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的最后

狭路上相逢的人,要么就先互相利用再大战一场,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下去,要么就握手言和,从此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难割舍。

江沅说过那么多话,只有这一句,这么多年来,鹿宁一直清楚记得。


01.

我叫鹿宁。

我只说了这么四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和田浣成了朋友。

从高二时开始,我就渐渐厌倦了女生之间的所谓的“友情”。

虚伪,矫情。

所以我认为起初我对田浣的态度着实不怎么样,她和我说十句话,我可能只是冷着脸点一下头,然而她对我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寝室里一共四个人,我的服务态度这么差,她完全可以不理我,去和其他的两个人开心地玩耍,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和我建立革命感情。

后来有一次她被自己讲给我的笑话逗得笑到肚子疼时,我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不觉得我很无聊吗,整天对你冷着一张脸,总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田浣的动作一瞬间静止在了那里,显得十分惊讶的样子,过了几秒,她才僵硬地动了动,嘴巴张开又闭上,这样反复了几次,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我,嗯,我,”她有些尴尬地开了口“我没有恶意的,但是,你…”她忽然激动起来,却又欲言又止。

“说。”我皱了皱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是不是有自闭症啊,或者是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然后留下了心理障碍,比如比较严重的家庭纠纷,还是小时候被,被强奸过…所以才不愿意搭理别人…”

所以……这个蠢货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一个有心里疾病的人,所以她是抱着一种关爱自闭症患者的心理来和我交流的?

可笑。

我觉得当时我的脸已经被气成了屎黄色的,但是看着她一脸小心翼翼的认真,我却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后来这个蠢货就成了我的生命中最让我觉得离不开的人之一。


02.

田浣有个青梅竹马,叫周屿,也在A大,学土木工程,不过比我们高一届。

开学第二周的周六晚上,周屿请客,田浣想把我也拉去。

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乱糟糟的,即使是高中的散伙饭,我也只呆了半个小时就果断提前撤退,所以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的田浣的提议。

“除了咱俩就三个人,我都特别熟,都特别好相处,你和我一起去吧,正好认识认识,交个朋友,”田浣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破洞的牛仔裤,回头对我说“你总这么闷着自己也不怕发霉长绿毛啊。”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又想了想,觉得有免费的晚餐还是不错的,反正我就埋头苦吃,少说话就行了,“嗯,那好吧。”

田浣回过头用一种很惊奇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对我一瞬间的态度转变感到很惊讶,随后点了点头,道:“那现在就换衣服吧,一会儿就走。”


我和田浣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餐厅里等我们了,餐厅里是复古风格的装修,一进门就是一盏巨大的水晶灯,而我看着那盏长度相当于我身高的两倍的水晶吊灯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果然是财大气粗,我今天算是来对了。

“周屿家是做房地产的,钱多得没事拿来折纸飞机玩,一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就告诉我,我帮你点,”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顿,我以为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她只是摆摆手挑了挑眉,又接着说道,“唉,其实多半应该是我想多了,我看你平时也都挺不客气的。”

“哦。”我眯了眯眼睛,抿着唇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我想那个笑容应该是既虚假又狰狞且具有一定威胁性的,因为她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双手握住我的两肩,一脸诚恳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有什么好客气的,对吧!”


他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我跟着田浣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就从各自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我就听见田浣小声嘟囔了一句“还起立迎接,怎么以前我都没有这待遇。”

我满意地笑笑,没出声。

通过田浣的介绍,我知道了那个又瘦又高的有着小麦色皮肤的人就是周屿,不过他看起来到真是没什么富二代的架子,而旁边的那个比周屿略矮一些,将头发染成深棕色烫了些不大明显的卷的小白脸是顾禾枫。我只是简单地和他们自我介绍了几句,他们显然已经对我有所了解。

通过他们的对话,我得知那个还没来的人叫做江沅。

江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03.

那天的那顿饭好不好吃,我和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吃完以后几点回的学校,坐的是出租车还是公交车,后来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江沅个子很高,大概一米八几的样子,长相有些孩子气,但言谈举止又显得很成熟,笑起来时有两个不是很明显的酒窝,说话的声音略微低哑,但很好听。他因为要处理学生会的工作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晚来了半个小时。

我的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的时侯,江沅拿来一瓶蓝色的鸡尾酒,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我:“喝这个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告诉他我不会喝酒。

他朝我笑笑,说:“没关系的,这个度数很低,我们平时都是当饮料喝的。”然后动作娴熟的起开瓶盖,递到我手边。

后来我好像喝完了一瓶,但是我不记得那种酒的味道。

我记得他开玩笑时藏在眼角的笑意,记得他握着啤酒罐时稍稍用力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他低头偷笑时扫过眉头的发梢。

其他的我都不记得。

因为我被那瓶酒精含量不足3.8%的鸡尾酒灌醉了。

生无可恋。

我只希望我醉了以后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免得出丑。

虽然田浣对于我的这份顾虑的回应表示我醉了以后很乖,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但她在回答我时脸上若隐若现的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是让我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唯一一件能让我觉得有些安慰的事情就是田浣说他们都觉得我人很好。

可是我也只是高兴了几秒钟而已。

人很好,人很好…

怎么听都觉得不像是很好的评价…

我拧紧眉毛滚到田浣的床角。

“你那时候睡得像头猪一样,哪像是喝醉了,根本就是喝死了,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遇到酒量这么差的人。”田浣在一边托腮看着我继续吐槽,我已经无力反驳了。

“我还要把你拖回四楼,”田浣坐到床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江沅怕我搞不定你,他就和宿管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把你抱上来了。”

不待她说完,我忽然猛地坐起来,结果脑门一下子撞到正探头过来看我的田浣的下巴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秒。

“你,你…”田浣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左手捂着下巴,右手颤抖着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我。

我一下子撞傻了,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清醒过来就看见田浣这样一副好像我刚在她面前杀了她亲爹似的的样子。

“我,我…”我一下子连道歉都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揉着脑门一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MD,傻啦!给我抽几张纸啊!”

然后我就连滚带爬地跑下床去给她找抽纸。


我盘着腿乖乖巧巧地坐在地毯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此刻神情酷似林黛玉的田浣,这个画面特别像一只小狗蹲在主人的脚边,一脸渴望地盯着主人手里的半截火腿肠。

田浣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我撞得发红的下巴,眉毛都快狞成麻花了,大概是被我盯得时间有些长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我。

“别盯着我了,想道歉就去三食堂给我买牛肉饼。”

我从她手里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发红的脑门,“道什么歉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不是也说我对你向来不客气,再说了我脑门也还红着呢,比你更没法见人。”

田浣被我气得快要吐血,“那你盯着我看什么!”

我把镜子扔到一边去,身子向她的方向探了探,开了口,又立刻闭上了,我觉得我需要再好好组织一下语言,让自己的话显得尽量委婉一些,要让她听懂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又不能让她听出我的本意是什么。

这着实是个难题。

于是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沉思。

而田浣则炸了毛。

于是我十分识时务地终止了沉思,跑出了宿舍去三食堂给她买牛肉饼。

🤔🤒

04.

我选修的法语课今天开课。

外语学院离我们的宿舍不算近,我的自行车又被田浣骑走了,所以我只好装着一肚子的对田浣的怨恨提前了十五分钟出门步行去那里上课。

“鹿宁?”

我走在路上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略微低哑但很好听的声音。

事实证明我应该谢谢田浣骑走了我的自行车。

因为我在半路上遇到了骑着自行车去外语学院上课的江沅。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当我一偏头就看见他坐在自行车上,把双手随意地架在车把上,停在我身体的左侧偏头朝我笑时,我心里的那股类似喜悦的情绪来源于何处。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而已。

然而当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时,胸腔里忽然加速的心跳告诉了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上这个叫做江沅的人了。


江沅是法语系的,我是中文系的,而我恰好选修了法语课,他也选修了外国文学史。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交集,这不是缘分什么是缘分?


所以这堂法语课我就理所当然地和江沅坐在了一起。

法语老师姓宋,是个刚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女博士,二十几岁的样子,我想她大概就是那种从小就在跳级的性格孤僻的天才。

然而在听她讲了半节课的留学经历后,看着她仍然没有要开始讲课的样子,我否认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她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她的性格的确一点也不孤僻。

“你为什么要选修法语,法语的学分可并不容易修。”我托着腮专注听故事时,江沅忽然偏头看向我。

“因为我很喜欢埃菲尔铁塔,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沅看我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赞同和欣赏,“那你学法语是为什么,你想当外交官吗?”

江沅笑了笑,把头扭了回去,微低着头,看着他夹在教材里的一张印着埃菲尔铁塔的书签,道:“我也只是想自己一个人法国旅行而已,”他抬头想了想又接着说“埃菲尔铁塔就像是别在法国胸前的一枚徽章一样,去法国的话一定要去看看埃菲尔铁塔。”说完他又回头朝我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希望话题就此终止。

没想到他再次开了口。

“也许以后我们会一起去法国也说不定。”

我愣了一秒,随后弯着眼角朝他点了点头,道:“是啊,说不定呢。”

“也许我们以后会一起去法国也说不定。”

05.

国庆假期期间周杰伦要来B市开演唱会,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回家的打算,并且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张中间靠前的位置的票。

田浣也去,还有江沅他们三个。

演唱会的那天我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不过很薄,我在外面套了一件外套,晚上还是有些冷。

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我已经期待了很多天。

会场里人不是一般的多,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见观众席上彩色的点点光亮才想起来刚刚只顾着往里挤,忘了买荧光棒。

正这么想着,一根闪着粉光的细长柱状物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微微一抬头,就看见脸上映着些粉色荧光,朝我微微勾唇的江沅。

“谢谢!”我刚想伸手接过来,他却将那只拿着荧光棒的收了回去,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将一杯热饮递到我伸出的手边。

“荧光棒我先帮你拿着,一会儿开场了再给你,你先拿着这个暖暖手。”

我愣了一瞬,忘了接过来,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朵,“热拿铁。”

“谢谢你。”嗯,刚好是我喜欢的。

待我们的对话结束,我才发现原来会场里竟这么嘈杂。

真是奇怪,刚才我真的觉得周围无比安静,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他的声音。

一旁的田浣摆弄着手里的荧光棒,回头看着我,大声道:“啊!原来你买了饮料,快给我喝一口,渴死我了!”

我赶紧躲到一边,朝她吐了吐舌头,道:“不给你喝,渴死你吧。”然后无视她眼里快要燃起的怒火,把头扭到一边装出一副眺望远处的样子。

然后余光偷偷扫过另一边正和顾禾枫闲聊的江沅。


唱到第五首歌时,江沅孩子气地笑了笑,回头对我说:“周杰伦所有的歌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

“晴天?”我提高音量道,偏头刚好可以看见他好看的侧颜。

高挺的鼻梁,好看的下颔线,还有长长的睫毛。

他看着舞台勾起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也回过头看着舞台,跟着轻轻地哼唱。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演唱会结束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我们一群饥肠辘辘的人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还未收摊的烧烤摊,高兴得就像淘金人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金矿。

我啃着一根烤面筋,看着他们四个一人手里一罐啤酒,喝得眼神迷离,自从那瓶鸡尾酒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允许我碰过任何酒。

城市里灯火通明,我抬头望了很久,还是一颗星星也没找到,只有闪着夜灯飞过的飞机。刚想把头低下来,就听见江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又沙哑了几分。

“昨天接到倪潼的电话,我们聊了很久,她说想和我重新开始。”说完,他仰头一口喝完了铝罐里的酒,然后又打开了一罐。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江沅说出的那个名字是我从未听过。

我知道那是一段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同意了。”良久,我才听到他再次响起的声音。

只四个字,足以冷冻围绕在我周身的空气。

立在马路中间的交通信号灯由绿色变成黄色又变成红色,无限地循环着,但马路上早已没有了要受它管制的车辆。

脖颈处的酸痛感越来越明显,但我依然仰着头看那些我根本找不到的星星。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倔强来源于何处。

“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周屿站起来,用他手里的啤酒罐碰了碰江沅的,又接着说“都有什么好别扭的,活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年年轻的光景,想做什么就他妈放手去做,能得个好结果咱们大家伙一块高兴,没有好结果也还有咱们这么一群狐朋狗友呢。”

“你会不会用成语啊,什么狐朋狗友啊!不会说就少说吧,哪来这么多废话,干!”田浣也站了起来,微红着脸颊高举着手里的啤酒罐。

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所以赶快从桌子上抓起一罐啤酒,用力打开,然后学着田浣的样子把它举起来,说:“干!”

顾禾枫和周屿立即出声阻止我,“鹿宁,你就算了,我们再帮你买瓶橙汁吧…”

我笑了笑,用自己手里那个装满了小麦色液体的铝罐碰了碰田浣的,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我觉得眼眶还是很热,头有些晕,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站在一片云上,摇摇欲坠。

顾禾枫过来扶我,我朝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管我,然后吸了吸鼻子,道:“没事的,我开心嘛。”

我用左手扶了扶桌子让自己站好,右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罐啤酒,借着酒力,我第一次毫无避讳地直视着江沅的眼睛,我笑了笑,然后郑重地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江沅,祝你幸福啊。”


06.

“倪潼这个名字,你很陌生吧。”田浣侧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却突然开口说了话。

宿舍里的其他两个人都已经离校了,恐怕整座宿舍楼里也没剩下几个人。

我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早就过了门禁时间,可是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放进来了,大概是因为正在节假日期间吧,而且我们两个都醉醺醺的样子。

我摸着黑泡了一杯蜂蜜水给自己解酒,可是喝了之后反而觉得头更晕了。

真是奇怪,上次的一瓶酒精含量不足3.8%的鸡尾酒就让我醉得不省人事,可是这次我喝了一整罐啤酒,却还是很清醒,只是有些头晕。

我又泡了一杯蜂蜜水,端到田浣的床边,象征性地拍了拍她被乱发盖住的脑袋,说:“没睡着就起来喝杯蜂蜜水,醒醒酒。”

“这个名字你很陌生吧,”她没有理我,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因为我们之前都没有提起过。”

“你不喝,我就自己喝喽。”我笑笑,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鹿宁?”

我端着一杯蜂蜜水,倚着窗台站在田浣的床边,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开灯?”

“睡吧,很晚了。”

“鹿宁?”

“怎么了,很难受吗?”

“鹿宁,你伤心吗?”

我皱了皱眉,把杯子放在窗台上,坐到田浣的床边,小心地摇了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头晕吗,是不是很难受?”

“鹿宁,你是喜欢江沅的吧。”

我的动作顿了顿,脑袋里像有很多只蜜蜂在到处乱飞乱撞,嗡嗡作响。我皱着眉闭上眼睛,抬起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第一次一起吃饭时就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可能连你自己都还没有察觉,但是鹿宁,你知道吗,喜欢这样的事情真的是藏不住的。”

我头痛得厉害,隐约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渗出,所以用力把眼皮闭得更紧,头却因此更痛了。

“鹿宁,你很好,江沅也很好,但是江沅和倪潼之间已经藕断丝连了三年,有些事情真的没办法…鹿宁,你懂吗?”田浣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钻进我心里,让我听着难受得厉害。

“或者,鹿宁,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等等,他…”

我用两只手捂着眼睛,抱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等着田浣继续说下去,可是她却没有再说出什么。

沉默良久,我把两只有些发麻的手放了下来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我不等,有什么好等的,如果有缘以后就在一起,如果没有,那就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我没觉得有多伤心,我的确喜欢他,但也不过才两个月而已,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

凌晨三点,窗外是一座梦中的城市,路灯都已熄灭了,隔着玻璃望着窗外,我连一点灯光也望不见,可我还是无法找到哪怕一颗星星。

我只觉得头很疼,疼得好像头骨都快要裂开了。

所以其实我还是醉了吧。

不然为什么明明田浣说“好久没看到过这么多星星了”,我却连一颗也找不到呢?

酒精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明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却还要让我这么清醒。


07.

自那天之后,我再没有听见江沅或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倪潼这个名字。就好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参与到江沅的生活中。

直到大二下半学期的夏至日。


进入学期末,我为了占到图书馆里的自习座位,不得不每天早起一个半小时空着肚子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图书馆。

而那四个脸皮比城墙厚的人毫不客气地当起了我这一壮举的受益者。

“鹿大美女,你每天早起这么长时间了,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能占到一个位置是不是有点不太值,为了让你的利益最大化,你就顺便把我们四个的位置也占了吧,这样是不是值多了!”

我抬头瞥了一眼笑得一脸谄媚的周屿,还有旁边的三个努力扮出一副可怜相的人,平静地吸了一口豆浆,道:“我要在半个小时之内看到我的早餐,不然你们的位置就…”

“鹿宁,你怎么能在图书馆吃东西呢。”田浣皱着眉一脸公正地拍案而起。

“那你们管不着,反正如果我半个小时之内看不到我的早餐,占位的事就免谈。”我仍然是一脸的平静,微翘着高贵的小指吸了一口豆浆。

然后对面的四个人十分痛苦地选择了以抽签的方式选出那个帮我买早饭的人。

再然后三个不用早起了的人高举着手中的豆浆,为中了头彩的江沅先生欢呼庆祝。

然而次日,等我半死不活地跑到图书馆的时候,江沅已经用各种复习资料占好了五个人的位置,等我来了就去吃早餐。

面对一脸诧异的我,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昨晚睡得早。”

于是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就开始纠结一会儿是该买豆腐脑还是该买馄饨。


那三个人似乎是打算把厚脸皮进行到底,十点半了,仍不见人影…

图书馆里静得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翻书声,中央空调吐出的冷气让整间阅读室里的空气都干干的。

复习资料上的一行字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三行,我即将被大势前来的困意击败的时候,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然后当半个阅读室的人都回头看向我时,我的困意散的彻彻底底。

我慌忙地抓起手机,先设置了静音模式,然后点开那条新消息。

竟然是江沅发来的。

他问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我努力压制着怒火,咬着后槽牙回复道:你手机里没有日历吗?

想了想还是又回复了一条:6月21日。

然后皱着眉扭头看向就坐在我旁边的江沅。

他刚刚剪了头发,看上去很清爽,低头打字的时候嘴角自然地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手机屏幕很快地再次亮了起来,他说:哦,今天是夏至啊。

我抬起左手托着下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最讨厌夏天。然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复道:所以?

然后他说:没什么,刚才看你都快睡着了。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然后扭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算做是他对我的回应。

我回过头,重新开始整理复习资料,手机屏幕却再次亮了起来。

发来消息的人仍然是江沅。

这次他说:我和倪潼分手了。

他和倪潼分手了?

我觉得大脑里好像空白了一瞬,接着身体某处已麻痹了一年多的神经忽然抽动了一下,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七个字,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江沅时,他已经重新开始翻看复习资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于是我也淡定地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装出一副认真复习的样子来掩饰我内心些许起伏的情绪。

然而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他们分手又怎么样呢,他们分手并不意味着他会走向我。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对我的另一种折磨的开始。

谁让我是个如此懦弱的人。


08.

田浣对于我略显消极的想法感到有些抓狂,而我本人则显得很平静。

其实也只是表面平静。

江沅的行为方式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那种喜欢随意和女孩子搞暧昧的人,即使是对待异性的朋友也很会把握分寸,但我真的觉得他对待我和对待田浣的方式不大一样。

我真心希望这些都只是我的错觉。

那样我才能勉强自己继续扮演他的一个普通朋友。


我终于从田浣的口中了解到了江沅和倪潼的故事。

两个人初中时坐了两年的同桌,性格和兴趣都很合,后来又考了同一所高中,在高一的时候确定了交往关系,在一起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被班主任发现,并告知了两人的父母,在家人和老师施加的压力和即将面临的高二文理分科的问题下,江沅终于做出了让步,和倪潼提出暂时的分手,但倪潼却并不愿意相信江沅口中的暂时,于是后来两人之间的问题和冲突越来越多,终是以分手收场。

再后来就是一个人认清现实,一个人自甘堕落。

江沅后来选了文科并稳居年级前五,倪潼也跟着学了文但名次却从年级前十掉到了百名开外,两个人还是在同一个班里,但交集不多,气氛也并没有很尴尬,倪潼的学习情况让江沅感到有些自责,于是主动提出周末帮她辅导功课,倪潼却表示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不方便和他单独相处。

之后的两年里倪潼又谈了几个男朋友,偶尔会在和交往对象吵架或分手时找江沅谈心,江沅并不拒绝但也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后来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所以,江沅还喜欢倪潼?”我托着下巴坐在田浣的对面,一脸的无可奈何。

“当然不喜欢了!”田浣猛地一拍桌子,连餐盘都震了震,然后她就直接无视周围投射过来的诧异的目光,接着说,“如果是你遇到一个这么能作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我觉得有些丢脸地抬手遮了遮我的脸,叹了口气,道:“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嘛……”

“高一的时候江沅就不再喜欢她了,”田浣抬头对上我略带哀怨的眼神,又接着说“她不肯相信江沅对她说的话。”

我没说话,低头搅了搅碗里的罗宋汤。

“江沅后来做的那些完全出于对她的歉疚,不过这次是真的断干净了。”

我依旧不说过,低头安静地喝汤。

“真的,你要相信他。”田浣皱着眉戳了戳我的额头。

我抬头朝她笑笑,然后低头继续喝汤。

我相信他呀,我当然相信他。


09.

暑假离校,江沅照旧帮我搬行李,然后把我送到地铁站,我照旧和他挥手告别,然后在列车上一口气看完了三部法国电影。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Mathilda的短发很可爱,我想着回去以后要不要把头发剪短。

两个月的假期,我像以前一样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抱着加湿器吹空调吃西瓜,偶尔会一时兴起自己出去看几场电影,我的座位周围总是坐着几对情侣,他们会在男主和女主深情相拥的时候亲吻彼此。

田浣时常找我聊天,但我从没主动提起过江沅这个名字,我不想他。

我买了两箱第一次见到江沅时喝的那种鸡尾酒,但只是放着,一瓶都没有喝过,每次一打开冰箱门就看见能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装酒,但那些好看的颜色却始终无法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

妈妈忍了一个月,终于发话了,冰箱被我买来的酒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反正没人喝,扔掉好了。

我说你别扔,我喝我喝。

于是次日我自己在家一口气喝完了所有蓝色的酒,我把它们当水喝,反正它们的酒精含量只有3.8%。

我到底在和谁赌气,江沅吗,还是我自己。

气他一个月都不和我联系,还是气我莫名别扭了一个月都不敢主动给他发一条消息。

然后当我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一堆空瓶子发呆的时候,被我删得干干净净的收信箱里忽然多了一条江沅发来的信息。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消息提示上显示出的人名字,然后痛心疾首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定是我醉了,我又醉了!


09.

人生处处是惊喜。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觉得人生处处是井盖更加真实一些。

然而今天我顿悟,也许井盖下面其实是一片花海。


我跑下楼,站在楼口前的花坛边,看见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棵很高的树下的江沅。

他的肤色看起来比之前深了几分,穿着白色的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卡其色的旅行包,脚边还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黑色行李箱,双手插进裤口袋里,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忽然没了刚刚跑下楼来时的急切,只觉得心跳和缓,内心很平静。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确认了他就在我的前方不远处。

于是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然后停在他的身侧,和他站在同一片树荫里。

我还没叫出他的名字,他就先偏头看向我,道:“有一件好事情要告诉你。”

我用了大概十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去参加了一个由一所法国的大学和一所中国的大学联合发起的中法大学生的活动,整个活动用时一个月,期间是禁止使用活动提供以外的电子设备的,内容大概就是分组每天做不一样的任务攒积分,一共有二十个组,每个组都分别由一个中国大学生和一个法国大学生组成,最后积分最多的前三组分别有不同程度的奖励,”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我,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又继续说道,“我们组得了亚军。”

“厉害吧。”他朝我孩子气地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厉害厉害。”我抬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奖励更厉害,”他挑了挑眉,接着道,“亚军组的中国队员的奖励是法国巴黎的双人十日游,机票我已经拿到了,起飞时间是明天早上六点半。”

我又开始觉得头晕了。

“鹿宁,我带你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你去不去?”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过我的耳朵传入我的大脑,我抿着唇笑了笑,歪着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夏日里特有的阳光穿过层层随着细微的风微微晃动的树叶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闪着些许光芒的光斑,映进我的眼睛里。

我稍微抬起些头,看向天边的几朵浮动的云彩,然后视线重新回到江沅身上,道:“埃菲尔铁塔上空的云是什么形状的呢。”

周身温热的空气和胃里正在逐渐被分解的酒精让我觉得整个人都软软的没有力气。

其实夏天也不是这么讨厌。

我听见我在心里这样说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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