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眼儿瓶子
2016年五月某天傍晚，天气骤变，海河广场。人群熙熙攘攘，行人均裹着厚厚的棉服匆忙赶路。
不远处一个温暖的歌声吸引了我，不由的凑了过去。他盘腿坐在地上，十指修长，吉他横抱，叮咚叮咚地播弹。白衬衫，灿烂的笑容，文艺片里才有的白衣少年。
四周好几个街头歌手，粗狂的歌声，狂放不羁的头发，流浪歌手的标配。相比之下，他干净的格格不入。
人们大多喜欢粗狂而有力量的歌声，很显然，听他唱歌的人很少。大冷天儿，穿的同样少的人总是很醒目，尤其是冒着被冻生病的危险听他唱完的人更是难得。街头艺人多为赚钱，我大概是为数不多腆着脸听人家唱很久，却一分钱都不给还加了人家微信的人吧。
男生叫“一笑”，一笑了之，一笑而过，是他自己说的。
笑容依旧，歌声依旧，天气渐热，衬衫换成了T恤。因为考证，兼职，上课，节奏快的慢不下来。最后一次听一笑唱歌，还是在那个熙熙攘攘的老地方，一曲作罢，一笑说以后不会再来了。坐在海河边上，一瓶鸡尾酒就当告别。半瓶酒下肚，我说，“我觉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故事，你有吗？”
一笑沉默，良久，瓶底见空，他微微低头，无奈的冲我咧嘴笑。
他说，以前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怎么跟人玩，怎么交朋友。
一笑的老家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里，爸爸是农民工，妈妈经营了一家很小的早餐店维持生计。从他记事开始，爸爸妈妈就从来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三句不过就吵架，隔三差五就打架。
才上小学的一笑，正是需要快乐跟关爱的时候，看着别的同学上学放学都有爸妈接送，家长会爸妈都会来，而他都是一个人。他变得自卑，变得不敢说话，不敢跟同学交朋友。
那个时候，一笑唯一的朋友就是笔记本，爸妈吵架了，或者是爸妈又打他了，为什么打他都会说给笔记本听。小孩子的心总是脆弱又柔软，怕被别人看见，每次写完都撕掉。
那个时候，一笑怕回家，怕见人，唯一的慰藉就是电视。偶像剧风靡一时，剧中的男女主角会幸福的在一起，有温馨的家庭，如日中天的事业。一笑总爱把自己幻想成其中的男主角，每天做梦都会笑醒，这个时候的一笑最幸福。一笑盼望长大，总想着长大一点就好了，长大一点就可以不用回家，就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
那个时候，中国蓝剧场刚刚兴起，《我爱记歌词》刚开播，被亲民的节目流程吸引，一追就追了三年，听着领唱们的励志故事，总觉得充满希望，一笑把所有的悲喜都交给这档节目。刚上六年级的一笑，为了他的一点希望，一点慰藉，开始熬夜，黑眼圈越来越重，开始有了笑容，开始跟同学交流。
上初中以后，一笑住在寄宿制学校。一周回一趟家，一笑第一次意识到朋友的重要性，可是，长时间的不跟人交流，导致他一跟不熟的人说话就脸红。他开始试图跟同学交流，跟同学一起玩，跟同学勾肩搭背，他开始意识到爱笑的孩子好像更容易开心。
也许是尝够了孤单，也许是天生爱笑，一笑就到现在。
高中开始，荷尔蒙泛滥的年纪，一笑越发帅气，性格也越开朗，主动担任班委，开始跟老师交流不再磕巴，不再脸红。越来越多的女同学喜欢一笑，向他表白，为他争风吃醋，一笑都没有开始恋爱。
一切似乎开始好了起来，听不到爸妈的争吵声，不再孤单一个人。
一笑是在外地上的大学，大学的生活让他第一次感觉离外面的世界更近一步，离独立更近一步，离快乐更近一步。
因为知道努力有多重要，一笑每天的生活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看书，培养兴趣，社团，交朋友，兼职，大一大二两年就这么充实的度过。
时间无情是第一，它才不会管你长没长大，它会把所有的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寒假回家，一笑再也没能回到学校。
临近过年，年味正浓，天气阴冷，街上行人四散。警车的轰鸣声打破了这个小城的寂静，爸爸满身是血被带上了警车，一笑懵了。
怎么回的家，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一笑说，亲戚都来了，他们让我去看看妈妈，我不敢去，我瘫坐在地上手抱着头，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我一边想一边奇怪我怎么一直没哭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留我一个人跟我妈待着，我摸摸妈妈的手冰凉冰凉的……
一笑哽咽了一会儿，说:
我当时站在床前，不停的哆嗦，妈妈死了，就躺在我面前，是被我爸爸失手撞死的。可是，我怎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掐自己，不是在做梦，妈妈真的死了。
一懵就懵了好多天，怎么料理的后事，我都是空白的。
直到家里空荡荡的，我吓了一跳，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真的都不在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哭了，好像哭的越大声疼痛就能少一分，不知道哭了多久，醒了以后，已经是妈妈头七后的第三天了。我再也没有哭，我恨爸爸，我也曾经很淡定的跟他们说过好多次，“去离婚吧”，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一笑哭到讲不下去，我试图打断，他固执的讲完了这个故事。
一笑没有去看爸爸一眼，带上行李箱就这么走了，一走就是好多年。在天津遇到一笑时，是变故后的第四年，四年中的经历他没有提起，我也没问，想也知道这四年他有多不容易。
夜色方静，人群四散，一笑笑着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吗？我经常会问自己，现在这样算是挺过来了吗？我不敢多想，我怕一多想我就会满足。
你一定以为，我的梦想是一个关于成为歌手的励志故事。其实，唱歌只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吉他是在大学时候的吉他社学会的。一无所有的这几年，我每天都在为温饱奔波，挣钱是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你一定觉得我很俗吧，竟然会有人把钱当做信念。
可是，我就是一个俗人，在没有资格谈理想的时候，就好好挣钱，这样才有机会离梦想更近一步不是么？我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故事讲完了，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他说，我怕一切来不及，我怕遗憾。
小破孩儿，你说，我来的及么？
嗯，来得及，一切都来的及，我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回答。
