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兔子,胸以及那段回不去的过往

在一阵不可描述的经历过后,我习惯性的拿起床边的香烟。虽然我并不知道“事后烟”这个说法出自于何处。但每当我拿起它的时候,我仿佛都能看到“造词者”在说出这三个字时,脸上那一抹邪魅的,似乎在传达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充满暧昧气息的笑容。

身旁的姑娘并没有感受到我的这种小情绪,她一边利索的穿着衣服——如同脱掉时那样,一边满面红润的说:“想不到你的活这么好,你这都是跟哪学的啊?

听到她这样问,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按照以往的惯例,姑娘们跟我办完那事之后,都会赞叹我一句“身经百战见的多了”。像她这样如此在乎出处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正是因为她的独特,勾起了我跟她多聊两句的兴趣。

“我说是跟一只兔子学的你信吗?”说完这句话以后,她愣在了当场。当时她双手正背在身后扣胸罩扣子,眼睛却直愣愣的看着我。而我的眼神,却牢牢盯在被窗外那一丝不太皎洁的月光照耀着的那一对“大白兔”上面。啧啧,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香艳。

大概愣了三秒钟的样子,她恢复了动作。我也把眼神重新放到了她不算精致的面庞上面。我清晰的看到她扯了扯嘴角说道:“你这个人,真不实诚”。

听到她这句话后,我突然感觉百无聊赖,于是我闭上眼不再搭理她。她很快便收拾妥当,临走之前跟我挥了挥手说道:“电话号码搁你桌上了,下次再约。”

当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时,我点燃了原本想抽的那只烟。那一刻我只是觉得有些惆怅,因为她勾起了我讲故事的兴趣,却又扼杀了我准备倾诉衷肠的热情。如果我还有机会碰到她的话,我真的想告诉她——这一辈子,我说过太多的谎话,然而当时那一句,是真的。

我拿起写着她电话号码的纸条,再次点燃了打火机。看着纸渐渐被烧成灰烬,房间也彻底的暗了下来。巨大的黑幕中只剩下烟头那么点微弱的火光时隐时现。

我抽完烟之后起身来到衣柜旁,借着月光费力的翻找着柜子最底层压着的塑料袋。等我把它找出来并打开以后,我借着月光看到的是一条我几乎已经不记得样子的裤子,但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对烂掉的裤腿,也忘不掉把这条裤腿日烂的那只兔子,一只本不该属于我的兔子。

兔子原本的主人叫婷婷。按照现在的俏皮话来说,我跟婷婷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是故交。从小我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因为住得近的关系,我和她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和同一个班。当时的老师也不像现在的老师那么事儿逼,看到男女关系好就想办法把他们分隔在天涯海角。美其名曰预防早恋,在我看来是因为对自己性生活不和谐的一种极端报复——见不得别人好。

我和婷婷一直是同桌,班主任偶尔还会打趣说等着喝我和婷婷的喜酒。那时的我总是一脸骄傲的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而婷婷只是羞红脸低着头使劲踩我的脚。后来我一度认为我脚趾头看起来有些畸形是因为她的关系,然而我现在也没法让她对我负责了……

婷婷喜欢扎马尾,而我们那群小孩子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就是扯女孩的马尾辫。不过听说现在的小孩都开始玩解女孩的肩带了,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我他妈怎么就不能再晚生十几年?

坐在我和婷婷后面的是个多动症智障儿童,尤其爱扯婷婷的马尾辫。上课爱扯,下课也扯,好多次我都看到他走到教室门口了却还要转回来扯一把然后再去解决三急。为这事我没少跟那个孙子打架,但是架不住他发育的比我好,再加上平常多动时就等于在锻炼身体的关系,每次都是我鼻青脸肿的回到座位。虽然每次我都“败军之将”,但是一看到婷婷心疼的帮我揩鼻子的模样,我却总有种自豪感涌上心头。

婷婷有个亲哥哥,是个傻逼。不过她哥哥的傻,却有一种萌贱萌贱的感觉。举几个栗子吧,也许是因为婷婷曾不止一次看到我爸爸对我进行男子单打的画面,她对我家一直有种抵触情绪。所以她每次来找我,都是隔着窗户跟我说话,当时的窗户并不是现在的铝合金玻璃窗,而是那种老式的两开窗户。窗户里面还有很多金属条的那种。

每次她跟我讲话的时候,我都习惯性的双手抓住金属条,就像电视剧里古时候囚犯看到亲人来探望的样子。好几次她哥哥碰到我们在聊天的时候都会贱兮兮的走过来跟婷婷说:“哟,又探监呢?”可等我冲出来找他的时候,他早已跑的没影了。

还有一次我跟那个智障儿打架的时候,他却双手抱胸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当时忙着挡拆,实在没工夫搭理他。等我被打完以后质问他为什么不帮我时,他只是沉默了三秒钟后说:“我在分析到底是你的黑虎掏心威力大还是他的撩阴腿更霸道,以至于我完全沉迷在你们的切磋之中,因为我想通过你们来悟属于我自己的武道。” “你悟你妈个比啊悟!”伴随着这声怒号,他的惨嚎也响彻群楼。

其实现在在回头想想,当时那种逗着婷婷,揍着她哥哥的日子,真的挺开心的。但是生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给你惊喜,只不过更多时候惊喜过渡就变成了惊吓。

某天我感觉到一向乖巧的婷婷行为特别古怪,她那天似乎很在意她的抽屉,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等我下课时打开一看才知道,婷婷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一只小奶兔。

那天我们都心照不宣,因为我从小也经常央求父母弄一只小宠物什么的。但是父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他妈连你都养不活,还养个卵子的宠物?滚一边去玩!” 不过婷婷家里的说法跟我家不太一样,我亲眼见过她父母在听到婷婷想养个宠物的时候,指着她在旁边啃鸡腿的哥哥说“你要是喜欢的话这个给你养”。那天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婷婷哭笑不得的表情,而是他哥哥一脸懵逼的寂寞。

后来放学以后,婷婷把我拉到操场的小角落。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被她抱在胸口的兔子问我:“你是要大还是要小?”经过了0.01秒的漫长思考后我说我要大。一听我说打,婷婷瞬间就急了,不一会的功夫就哭的梨花带雨,怎么哄都不行。于是我把牙齿一咬指了指她的胸口。 婷婷看到我的动作以后终于破涕为笑,为了不让她难过,我也把我那句正准备说出口的“你让我摸一下你的胸我就选小”收了回去。只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为我的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我抱着小奶兔走在回家的路上,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情怀。因为我知道回到家里,我极有可能面对的是男女混合双打。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保住这只兔子。 常听人说,在时代的浪潮面前,所有的悲喜都显得特别渺小。那天我没有挨揍,因为大院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碌着去终结一个时代。

作为武汉市第一批拆迁户,其实是一个挺悲剧的宿命。因为那一批不像现在这般拆迁如发财,当时的我们是被政策抛弃的屁民。极少的补贴还有三不管的安置政策,让我们家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颠沛流离的状态,这种情况对婷婷家而言同样是如此。

我依然记得那天分别的时候,我们在夕阳下依稀道别。婷婷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也出人意料的收拾起了玩世不恭的一面,轻轻的抱了抱她。也许是因为离别的愁绪压抑着我,我甚至都没能用胸口去感觉一下她的柔软。而他的那个傻逼哥哥半天蹦不出一句话,只是在最后我已经快要走出他们视线的时候大喊了一句:“赚了钱要记得回来娶我妹妹啊!”

“傻逼”我流着眼泪却笑着轻声说“老子答应你!”,然后我继续头也不回的就走,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对她说出口。

搬到新家的那天晚上,我抱着兔子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痛哭流涕。在这份悲恸里面,有百分之二十对过往的不舍,也有百分之七十九对婷婷的想念。剩下的百分之一,算了给她哥哥吧。

后来我和婷婷相继转学,然后就是极其漫长的一段通信期。在那段时间里,我们犹如实习父母一般探讨着怎么饲养我们的孩子——那只小奶兔。我们也探讨过怎么给它起名字,我想管它叫婷婷,她不同意。她说要不叫她哥哥的名字吧,我说我会忍不住杀掉它。我们总是在这样无聊的斗嘴中感知着对方的喜怒哀乐,但是兔子的名字却一直都没定下来。

可是毫无征兆的,我们突然就失联了。发现这个情况已经是我的信第二次被退回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的兔子已经很大了,我猜婷婷的兔子应该也很大了。

那天我依然抱着兔子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那时我已经换了三个住所,运气不错的是,每个住所门口都有适合我释放情绪的马路牙子)。我没有哭,我只是呆呆的看着车来车往,不断质问着兔子:“你麻痹你妈呢?你说啊!”在兔子长达两个小时的无声抗议后,我放弃了质问。我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以后就咱爷俩相依为命了。”然后它抬起头对我眨了眨眼睛。

就像金庸小说里那样,每一个悲惨的人生,必将迎来一段意外的惊喜——郭靖如是,张无忌亦如是。

很快我的小兔子开始发力,那段时间我不敢把它放在屋里,只能把它养在阳台。因为它就像电动小马达一样,疯狂的想日它能够抱住的任何物件(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在物质匮乏的那个年代,我的性教育启蒙却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起初我还在想,东西坏了再换就是了。可当某天它在我进门以后疯狂的冲向我的小腿时,我知道我不能再纵容它了。

我阳台上有个桶,用了三年,八成新。我把兔子放到阳台的第三天,坏掉了。我后来又买了好几只更加结实的桶,但每只仍然用不过一个月。最后气急败坏的我录了一段广告词在它耳边循环播放——肾虚,有时在过度劳累之后。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是不是肾透支了?

我以为能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它只是把头转过去,用屁股对着我,然后继续开动它的小马达,后来有一天,家里没人。晾在阳台上的裤子因为风太大被吹到了地上……

此时我的思绪终于被拉回到那个月光褪去之后只剩黑暗的房间。我摸着手里质感已经非常陌生的裤子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自从兔子死后,我一直以为这段记忆也会随着它的入土终将为安。后来我游戏生活,轻贱感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婷婷不辞而别的报复。那些年里,我和它相依为命,是否也是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因为它再和婷婷重逢。我抱着这种期待熬着,一直熬到它的死亡,才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幼稚。

我本以为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打开的时候,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占据着我的心间。我还记得我和婷婷失联的时候我没哭,兔子死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却泪流满面。 也许是因为疲惫的关系,我放下裤子以后重新沉沉睡去。后来我做了个梦,我梦到婷婷抱着兔子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一如当年小丫头的模样。她说让我不要遗憾,让我不要伤心,她很好,她希望我也很好。

我看着梦里面那个清晰到仿佛昨日的面庞一时觉得有些语塞,而她却一如当年温柔的帮我擦鼻血的笑颜。我抬起双手想要抱抱她,可是她却站在原地没有过来。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些生气,所以我告诉她:“我很好,你也要等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尽力找到你!因为你的胸,还欠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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