就被门外那场大雪给冲刷干净了。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了,也是剩下静静地看着彼此。
“晓,晓孩,”老李迎了上去,“有好久没见了吧,怪让我想的。”
“老李,这不至于吧,”晓孩拍了拍手,扶着走路有些飘忽的老李,“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至于,至于,”老李找了个靠近的位置坐了下来,也示意晓孩坐了下来,“想找个能聊天的人,现在就剩下你了。”
“不是还有小李的嘛!”
“小李几个月前递交了辞职,去往另一个城市了。”
老李的语气缓了,缓的有些不愿意再说了下去,“记得有一次和小李谈过,他现在不在简书上写文章了,觉得没有希望,也放弃了那虚无缥缈的作家梦。”
“是嘛,”晓孩又仔细的想了想,“那修鞋匠呢,不还有他的嘛!”
“离开了,”老李叹着气,也陷入了沉思,“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最后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烟火诗人呢?”
“哝,”老李指着那伏在桌子上的烟火诗人,“喝醉了,正睡觉呢!”
之后,老李和晓孩讲了好久,久到忘记了时间。烟火诗人也要离开这个小镇上了,去往一个不会有熟人的地方。借着烟火诗人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要找寻真实的自己,写出想写出的文章。
其实,晓孩这次是来向老李告别的,晓孩以后也不再会来了。由于生活上的变故,晓孩打算去往新疆,待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也许是城市过于快节奏,也许心里很容易浮躁,便就有了这一想法。
在晓孩的心里,有着他人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些个秘密,晓孩并不愿意和他人讲,只愿意深深地埋藏。也许是被伤害的太深,也许早就不敢再轻易相信他人,也许是对现实的一次逃避,也许只是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晓孩离开了德来餐馆,也离开了这小镇,去向了心中的那片天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从古传到今,也摆在了老李的面前。这家德来餐馆是该关闭了,它老了,也累了。经历过太多的洗礼,也经历过太多的是非。
最后,老李也离开了,自此这小镇上再无德来餐馆。
(4)
“喂,”对坐的老者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恶狠狠的指着棋盘,“咱不能这样吧,这都没法玩儿了。”
“就让让我,”喝茶的老者试探性的伸了伸手,“好歹也让我赢一盘不是。”
“你这就有点耍赖啦,”对坐的老者也是无能为力,“好吧,好吧!”
“你说,”喝茶的老者借着那话题往下讲着,“晓孩还会回来吗?”
“这不清楚,”对坐的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我想他是会回来的,这里有太多关于他的回忆了。”
正此时,有一声音传来,“请问,德来餐馆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