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呢？”
“你娘在厨房！”
“爹，明天周末，来帮一下忙！”
“好的！”爹并不善言辞，我们也就习惯了长话短说，打电话都找娘，我要找娘，爹就找娘！其余，便无甚交流！
第二天是一早去的学校，天还是蒙蒙亮，远远就看见爹了。我快步走过去，他缩着身子，依靠在大门边，手里夹着一支烟，已经快要燃尽。早春二月的天气，颇有些凛冽，寒风吹在脸上，还是刀刮一般。爹估计等得久了，略有些瑟缩，他抖着身子，灰白的头发，呵着白乎乎的气，已经有些老头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的眼眶有些酸痛，喉头有些发紧。爹穿的不多，他摸了一把脸，络腮胡子估计没有来得及刮，胡子拉碴的。他站起来，左手提了一个篮子。那篮子用毛巾盖着，我知道这又是给我儿子带来的存了很久的土鸡蛋。家里养了几只鸡，听说有几只被野狗咬死了，娘为此还心疼的哭了一场，土鸡蛋也锐减，这满满的一篮，想必他们一个都没有舍得吃。右手拿了一个麻袋，里面肯定又装着自己种的菜。爹每次都给我捎一些，或者是他酿的黄酒，或者是他种的几颗水果，实在没有，他匆忙拔几棵菜。他提着那鸡蛋的手，裂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用胶布胶着，如同松树皮一般龟裂着。早春的风吹过，我的心如同破了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疼得我喘不过气。
记忆中，爹不应是这般老的。他什么时候头发变变白的？他什么时候腰都挺不直的？他什么时候站起来，没有我高的？我仔细搜寻，并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我喉头一阵阵发酸发紧，眼眶的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我转过身去，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别人都羡慕我的爹，我也是近几年才知道的！我是爹的长女，爹娘并没有重男轻女，反而爱我甚紧！我是骑过我爹的脖子的！我犹记得骑在我爹脖子上的情景，那俯视世界的模样。我高高的，有紧张，有喜悦，有威风，我触碰过白云，也听过风穿过树梢，穿过我的耳朵，灿灿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小伙伴们仰头看我那羡慕的目光。那时候的爹，是年轻的，高大的，比树高，比天高，爹的肩膀高大无比，那是我最骄傲的所在。
幼儿园的一天，小伙伴把我的手摔断了，娘着急得去田里把爹找回来，回家时，爹一只脚穿着解放鞋，另一只脚光着，估计踩着玻璃了，流着血。我见到爹，哇的哭出来。爹赶紧找来了自行车，把我抱上车，奋力地踩着。我一只手挂着，爹拿绳子把我绑在他身子上。烈日灼灼，爹的汗水夹着我的泪水，我竟在车后面睡着了。到了医院，很快就打好了绷带，并不记得有多疼。回家天已经黑下去了，漫天的星斗璀璨无比，晚风吹在身上，轻柔的如同娘的手，空中飞着萤火虫，一闪一烁。爹踩自行车缓慢，一边踩一边给我讲故事，那是一个遥远而生动的故事，爹的背宽广无比，那是我最安全的所在。
上小学了，要走很远的路去学校。那日，走到一半，就听到突突突的拖拉机。我是真的能从万千拖拉机声中辨别出哪一辆是爹的，就如同无数个夜幕降临，我和娘和小弟，能隔着门从万千脚步声中辨别出爹的脚步声。爹开拖拉机，娘总是提心吊胆的，直到听到脚步声临近，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那日，我听到了爹的拖拉机，兴奋地转头，爹停下车子，将一众小伙伴抱上了拖拉机后斗中，将我抱到前排。我耀武扬威地指挥，高高的路灯，碧蓝的天空以及参天的大树，在飞速后退，爹的手臂有力无比，那是我最信任的所在。
是初高中和爹开始生疏的吗？叛逆的时期，浑身长满了尖刺，对世界充满了敌意，包括对爹对娘！将满腹的仇怨都写在日记本上！我恨过娘并不体面的穿着，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尽了脸面；我恨过自己快速长高的身体以及那捉襟见肘的衣服，裤子；我恨过爹蹩脚的普通话，让我在班主任面前颜面扫地；我恨过他们不给我宽裕的零花钱，让我不能去和同学一起玩，一起疯。我将这些都写进了日记本。那日去房间，看到爹和娘坐在我的写字台前，我的抽屉被打开了，日记本半遮半掩。恨意汹涌而出，怒火喧天，我推开了爹和娘，把自己锁在房间哭了很久。可笑的少年时期！后来，我和爹好像竖起了围墙，高高的，封闭的。再后来，爹并不来到学校，我的零花钱多了，我的衣服多了，而我和爹的话少了！
嫁人了，那一日前后的飘着雪，我结婚的日子虽是个大好晴天，天却还是异常的冷。我穿着婚纱，爹过来说了一句，冷吗？那一日甚忙，没有戴眼镜的我一次一次红了眼睛，娘哭的喘不过气，却并没有见到爹。临上车前，我仔细在人群中搜索爹的身影，无果。爹和娘并没有出席我的婚礼，我一个人孤独地嫁到了外地，千里万里，从此我真的嫁做他人。在车上，我汹涌的泪水如同洪水一般决堤，娘来了电话，告诉我，爹躲在楼上，哭了一天。我从来没有见爹哭过，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的心真的痛到不知所措。
生儿子并不顺利，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生儿子那天，爹收到消息，最早的火车赶到。我出产房的门，爹木讷地喃喃地说好好好，他掀开儿子的被角，用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去亲儿子，如同无数个小时候的夜晚，他扎我的脸蛋一样。我迷迷糊糊居然看到了爹的眼角闪着泪花。我安然沉沉进入昏睡，没事，有爹在呢！
我的爹什么时候变老的？我不得而知！我和爹什么时候变生疏的？还是不得而知！唯一确定的是，我的要求，爹永远是有求必应！
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麻袋进到办公室，然后脱掉外套，麻利地为我收拾，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爹啊，你知道吗？我所有的努力奋斗，只是想让你昂起你的头，骄傲地拍着我的肩膀，告诉别人，喏，这是我大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