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

                                    秋韵

月亮是善变的,凌晨两点见月悬天穹,浊白,像一个图钉头锈在苍紫灰的天上,不高也不低,如同一个僭君,纸色的傀儡,时而被苍云遮匿,显出一个无力的模糊印记,不仔细看会被忽略不计,就像它从没在那里存在过似的。更糟糕的是它已消融在苍空中,泯没无痕。一会儿,灰云被拔开,月亮仿佛升高了。刚显露了一下,又消失,它似乎乐意这样做,像是魔术师的日常练习。灰乌的云变得白晰,又渗有些淡粉红紫色,正逐步接近拂晓后的黎明。

鸟时而啄落樟果掉在长廊绿色棚顶上咯嘣响,夜凉风起,落叶移地嘎响像渐近的脚步声。远处传来公鸡咯咯喔的打鸣声,时值凌晨四点,有点早,这是城市,不是农耕乡村,它秉性中有祖上的遗传也是难免的事,幸好人们尚在沉睡中,直接忽视了这自鸣钟。蛐蛐声时而从拉长的蝉鸣和远处蛙鸣合奏中跳脱出来,合着众声一起替代了时间的秩序。

园区变得寂静起来,静得只剩下这些鸣奏曲。寂寥中似有等待,等待繁嚣的白昼覆盖这些天籁妙音。耳边又传来公鸡的鸣叫声,地上滴了几滴雨。

五更天未晓,鸟声苏醒,又隐于一团黑的树中。黑蓝的天,月牙左上弦,斜卧,四周的亮星,伴随着细小微若的叹息。东南方有颗星子如钻石闪耀光芒,东边正前方有颗最亮的星,比其它的星要稍大些。天幕似稀落着细白碎花的黑蓝布,反而显得深邃,耐看。秋蝉与蛐蛐比试了一整夜,没分出高低。鸟似乎梦呓,叫了一两声,又默然入眠。

俄倾,远处楼宇间现出晨晓的天空,紫红的霞云浮在粉蓝的天上,细长乌云与明黄的云叠加交错就成了紫红的云,这些都与初升的太阳有关。前天下班时于西方也见如此紫红的云,狭长,明媚,渐渐变成灰紫的云飘逝,也是渐落的夕阳在弄巧。一个是初阳,一个是落阳,一个出场,一个告别,都这么辉煌灿烂,至始至终不容易。与自然亘在的太阳相比人生缺少神性,短暂而漫长,登场与谢幕的舞台都不辉煌,没有灯光,没有掌声,人与万物都在静寂中孤独,生长。

狭长的云像绶带一样把澄黄的太阳勒成两半,逼出的金光轻抹在金属门栏柱上。乌云就像命运堵在人的胸口,人和命运互相成全,互渗互斥,一贯始终。

从园区一排樟树下经过,有上十年的树龄,翠冠繁枝,比我的个头还高,踩着落叶一路走过去,像通过半个绿荫长廊。树下自带阴凉,我的来访惊动了树桠上蓝绿尾的野雉,在枝间来回扑腾又不忍离去。我只是路过,这鸟警觉性挺高,鸟们的基因深烙了人有危险的意识,就像融于血脉的本能,怪不得它们敏感多疑。

从栾树底下走过,柏油路上满是小黄花和些许落叶,远望去像是粉黄的柔纱盖在地上,走在上面,觉得软柔,我拈起米粒大的小花,有些香味,但我走过时只觉空气清新,并未闻到香味。我不会怜花惜玉,这并不会阻止它们纷落,只是觉得很美。人们走过时会在闪念间想,这是花,我踩在上面,走过,或者寻美的踪迹,想用脚去探寻,亲近它。

保洁师傅扫过一次树下落花,它们太小,让人不觉得是花,在灰黑柏油路上缀满,树荫覆盖其上,看上去像许多黄澄澄的小星星躺在那休憩,那种繁复的铺陈方式,从中或许能捕捉到夜风访问的讯息。

想起前几日在夜风中,穿着短袖走在布满树影的路上,有些冷。惊觉,这就是最后之夏吗?夏季已逝,就像热情过度的卡门,人人诅咒她,同时又被她的无比魅力所吸引。当夏风撩拔起翠树和影子的斑驳的隐秘对话,当风吹起姑娘的白色长裙时,人们会忘记咒骂烈阳和闷躁的汗水。夏是美的,但这美丽而热情的女神已远离,秋将至,连同它的白露,静思一道而来。

这写意的枝枝叶叶的摹影,遗落在凉风习习的路上。倾覆的梦境掐住秒钟的尾巴,在醒来与睡去之间陪伴夜色走向庭院深深。

那一排栾树比落花更美,枝叶上缀有更多黄灿的集合花束,花枝似三叉戟形状,其上布满密密麻的小黄花,一簇簇,杂落在树冠上,左边的树,黄花枝上结了褐红色的果,像是串起许多小灯笼的果。褐红果枝与黄花枝错落有致,斑驳得好看。据说褐色灯笼里的圆珠状子可以做佛捻珠,我从地上拾过,籽太小,也不圆滑,不像做佛珠的料,虽有遗憾,不过也见识了,幸甚。

早晨,小雨轻吟,恍若在肌肤的琴键上跳舞,如同一首好诗,一场有趣的谈话让人回味。绽开的雨花激活倒映在水洼的影像,那些物体和情感的反面,在残喘的水中纠葛,磋磨。秋之赋从静谧的水洼中荡漾开去,园区又迎来新的一天。

虽至中年,身无长物,且人生梦短,秋声长,纵是如此,也无妨我赏秋,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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