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耳边音乐响起,是一首来日方长。

站在舞台中央,随着曲调高低错落,肆意舞动肢体,疯狂的跳起来,甩头,像妖魔鬼怪般无端沉沦。

到吧台点一杯最烈的酒,一口闷,从喉咙顺延下至胃里,像灌了整杯开水,烧灼感不断上升,如海绵吸足了水膨胀的滋味,嘴巴里有腥甜的味道,微微张嘴,汩汩红色染湿了白衬衫,咧开嘴无声笑了笑,就这程度吗?

灯光闪烁,那些人的脸上如痴如醉,有释然,有沉沦,有放纵,唯独没有像我一样怕死的人。

还有多久呢?老人们说一个人总是回忆过去的话日子就不远了,这些天过往的一切总是出现在梦里,光影中,越来越具体,越来越不可忽略,可我抓不住,我越着急它跑的越远,我不追了,它又乖乖的靠近我……

唔,越来越多的红色流出,嘴巴都闭不拢了,各种细胞因子叫嚣着纷涌而出,像是赶着去赴某人的约,身体摇晃着,走出了鸭子步,有人瞧见了,痴痴的笑,没两三眼又继续开启雷达搜寻更好的猎物。

终于,眼前浮现的不再是那醉生梦死的灯光酒会,一个类似幻灯片影子的人站在面前,伸出了他的右手,“欢迎你来到57号天堂”。

轰的一声,这具躯体终于倒下,呈大字状规范的趴着,红色液体向四周散去,流进了地缝,印在了鞋底,打湿了裙摆,这时换成了白炽灯,清晰的映在了每个人的眼中,“啊”有人发出惊叫声,似野兽遇到猎人般四处逃逸或紧紧抱在一起,试图掩饰骨骼肌的颤抖,没有人上前一步探探鼻息,摸摸脉搏,尚有理智的人拨打了120,可,太晚了,意识慢慢散去,四肢僵硬无比,扯动的嘴角留下诡异的微笑。

听力是最后丧失的。门口的铃铛响起,有风掠过耳朵,一个少年跪在身旁,声音青涩沙哑,像熬了几个大夜,嘴巴贴近我的耳朵,清晰说道“等等我,我们来日方长。”



影子牵着我的灵魂无所忌惮的穿越人群,一个时空隧道凭空出现,踏过即告别。内心已经没有留恋,可我想看看那少年的样子,回头间,少年像收到了讯息似的看向我,明明已是一片虚无,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记住了他的样子,我恨他。

距离躯体死亡已有一年,如今我已是57号天堂的掌事人,大家都夸赞我来的好,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忙的没时间想死。

天堂里时间过的很快,跟人类一样,有寿命期限,不过长些罢了。

这天正伏在案台上休息,有人来报天堂来了个疯子,手里不知拿了个什么玩意叫个不停,吵着要见谁。

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听到那声音就觉得不对劲,那人转过身,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看到我时,也不叫了,委屈的像我欺负了他。睁大眼睛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正是那少年,影子估计疯了,这样的人也能进天堂?不知怎的,心里反倒舒了口气。

“影子呢?这人他带上来的,他管。”我面对他们下达指令。

脚底下雾气蒙蒙,少年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奔我而来,莫名其妙的伸出了手接住,“我想跟着你”少年语出惊人。

“我恨你。”没头脑的说出了口。

“那你正好可以发泄发泄。”少年不肯示弱。

这份差事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天堂日子很快,少年也很奇怪。

犹记最后一眼,少年眉目清澄,略有倦容,眼神却很坚定,骨子里当是对生活充满希望,一年后再见却是有些疯狂,唯独对我百依百顺,事务繁琐,他便抢着去做,害的我一时间无事可做,当初说“我恨他”不过是因为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觉得死也不过如此,活着才舒服。可惜那时已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不知不觉,我已经120岁了,老的不能再老。少年依旧热忱于帮我处理各种事务,恨意早已了无踪迹,该挑选下一任掌事人了。

各个长老将他们认可的名单附上,出乎意料的指定少年。

121岁生日时,宣布退休,少年成为新一任掌事人,退居幕下的我整天数着日子过活,其实我很怕死,却热衷于死亡。

少年没有像我当初一样忙的脚不沾地,有空了就来看我,陪我说话,顺便吐槽鸡毛蒜皮。

我一直没告诉他那天的真相,我一心求死,无人所动。

少年啊,活久一点,别像我,怕死又寻死,你得找到你活着的希望啊。

122岁生日那天,少年被琐事绊住了,我终于闭上了我的眼,去往了黄泉。



说来奇怪,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却不知黄泉长什么样。

一路上安静无声,不断有人从入口进来,接过孟婆汤渡过长河,仿佛习以为常。仔细一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捧着汤碗颤抖的双手诉说着点点不甘,有人很果敢,有人犹豫不决,孟婆一番嘴皮子下来,仰头喝下,身形潇洒,绝尘而去。

轮到我了,我没有喝孟婆汤,我想保留那些记忆,它们让我知道活着多好。孟婆不同意,叫了几个大汉要给我灌汤,汤水洒在衣裳,牙口紧闭还是喝进去了,扭转间投向长河,混浊带着腥气的味道通过鼻腔传达到了胃里,呕,汤汁吐了出来,一道光将我吸了去,醒来时正躺在一妇人怀里,张口皆是“哇”。

妇人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如今已是第28个年头。

在这28年间,没有动过一次死亡的念头。

不知道少年在天堂如何了,是否还会来找我说话,得知我不在了,不晓得会不会癫狂。

奇怪的是,当初那间酒吧还在,主人换了好几个,却一直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30岁生日时,谢绝亲朋好友的庆贺,独自一人来到这间酒吧,没有最烈的酒,没有醉生梦死,灯光柔和,台上的歌手正在唱着来日方长。


“别说以后的事          妄想来日方长

因为岁月不能总回首

跟你也不能共白头

不愿提起过去        不想谈论明天”


一曲罢了,黑暗处走出一个少年,一身黑衣,戴着顶黑帽,身形瘦削,很难让人注意。

微微抬头,开口道“好久不见,我说过,来日方长。”

我怔住,心有疑问,顾不得手中的美酒,快步走到他面前,双手箍住他的肩膀,骨头硌的我手疼。“你怎么又死了?”我发出了灵魂拷问。

少年愣了片刻,突然间笑了,“你都不在了,活着有什么意义?”少年言辞恳切,不疾不徐说道。

我松开手,才感觉不对劲,他这明显是对我有所图啊!莫不是得知我投胎投的好,想来骗我钱?看他这瘦不拉几的样子,估计没投到好地方。

“唉,你也没喝孟婆汤吗?”一想到那几个大汉就有点犯怵。

“孟婆送我来的。”少年淡定的说。

“什么!当初我拼命跑,还喝了几口臭水,怎么他还送你来,你们是做了什么交易?”我的脑袋四处转动,生怕漏了什么。

少年若有所思道“大概是你闹了那么一出,他就不敢这么对我了吧。”

叙旧完毕,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两人谈起当初在天堂的趣事麻烦事,乐不思蜀。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生的欲望。”

“那我也谢谢你给了我爱的希望。”


“你有喜欢的人?”略微吃惊的张大了嘴。“你不是每天跟我在一起,还能有空喜欢别人?”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睛很亮,像装了灯泡。半响没有回答,突然就想明白了,“你…你…你~”我没有在说下去,喝水似的把酒喝了个精光。

静默良久,才开口说话“不是我想的那样对吧?”

少年没有回答,一如往常,笑容却是逐渐疯狂,站了起来凑近耳边低声道:“你在逃避什么呢?”

很轻的一句,蜻蜓点水般掠过,引发一阵战栗和内心的无端跳动。

这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我死的那天他会靠近我,还说什么来日方长;为什么刚走一年他也死了还到了天堂;为什么转世后还能在遇见他。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爱我?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也许脸上写着大大的迷茫,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我,让我无法挣脱开来。又说了一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衣服有点湿润,扭过头去,少年匍匐在胸口,大串大串的珠子向外奔涌,冒着鼻涕水,我摘下那顶黑帽,吻上他的额头,就这一次。

少年错愕半分,急着回吻,我拒绝了。“你还是好好看看你的脸吧。”有点嫌弃的把帽子给他盖上。

午夜星光点点,乐队早已散场,酒吧里安静的不像话。点燃了一根烟,一吸一吐间烟雾缭绕,打着圈儿飘向远方。

少年不知从哪弄来一个蛋糕,上面写着三十岁生日快乐。少年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摇曳,照在两人的脸上,我想,活着比死有趣多了。

走出酒吧门,街道空无一人,各家都熄了灯,正在被窝里入梦乡。

假装很平常的说:“走吧,跟我回家吧。”

少年低着头,脚在地上打着旋,闷闷的说了一声“嗯。”

路上截了一辆的士,十分钟后,车平稳的停在了门口。少年很狡黠,牵着我的手不肯放,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疯癫的样子。

就这样,少年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像天堂那样,替我处理事情,除了偶尔非得让我亲他之外,其他表现的都挺好,真真让我体验了一次神仙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发变白发,脸上多了皱纹,身子骨也老了,走不动了,少年就推着我在花园里晒太阳,告诉我今天得了些什么趣事,谁又闯了祸,等等等等。

最终,生命停在了80岁的档口,少年哭的死去活来,我怕他又想不开跟着我去,只好不停的安慰他。

“哎,别哭了,这么多年了,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盛行界,我叫盛行界。”

“好,我叫松木,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下辈子你别在追我了,我等你。”

说罢,力气散尽,去了。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的正盛,一个人在入口处等着,不知他如何了,估摸着得再过个十多年才能见到吧。

孟婆身边的大汉看到我孤零零的在那等,把我拖过去当他们的帮手,可我这瘦胳膊瘦腿的,除了舀汤还能做什么,于是孟婆就退休了……

一年后,过河的人越来越多,来不及看清样子,随手一舀就让他赶紧过去。

今天来了个怪胎,给他舀了一碗,还觉得不够,一直杵在那,又给他来了一瓢,都快溢出来了,还不舍得走,后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本着工作,叫来大汉赶他走,谁料,来人脱口而出“还记得来日方长吗?”

语毕,心里有一个想法,我想杀了他。

扔下汤瓢,唤来退休的孟婆,揪着他的耳朵拉到一旁,“好你个盛行界,都说了会等你会等你,才过一年,你竟然就敢下来,说吧,这次是怎么死的。”

盛行界犹犹豫豫道:想你想的。

气的我差点喝下孟婆汤。

“松木,还记得那首来日方长吗?”

“你唱我就知道了。”

“好。”

“结束了一切以后还可以

像初见时那样客气

可能我不知道

应该用哪种情绪”

“哎,不对,这不是那时候唱的词。”

“它们是同一首,只是唱了前半段,后半段留给你。”

“松木,你就是我活着的希望,所以别在说等我这件事了好吗?”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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