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自百度:簖,汉语二级字,读作簖(duàn),拦河插在水里捕鱼蟹用的竹栅栏:鱼簖。蟹簖。】
(简书也是江湖,前阵子有简友倾力举办个征文比赛。又有简友盛情赞助溱湖簖蟹一份,价值450元。其中提到,“簖”字专为簖蟹一词而造,心中不免有点小疑惑。除却江南,也许真的很少有用到“簖”这个字,以至溱湖人也以为簖字专为簖蟹所生。其实不然也。)
文明在加速度前行,特别是这百年间,碾、犁、橹、磨盘、石臼、倚槛……之类的众多以往寻常的物件,在时光的迅疾前行中,没能跟得上脚步,渐渐淡出了视线。然后默默变为古董、非遗传承,再往后,它们一并被归结成一个词,历史。
我是个特别怀旧的人,一不小心看到“簖”这个字,很有点破防的意思。在江南,往前推个四五十年,簖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说簖必先说螃蟹,苏州有个叫阳澄的湖,所产螃蟹品种冠绝中华。捕蟹,除了挖其巢穴的低效率手段,簖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语。江南水网密集,筑簖断流,是无数先祖通过长时间实践琢磨出来的最好捕蟹法门。我还依稀记得曾经的渔民,在簖上置一盏煤油灯。螃蟹趋光,爬上簖顶,而簖下设竹笼,笼口大,笼底小,一入笼中便无法逃脱,是捕蟹的巧妙机关。
其实不只捕螚,簖更重要的作用是在河流之中隔绝所有的鱼虾。
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取竹劈条成筷子粗细,削去篾黄部分。将削好的竹条用细绳编织成竹帘,插入河中,断鱼虾通道,这可能就是簖这个字的意会吧?而如今,基本被尼龙网或铁丝网代替,不久前我还在吴江看到过那种铁丝网,外面裹着绿色的橡胶或是化纤类原料,不至生锈。这种工业化的产品,成本相应很低。
当时筑网最好的材料是竹子。竹子韧劲足,纤维不易老化,生长周期短,塑形简单等优势明显。
不过要成功做成一道簖还是需要技巧和很多人力的。竹帘在水中,最重要的是耐用与否。一般要用毛竹,篾竹次之,橡竹更次之。浸于水中的竹子三五十年也不会改变性状,特别是插于淤泥中的部分,拔出来青翠如新。关键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干干湿湿,很容易老化。即使如此,一张簖做成,正常使用时间也在十年以上。
簖就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竹条每根长四米左右,紧密排列,用细绳编织。细绳材料是棕丝(棕榈树叶柄纤维)和麻丝混成,韧性足浸水也不易老化。竹条间隙也就绳子缠绕时的空余,保证只有幼鱼苗通过的范畴。
这只是个开始,簖的真正作用不是隔绝鱼虾,而是捕获鱼虾。
然后有了和它相辅相成的另一种机关,笼梢网。
河流中间以簖隔绝,但簖的两边是留缺口的。缺口呈喇叭形,也用簖制成,喇叭底部套上尼龙网兜。
这个笼梢的结构有点复杂。鱼虾蟹鳖遇簖不能行,会沿簖寻找缺口,自然就到了笼梢口了。但鱼虾也不傻,能轻易地自己游进尼龙网兜吗?显然没那么简单。
笼梢还有人类智慧想出来的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的小机关。在喇叭口中,会设置一个倒三角,形似鱼嘴的东西,三角的顶端在喇叭口同一平面,所以不影响鱼虾进入喇叭口的范围。问题是由于这个倒三角的存在,让鱼虾接近喇叭口底部时的入口变小,容易进,但回出去的路径成几何级缩小。
然后,这样的倒三角不止一个,进了第一个倒三角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就是一个迷宫。以鱼虾的智商,一旦进了第一个倒三角,最终基本就只有入尼龙网一条路了,极少有幸免。
进了尼龙网还没完,尼龙网一样是喇叭口的,口大底小,鱼虾一旦进入再难找到退路。尼龙网的喇叭口同样是多道的,所以,最后鱼虾都到了网兜底部。
清早划条小木船,扯起网兜底,解开封口,渔获是在所难免的,区别在于多少而已。
那时……几毛钱一斤的猪肉是奢侈品。除了过年之类的重大节日和仪式,农村人是极少极少买肉的。农村的活都忙着呢,田埂边的草被修剪的干干净净,没一块浪费的土地;河底的淤泥被罱了又罱,河水清澈,可以手捧着喝。
家里养的鸡生下个把蛋,就是蛋白质的重要来源。就算一个蛋也珍贵着,不舍得吃,逢哪家人家造房婚娶,12或16个鸡蛋是拿得出手的礼品,也就是现在所讲的随份子。
倒是这鱼虾并不贵。有时没菜吃,到渔民处赊一长串螃蟹,几分钱而已,就是一份美味佳肴。
大多生产队只有一户渔民。一艘木制的小舟,一张簖网,也成就了生活。
渔民吴姓居多,殷姓其次,还有韩姓。很奇怪,他们大多信天主教,我参加过几次他们举办的仪式,很不一样。特喜欢其中的一个说法,亲人的离去只是暂时的,他们在天国,等待着与我们相聚。原话记不清了,大意如此。
大致的记忆是生产队的五吨水泥船行经簖网的情形。簖网有部分露出水面,水泥船从上面过,像蛇在泥地里游走一样,沙沙的声音让人舒服不已。
当然,簖网除了捕鱼还有层功能。农村里生产队的资产收益都分得格外清。江南水网纵横,每个队都有一条两条甚至多条河流,簖网还起到了边界作用,把渔业资源和生产资源分开。
生产资源说得是淤泥。那时很少用化肥,除了禽畜粪便外,河中的淤泥是宝贝,是断不可让邻队的农民占去便宜的。有了簖,越界罱河泥的情况便很少有发生。对了,那个“罱”字,我或许也可以像簖一样诠释下。丝线作网(后来多用尼龙绳)成蚌形,后接两根长竹竿。插入河底趟段距离后用其中一根竹竿控制“蚌”口张合,以夹取河底淤泥。
不禁又感慨一下,这个“罱”字,也不久于人世了吧?!
如今已很少再见到簖这物件。印象里,我第一次按触簖并不在王二浜,而是田家浜。
田家浜并不大,但河水极深,我几次想潜入底部都没成功。原因在于水下太过阴凉,让我心生恐惧。田家浜外接新河,与新河交界处的堰基上用杉木搭着一座五六米长的小桥,称之为窜桥。窜桥附近叫窜桥头,树木葱茸,按现在的说法是极美的景致,可惜当时我总觉得那地方阴气很重,每每过那座摇摇晃晃的窄小木桥,脚下吱呀发响,总让我心惊胆战。
窜桥下,竖着一口簖网。
夏天游泳,从田家浜游向新河,会越过簖网。簖网露出水面二十来公分,是排列整齐的灰白竹签,每一根都直通河底。当时生产机械很少,生产队的肥料草料粮食进出全凭水路。簖网顶端因了水泥船的往复磨擦,变成一个个“子弹头”形状。看着顶端尖尖的,其实划过裸露的肚皮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开膛破肚,反而痒痒地,非常舒服和享受。
簖给我最直接最近的印象还是在家门口的王二浜。生产队早已不复存在,但楼子五队的渔民依旧在捕鱼。我们队的渔民姓吴名大弟,也许是王二浜水面太过宽阔,他设的簖并没像从前一样截断整条河流,只占了约三分之一的水面。
饶是如此,也时常见到他收获满满的样子。当然,我们不再到他家去买(或赊)鱼虾了。他会把鱼获拿到集市上去,因为是“野生”的关系,价格要比普通货色贵许多,却非常地抢手。
后来吴大弟拆迁到镇上定居,但木船和簖还留在王二浜,闲时就下来倒倒笼梢,也是一笔不错的小收入。几年前吴大弟病故,小木船无人照看,几年后沉入水中,为木船搭的竹棚因老化也坍塌了。
再后来,王二浜里的那小半截簖终于也消失。年岁有点久远,以至我忘记了是簖网自然老化的,还是因为美丽乡村建设,村里安排拆除的?
这并不重要,如果我刻意一些,我相信不远处的阳澄湖中,一定还存在许多古式的捕蟹簖网。
我真没那么怀旧。时光易逝,文明根本没理会我的脚步是否能够跟上。关于簖的传说,我记得就好。
窜桥头有几棵大杨柳,张三在桥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隔着簖网挑逗我:快过来呀!蝉声紧密,阳光犀利,仿佛就在昨天。
田家浜畔通了高铁,许多人家因此拆迁了。窜桥早已改成了水泥桥。我已经很久没去窜桥头了,桥下的簖网,估计已换成了尼龙网。毕竟,做竹簖很花工夫,现在人工贵。还有一点,会这手艺的,大多已老去,找不到会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